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情理之中
就在这群情激奋之时,玄懿法师缓缓走上前,做出让大家安静下来的手势。
在场之人见了,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子民,诸位信众,
“今日,我等聚于斯,非议那高天厚地之玄理,但道些家长里短,肺腑之言。
“观我朝,犹如春日初绽之嫩蕊,历经严冬之霜雪,方得暖阳之抚照。夏丞相,心怀壮志,欲使我朝繁花似锦,然心急之下,竟欲以都城之绿荫,换得银钱满库。我初闻此议,亦觉有理,毕竟国计民生,皆需钱粮支撑。
“岂料,此策施行,竟有偏颇之处。有人假公济私,不仅砍伐官道之树,连百姓门前屋后之绿荫亦不放过。此等行径,无异于伤民之痛,割民之肉。
“更甚者,竟以国库之资,取悦于昔日之敌国。此等举动,实乃背信弃义,置我朝安危于不顾。以我等百姓之血汗所凝之资,反哺于外人,使之坐享其成,腰缠万贯乎?
“我临朝视事,又为谛教之统,见此情景,心如刀绞。
“然我深知,治国之道,在于以德服人,以理服众。夏丞相虽有过失,但其初衷,亦是为国为民。我愿以宽容之心,待其迷途知返。我亦望诸君,能以大局为重,共谋我朝之福祉。
“我今立于此,非为指责,实为劝勉。我愿与诸君一道,守护这片家园,让绿意长存,让百姓安居乐业。至于那些是非曲直,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最后,我愿以一言以蔽之:国之根本,在于民心;民之幸福,乃我等之追求。愿我朝如那清涟雅苑中之佳木葱茏,岁岁年年,皆得安宁。
“谢谢大家,愿天佑我朝,万世昌盛!”
玄懿此举,把夏本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暗道:“此人真是天生的优伶!”
夏本心中却也不免升起一丝得意:饶是如此,玄懿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还是要为自己说好话。毕竟,玄懿可是他夏本推举上去的!
夏本上前一步,对着玄懿法师恭恭敬敬地拜,然后挺直腰杆,面向群众,朗声道:“法师今儿之言,说得响亮,夏某听得心里头也热乎。咱们这国家,就像将士手中之刀,得锋利,得干净,不能让外人给玷污了!
“所谓私通敌国之事,夏某行伍出身,直来直去,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吾要说的是,吾夏某这辈子,刀山火海都闯过,从没做过对不起自家兄弟、对不起这江山社稷的事儿!要是真有人拿这事儿诬陷吾,那吾得说,他娘的,咱们战场上见真章,看谁敢胡来!
“不过,法师放心,夏某心里有数。国家大事,不是儿戏,吾懂得轻重。咱们得一块儿,把咱这国家弄得更强,让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这才是正道。
“至于那些个误会、偏见,时间长了,水自然就清了。夏某不怕人说,就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只要吾干得正,走得直,谁也别想往吾身上泼脏水。
“最后,夏某表个态,往后啊,吾还是那句话,法师指哪儿,吾打哪儿,咱们一起把这江山守得牢牢的,让那些个宵小之辈看看,咱们大虞的脊梁骨,硬得很!”
“好!”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吆喝了一声,带头鼓起掌来。
众人面面相觑,才发现这掌声出自玄懿法师,都只得怔怔地跟着鼓掌。
众人不明白,这明明是来看乐子,来倒油的,怎么又变成君臣亲、将相和的歌功颂德了。
不过大家也看明白了,谛教没找到尼僧,失了先机;相府被爆丑闻,丢了威信;玄懿法师和稀泥,却是轻松拿捏这两方,立于不败之地。
论坛结束之后,玄懿法师对夏本微笑道:“夏丞相,往后可要好好待郁穆啊!”
夏本吃了哑巴亏,只得道:“臣谨遵懿旨。”
话虽然是客套话,但是心却是真的。
“可否让我与郁穆谈谈?当然,丞相若是不介意,可以旁听。”
夏本也不傻,道:“法师必然有体己话要说,臣就不叨扰了。”
玄懿法师是在奉庆殿见到郁穆的,此时她已然换上华丽的服装,头戴幂离,娉娉婷婷而来。
郁穆低垂着头颅,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仿佛承载了千斤重的歉意。她的双手不自觉地交缠在一起,时而松开,时而又紧紧握住,像个犯错的孩子:“对不起……”
玄懿法师缓缓走向郁穆,轻轻拍了拍郁穆的肩膀,柔声道:“你受苦了。”
郁穆鼓起勇气:“即便我依从法师之意,夏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和少白的,况且……”
郁穆暗道:“兄长也希望我能在夏本身边,若有朝一日,夏本真的成事,也能为达阇家贡献一份力……”
“倒不如就此认命了!”郁穆咬牙道,“幸好我没有搞砸一切……”
玄懿法师耐心地听她说完,微笑:“我知道的。我做这一切都是希望你好,若你都不开心了,所有都是徒劳。”
郁穆十分惊讶:“你早就猜到我会这么做?”
玄懿法师很坦然:“咱们相识二十几年了,你什么心性我还不知道吗?”
