惜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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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棋逢对手

虞仹给玄懿法师一问,有些害羞,愈发显得面若桃花,嗫嚅道:“是。”

玄懿法师微笑,看着虞仹道:“真是委屈你们还要再等半年。”

虞仹恭敬道:“礼制如此,弟子不敢有怨言。”

玄懿法师柔声道:“往后有钟离家辅佐陛下,我就放心了。”

虞仹的眼中闪过一瞬幸福的光芒。

……

夏瑞将整理好的女妓详细资料和对应补偿方案交给夏本。

夏本看罢,蹙眉道:“一个人就要六百石,这可是一个从一品官员一年的俸禄!”

夏瑞赔笑道:“可是咱们就算出六个从一品官员,也未必能将单于哄高兴了。”

夏本听了,脸色这才好看许多,道:“就照你说的办吧!要尽快!当初吾可是许诺拿下京都之后,财宝和人尽数献给单于,可务必将这批仙女调教好,让他们乖乖服侍单于!”

夏瑞道:“丞相放心,有她们家人在手,不愁她们不忠心。”

夏本微笑道:“小看你了,让你办这事真是大材小用!”

夏瑞走后,夏本对身边的宦官长物道:“还好当初只说要十个,没想到这仙女竟然如此昂贵!”

长物笑道:“物以稀为贵嘛!其实六百石不算贵了,原就是这个行情!丞相可知那三曲都知玫瑾的赎身钱可是多少?”

“能有多少?翻倍?”说着,夏本端起茶,饮了一口。

“六万万金。”长物笑眯眯道。

只听“哇”的一声,夏本一口茶喷出,浑浊的双眼瞪得铜铃大:“多少?六万万金?”

就是他们夏国公府的家产全变卖了,也许都没有这个数。

……

“它蚕对我们非常重要,是今后京都长期的后勤营,是京都的粮仓。”

玄懿法师站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前,指着京都西南方向的一大片区域,说道。

冬日的阳光就是如此,明明看起来十分明媚,却是冰冷的。这冰冷的阳光透过窗棂,铺洒出一道道细碎的光线,如同天神之手,撒下一缕缕金色的丝线。

“夏徐劲的使者到了吗?”门下纳言钟离顺站在玄懿法师身后,问道。

除了钟离顺,房内还有兵部的两位堂官。他们都是武家子弟。

玄懿法师没有回头,仍旧望着地图,答:“我已接见过,今下就住在驿馆。”

“当初法师遣夏徐劲招募山南士马,以援京师。可惜夏徐劲终究晚来一步,若早个几日与我们里应外合,如今哪里还有夏本的事?”其中一位堂官喟叹不已。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玄懿法师拦住那位堂官的唏嘘,“如今夏徐劲之师驻军于梁川,我意授他为它蚕道招慰大使,率领梁川之众,向西先拿下蚕地。武城公是皇亲国戚,由公作为使者授官,令其承制封拜最是合宜。不知公意下如何?”

“臣枯骨一把,若还能于国有益,何辞辛劳?”钟离顺答道。

“它蚕与山南并非军事重镇,驻军不多,当地豪强势力也不够强大,有了法师的任命,两地归顺是意料之中的。如今最要紧的是盘踞山南的丁沛,若能将他驱赶,加之怀柔,拿下这块咽喉之地方是手到擒来。”那位堂官道。

“丁沛虎狼之师,所至之城无不杀光戮尽,噍(jiào)类无遗,实在可恶!”另一位堂官道。

“丁沛是谛教外门弟子,自当由我教中人士清理门户。先前京师告急,无暇顾及,今又恰逢谛教教宗大选,若不能除此败类,如何对得起百姓?”玄懿法师容色肃然。

“法师的意思是?”

玄懿法师道:“丁沛武功高强,其部下凶猛,寻常军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我会说服谛教长老院出动武僧队随军出征。不过出兵山南之事需要精打细算,一旦出兵,辎重吃紧,百姓苦不堪言,才是致命关键!”

几位官员面面相觑,都面带愁容。

钟离顺捋了捋胡须道:“且看御前会议能商量出什么对策来了。”

“两位堂官先去拟几个出兵山南的方案,待御前会议结束我再来定夺。”

“是,臣等告退。”

“五舅公,愔娘最近可好?”待两位堂官退出,玄懿法师对着钟离顺微笑道。

“小丫头挺好的,近来都跟着宫中女官学习礼仪。”提到骄傲的孙女,一向皮笑肉不笑的钟离顺眼中露出罕见的欣慰。

“嫁妆准备得如何了?”玄懿法师微笑,“听说舅公连祖传的珊瑚树都搬出来了?”

钟离顺喜笑颜开:“小丫头争气,应该的,应该的!”

“宫室已然收拾好了,就等转年颁布诏令,接愔娘进宫了。”

……

“经略它蚕?”

对于熙载提出的方案,夏本有些惊讶。

“它蚕险塞,沃野千里,可因之以成霸业。昔者蜀王镇守它蚕,民殷国富,而自蜀王事败,上下连坐,豪强凋零,正宜取之。而山南北据关中,东连吴会,西通它蚕,此用武之地。山南之地,今为恶僧丁沛侵略,所过之处,疮痍满目,哀鸿遍野,虞室不得救,有志之士,翘首以待明主。丞相既国之懿戚,匡扶帝室,声振寰宇,如得山南、它蚕,据守险阻,西和诸戎,南抚百越,然后可图中州。”

夏本听说,茅塞顿开,道:“吾儿所言甚是!”

熙载补充说:“我师虽今据有京师,然根基尚薄,恐难守固。它蚕戎族,战力过人,而我地寡,惟人才为先。我们与武家今尚息战,然彼我俱受重创,外有强敌窥伺。一旦威胁消弭,武家复得劲头,我们再难幸免灾祸矣。

“戎族质直尚武,号称‘神兵’,乃是最佳兵源。如今它蚕等地仍效忠于虞室,我等已奉新君,只须发下诏书,彼必不敢有违。然彼等心志或与我等不合,欲得其人才,惟有行劫而取之。”

“劫人?你欲如何劫?”

“以抚慰之名,遣我之士往山南,于当地暗度士兵。”

夏本有些不解,问:“先是,汲助遣使召山南大族夏徐劲领兵支援京都,只可惜夏徐劲才到梁川,京都已为我所破,此非送上门来的兵源吗?”

“爹有所不知,山南戎部多肆心附上皇,上皇早已招募众多山南戎部精锐,其中一支现如今就驻守东都。夏徐劲部极有可能即为拱卫西京之用。”

熙载随即话锋一转,道:“搞不好,这些人就是上皇留给玄懿法师的底牌。”

夏本脸色一沉,道:“你且说下去。”

“玄懿法师固然有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武家结盟,与汲助、狄云联手,抵御外敌,守卫京师。可是上皇也绝非蠢货,一点后手都不给女儿留。”

“这话在理!那以你之见,何人可堪此大任?”

“这事不能给朝廷发觉,兵贵神速,须得咱们家的人出马。戎族剽悍,此人要懂兵法,带过兵,且他离京不能让武家警觉。故我认为苏怿是不二人选。不过素光刚刚生女,却叫苏怿去它蚕,也不知素光是否怨我?”

夏本哈哈大笑,道:“武家女子理应笑送丈夫上战场!她若敢怨你,吾必第一个说她!”

“除了抢人,它蚕号称‘天府之国’,若得它蚕之粮,关中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虞帝好屯粮,太仓的粮食还足够支撑好几年的,有何可惧?不过它蚕的方略的确是对的。”

“儿子返京的时候正好遇到提多罗被百姓围攻,儿子去两市打听了一下,发现如今粮价竟然比先前高了不少,这可不是小事。一旦引起民变就麻烦了。”

夏本不以为意,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一下子入关二十万人,僧多粥少,即便有太仓支撑,物价这等东西岂是人力能左右的?”

“还有一事……”

熙载凝视着夏本没有说话,夏本给他瞧得很不舒服,道:“何事?”

“爹想必也听说了吧?”