郁穆明白这种情况的最佳方案肯定是让自己出面,几个宫女的指控只是玄懿法师准备的后路,而玄懿法师却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了自己,她为自己的私心而惭愧:“对不起,我早该跟你商量的。”
玄懿法师轻轻摇头:“没关系的。”
郁穆犹豫道:“少白……”
“少白的性命全系于你。如今夏本正怜爱你,你可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郁穆目露坚毅之色:“我脸都不要了,豁出性命也要保全他!”
“我相信你能办到。”
郁穆为玄懿法师无条件的理解支持而感动,暗下决心,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情,自己也要同样支持她。
“谛教没有搜到人,会不会彻查此事,让你引火上身啊……义瑰法师素来严谨,公事公办,出了今日的纰漏……”郁穆担忧道。
“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自信与释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无需多言。
似乎从认识玄懿法师开始,那时她还叫虞皎,她就这样从容不迫,眼神里满是一份温柔与安抚,总能让听者获得无声的承诺与安慰,传递出一种深沉的信任感。目光交汇间,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夏本残暴,若说诱骗玄懿法师和扶持玄教只是与谛教的恩怨,百姓可以作壁上观,但是砍伐行道树,却是真的侵犯到百姓的生活了。又有他们崇敬的高僧领头,如何不暴动?”
长老院中,诸位长老和靖善统们齐聚一堂。
“即便觉朗莽撞,也不能让人踩在脸上拉屎!觉朗虽然方式错了,但是为谛教的心是好的!”
因崇撂下脸来:“那就好好做个通统吧!一样能为谛教尽心。”
义瑰看看沉默的诸位长老,问:“因崇,你的意思是?”
“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通过这几个月的事,还不足以让大家明白吗?我们谛教需要的是有大局有能力之人,而非资历!今日若非玄懿提早在暗中就搜集到了夏本通敌淫乱的罪证,被动而失去民心的就是我们!真寂和觉朗可曾有丝毫真正为谛教考虑?都是想着如何当上教宗,排除异己吧!”
了悟围观争吵许久,笑道:“原本老教宗就是属意玄懿做继承人,当初你们一个个担心她作为帝女,会反过来帮助王权削弱教权,今下却又反悔了!”
智林道:“此一时,彼一时。昨日之我非今我,昨日之非不可留!投票表决吧,我赞同因崇的观点——我同意玄懿继任教宗!”
智林举手,望向梵敏和道邃两位长老。两位长老虽然没有回答,但是看他们的神色,显然是有些心动。
义瑰微笑,也举手:“我希望能见证谛教第一位女教宗的诞生!”
道邃看了看梵敏,摊手:“我不反对。”
梵敏长老望向保乘大师:“大统以为呢?”
“诸位都如此信任玄懿。”保乘大师感慨万分,起身行谛教礼,“以后我也和大家一起尽心辅佐玄懿。”
梵敏长老望向义瑰,微笑:“那就请义瑰向玄懿传达我们长老院的意思吧!”
谛教长老院的决定传达到奉庆殿时,玄懿法师正听栖筠分享学堂趣事呢。栖筠听过玄懿法师的劝导,尝试着跟伴读小姐们交友,果然成功了。
玄懿法师听完义瑰的陈述,没有表现出多少兴奋,反问:“可告知相府了?”
“这是我们教中之事,任何人干涉不了!”
玄懿法师接受教宗信物,微笑:“我知道了,替我多谢诸位长老信任。”
众人轮番上来恭喜玄懿法师,玄懿法师都只是淡淡一笑。
栖筠隐隐见玄懿法师脖上挂有一串念珠,问:“师父戴的是什么项链?”
玄懿法师伸手取下,原来那念珠上还系着一枚千瓣莲玉坠,隐隐散发着香气。
“这就是真寂禅师用来威胁师父的玩……念珠吧!”
栖筠本来想说“玩意”的,但转念一想,玄懿法师既然贴身佩戴,必然是十分珍视。这个念珠明明害得师父被迫退出教宗竞选,师父却如此爱护,其中必有蹊跷!
“师父,可以告诉我其间缘由么?这一切都是师父的谋算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资历尚浅,真寂和觉朗虽然不对付,但都强烈抵触我接任教宗,如果我继续坚持,他们可能会联起手来逼我出局。那么我不如退一步,将舞台留给他们,他们必然为了争夺教宗而大打出手。
“长老们希望看到继承人顾全大局,带领谛教走向新的辉煌,只会不满他二人的行为,这时方能显示出我的沉稳来。我是保乘大师的关门弟子,又有前任教宗的青睐,所以即便有违规则,长老们依旧会坚定地选择我。”
栖筠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内心的震撼。随后,她的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微笑,那是一种混合了释然、领悟与敬佩的笑容:“原来如此!”
“这个道理听起来容易,办起来却难。关键在于如何让双方相信师父是真的放弃了,毕竟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人是很难做出抉择的。”
玄懿法师没有回答,凝视着手中的念珠。
“这是师父和小丞相说好的吗?”栖筠轻声问。
“有些话,不必说,都明白。”
“小丞相帮师父成为教宗,那么师父呢?”栖筠忽然眸中光芒一闪,“经此一役,夏本的威信受到极大的冲击,小丞相就可以乘势而上,成为名副其实的‘首相’!这就是师父所乐见的!”
玄懿法师欣慰而笑:“你可真聪明!”
“师父就这么信任小丞相吗?”这个问题萦绕在栖筠心头很久了。
“你不是想听我和小丞相,还有你小舅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