夏本知道熙载指的是郁穆之事,脸上有些挂不住,道:“都是胡说八道!看吾不揪出那些搬弄是非之人,拔了他们的舌头!”

熙载微笑道:“都说‘知子莫若父’,依我见也有‘知父莫若子’。”

夏本被儿子当面揭穿,只觉得没面子,道:“怎么跟爹说话的?”

熙载一笑,道:“山南和它蚕相连,乃是它蚕之门户,若山南不安,它蚕咱们也坐不稳。儿子想让瑞五弟前去抚慰山南。”

夏本道:“夏瑞的确是子侄辈中出类拔萃的,只是吾近日另有要事差他办。”

……

“钟离均又不来啊?”

升平坊的酒馆中,武家子弟们攒成酒局,其中一人看着一直空着的席位,说道。

“没见到进进出出选金银财宝的人都快把钟离家的门槛踏破了吗?人家现在一心只想给侄女风光大嫁呢,哪有心思跟咱们喝酒?”

“不来就不来!钟离家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有实权了,就蹭着跟皇室的姻亲!钟离公都被派去给它蚕的乡巴佬授官了,钟离家可不是一眼望得到头,也就这样了!等我率兵杀了丁沛那秃驴,加官进爵,请兄弟们喝酒!”

“丁沛算个屁,哪里需要你出手,我拿我的马槊不要十个回合,就能把他刺成个筛子!”

几个人酒劲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就开始吹牛。

“公主就是小题大做了!还叫武僧队出马!江湖人士再厉害也是一个人,跟我的几万大军比起来那就是……蚂蚁……蚂蚁摇大树!”

“胸无点墨!什么‘蚂蚁摇大树’?是蚍蜉撼树!”

“好好好!屁股撼树!我跟你说公主她就是……”

“哎呀,玄懿公主,什么风把贵主吹来了!”

“哐啷”一声,说“蚂蚁摇大树”者手中的杯盏落地,他登时浑身颤抖,脖颈僵硬,根本不敢回头。

只听死寂片刻,登时哄堂大笑。

“瞧他那个怂样!一句‘公主’就吓成僵尸了!”一人指着“蚂蚁摇大树”捧腹大笑。

“不是我说,一句‘公主’就吓成这样,当初你们怎么敢去赴夏丞相的约?”

“谁赴约了,赴什么约?有屁快放,藏头藏尾算什么!”另一人十分警觉。

“别以为我不知道,夏丞相想玩‘合纵连横’那一套!把你们几个和钟离家有过节的聚起来,搞一个‘反钟离’联盟要瓦解武家联盟!”

“嘘嘘嘘!别说了!别说了!”有一人连忙上去捂住了说话人的嘴,“不要命了啊!”

捂嘴者压低了声音:“我们几个确实不服钟离家继续坐头把交椅,但玄懿公主有坐镇,我们还能说什么?玄懿公主武功高强,万一她老人家一生气把我们灭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再说了,夏丞相那些狗腿子什么官都没捞着,只有儿子扯到几个官,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所以呢?”

“所以什么!”捂嘴者气得拍了一下那人的脑袋,“所以我们拒绝了夏丞相的邀请啊!还有什么!你既然知道,就给我烂在肚子里!”

“说起武功,玄懿公主一开始不是还败给夏熙载了吗?你们怕被玄懿公主杀了,就不怕夏熙载上门吗?”

“论武哪有这么论的?玄懿公主对战过几场,夏熙载又对战过几场?哪有人一辈子不输的?”

“这个夏熙载是哪路功夫,从来没听说过他师父是谁?”

“邪门得很,夏熙载从前默默无闻,入仕时只是个左亲卫,没人有兴趣扒他过往。后来他被任命为坂蒲令,听说是有玄懿公主举荐之力,加之那时他令尊得脸,谁也没有多想。”

“他可曾在国子学就读?”

“说来真奇怪!以他的出身,进国子学是妥妥的,可他偏偏没有。我记得他的死党仲挺就是国子学毕业的。夏家是武家中根基最薄的,哪里有什么家学渊源,也不能留在家塾里!”

“哎,奚祎,你跟夏家关系近,你可知道为什么?”

“这我真不知道。夏大郎当年确实入选了国子学,不过他好像志不在此,没去上学,仿佛是念了私学……至于是何处私学,拜何人为师,我一概不知。”奚祎答。

“私学?”其余人异口同声。

“外面的野路子确实不见得比国子学差。”

一个啐道:“目光短浅!国子学那是读书习武的地方吗?那是积攒人脉的地方!学那些东西有个屁用!你学顶天了也是单打独斗,结交的也不过是江湖狐朋狗友!”

另一个道:“原来是外面的野路子,那也没什么稀奇的!就这还指望他能胜过玄懿公主?公主可是身兼皇室和谛教两家绝学!皇室的紫旭剑法、宵明剑法,谛教的十门绝技,实力深不可测。”

“原本今年我等着思惟论剑看玄懿法师一展身手呢,谁知道她临阵退缩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真寂和觉朗两个老头!”

“没错,没错,再来一壶!”一个武家子弟高声呼喊。

热闹的酒馆里,杯盘狼藉,笑语盈庭。酒香与菜香交织,弥漫整间屋子。渐渐的,八卦轶事转为征战趣事,英雄豪情与战功荣耀成为了话题的主旋律。在这个充满着男儿情怀的空间里,酒意与热情渐渐融入了每个人心中,仿佛能听见远方战场上的激战之声。

然而,当冬夜的幽寂悄然降临,酒馆外的风雪渐起,远处的奉庆殿内,一场更为激烈的战斗正在酝酿。

在一间精舍的屏风内,烛光摇曳,玄懿法师端坐在锦榻上,她的目光幽深,宛如冰雪中的冷月,透着一股无法捉摸的神秘气息。举手投足莫不优雅,却又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威严。

“夏徐劲将军所将之兵恐怕很难到京都了。有世子盯着,我们不能轻易暴露此事。你与我手下驶卒岸帻,随武城公一起前去梁川,与夏将军商议此事。”

本来想借着夏徐劲援军来京,作为掩护,安排新招募士卒到京都,现在不得不改换方案了。

玄懿法师对面站立着一人,面容棱角分明,目光锐利如猛虎一般,透露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决断力。他身着黑色皮甲,要害处更添盔甲,盔甲上刻有骷髅暗纹,好似夜色中的幽灵,随时可以消失在黑暗中,让人无法捉摸他的下一步行动。

那人道:“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未得问法师。”

“有话不妨直说。”

“法师阴养我等死士,不正是为了守卫京都,为何夏贼攻城之时不令我等一起上阵?”

屏风内传来玄懿法师一声轻叹,道:“邛疏将军,你有此赤胆忠心,我心甚慰。你们只有八百人,不过是杯水车薪。你们是我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希望你们为外人所知。而且你们虽然各个武艺高超,但毕竟不是常年训练的军队。当然,也是我轻敌了。原以为以京都武家的军队,虽然人数不多,但要对抗夏本二十万乌合之众尚有生机,没想到遇到劲敌了。”

“法师是说夏熙载?”

“不仅是他,我也低估了猃狁战马和士兵的战斗力。你们查清如今义师中配备了多少猃狁战马,有多少猃狁士兵了吗?”

“战马一万,精兵三千。”

“这猃狁大单于真是下得了本!我早该想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夏大郎是少数最了解猃狁军队之人,由他率领猃狁士兵,战力岂是翻倍那么简单!”

弦歌听玄懿法师的话语中尽是懊悔,她跟随玄懿法师十数年,这还是头一回听到她的情绪有如此大的起伏。自家主子准备从山南下手,那边也立刻盯上了山南。

弦歌心道:“真是前世的孽缘!彼此要么齐心协力,要么针锋相对,友则同仇敌忾,敌则深谙破绽。要么同浴鲜血奋战,要么生死相搏,两方之魂交缠不舍,宛如并蒂莲,世世代代难以分离。别太得意了,你打她七寸,难道法师就不会攻你罩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