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闯祸
(一)
我期盼的日子很快就来临了。
吃过午饭,趁着天气阴凉,奶奶去后山捆一些柴。离去学校还有半个小时,爷爷带着锦一起在上房午睡。
客厅只剩下我一个人,嘈杂的电视声音遮盖不住我的心跳。
我在客厅来回徘徊,犹豫了很久。我时不时走到上房门口,听听里面的动静,又走出客厅,看看有没有人来,就这样磨蹭了近十分钟。
爷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脓包?”
“什么?”我故作淡定。
“等下你去上学的时候,要记得关掉电视、关上门,我要带你弟弟睡觉了。”
“哦哦......好。”
“你什么时候去上学?”
“等下我就走了!先看完这集电视。”
“好.....你要记得,不要迟到了。”
“知道了!很快我就要走了!”
回答完后,我心里更慌张了。
我关上电视,搬个小凳子走到燕巢下面,踩着凳子,踮起脚尖,极力伸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小燕子们以为我要给它们吃的,于是都探出身子来朝我叫喳喳,一排小脑袋极力想往我手上够。
这时,一只燕子飞回来,给它们喂食。小燕子们吃饱后便不再理我,我只好作罢,把凳子放回原处,拎起书包转身飞快跑去学校。
一下午我都心不在焉,思索着该如何去下一只毛茸茸的小燕子,让它乖乖地伏在我手心,滴溜溜睁着双眼的它朝我软绵绵地叫......
真想摸一摸。真的,只要一只,一只就够了。
放学后,家里没人,小燕子可爱的叽喳声令我抓耳挠腮。
我搬了家里最高的凳子,踩上去,却还是够不着。
我的目光落在家里人大扫除用的长扫帚。我鬼使神差般地走过去,抓起长帚,开始扫燕巢,想把一只小燕子扫下来。
它们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敌意,便全部缩回窝里去,不肯再探出头来。
我继续扫,可惜扫帚毛太软了,扫那个用泥土和树枝混成的窝就跟棉花糖蹭石头一样。
我的头仰得很酸,时不时有灰尘掉下来,落到我的身上。那伙小燕子仍是无动于衷,也不再出声。
最后我终于失去耐心,把长帚换成另一头,对准窝一捅,窝瞬间破了,燕子们掉到了地上。
那四只小燕子叽叽喳喳地叫着,扇动这翅膀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二)
我慌慌张张地回房间取出一个小篮子,里面垫些棉花和旧布,随后把小燕子一只只捉进篮子里去。
我抱着篮子,哆嗦着坐到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我知道迎接我的会是一场暴风雨,我也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
燕子们仍旧叽叽喳喳地叫着,在篮子里乱爬。我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希望没有燕子受伤死掉。
奶奶先回来了。她走进客厅,先是看到了地上狼藉的碎泥,她惊呼一声,随后看到满脸泪水抱着篮子的我,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快步朝我走来,将我拉起:“啊呀,你怎么......啧,为什么要把燕子窝捅下来啊,唉,等你爷爷晓得了,都要打死你!”
我一听,更害怕了,恨不得下一秒飞去找妈妈。可是来不及了。
奶奶想去那扫帚把燕子窝打扫一下,还没走到门口,爷爷就出现了。她很显然看到了这一幕,脸色瞬间铁青,随即他转头,向墙角走去。
奶奶一下子扑到角落,摁住那些农具:“不要这样子!你这样会吓坏她!”
我明白他要干什么,巨大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我缩在墙角,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却不敢哭出声音。
爷爷拿了一把锄头,转身快步向我走来。他的目光凶狠极了,似乎恨不得一下子杀了我。
奶奶又一下子冲向我,把我紧紧地搂到怀里,边愤怒而又绝望地叫喊:“你不要这样子!禧梅还小啊!她懂什么!”
但他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他一下子抓住奶奶,另一只手使劲把我往外拽。我被拽得生疼,却又垂死挣扎地抵抗着。
我真想立刻消失在他面前,远离他,越远越好。我可以去花滩,去桑街,甚至不介意去流浪——只要不呆在这里。
大燕子飞回来了。它在屋里飞一圈,没找到窝,又悲哀地鸣叫几声,飞出去了。
小燕子们叫得更欢了,奶奶声音颤抖着:“禧梅,快把篮子给他。”
我赶紧照做。
他愣了一下,接过篮子,四下察看了一番,最后把它放在了扇叶上。
他还是气不过。在奶奶打扫燕子窝的时候,他一下子拧住我的胳膊,然后抓起一根棍子开始抽我。
我忘记我是怎么哭喊、挣扎的了,只觉得棍子随着风声呼呼地,结结实实地落在我身上,然后跟着火一样的疼。我哭到声音嘶哑,眼泪都要流干了。
奶奶扔了扫帚一遍一遍地哭着喊:“不要这样子!不要这样子!禧梅明天还要去上学!......”
(三)
第二天我当然没去上学。
奶奶跟我的老师讲,禧梅摔倒了,打了吊针在家吃药。
透明的酒精,白色的药粉,红色的碘酒......擦在我的肚皮、手肘、腿上。
我已经没有眼泪了,可奶奶分明在哭,她瘪着嘴,眼圈通红,无声浑浊地呼吸着,半跪着给我擦药。
她的嘴在动,喃喃地,一直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
“唉,怎么下手那么重,怎么会有那么恶的人啊...”
我痛苦极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沉默地看向外面的天空。
很蓝。很暖。
一切都会过去的。奶奶讲。
两只燕子来来回回飞了十几趟,终于是确定自己的旧巢不在了。它们这才飞到扇叶上面,把那个竹篮当成新家。
风扇下正对着那张大圆桌,我们再没用过。圆桌上铺了棉花,防止有小燕子摔下来受伤。
那个风扇也不再转,时间一长,锈迹斑斑。
燕子们一直很安静,安静地吃食;安静地玩耍;安静地睡觉;安静地长大。
小燕子们开始学习飞行。
两个礼拜后,篮子空了,留下破旧的棉絮、干枯的树枝树叶和轻薄的羽毛。
我活在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中,再没敢正眼直视燕子。爷爷也似乎不肯原谅我,每当抬头看见燕子,他便紧锁眉头,重重地愤怒叹息。
小燕子们飞走后的那天中午,他让我在门外跪到天黑。
我低垂着头,每当有人跨过门槛从我身边经过一次,我的眼前就模糊一次。
吃晚饭的时候,奶奶过来扶我:“禧梅,你爷爷叫你起来,快起来,走,去吃饭!”
我犟着不肯起来,想不到她一下子就哭了。
她对我说,你爷爷就是这样啊,经常都要发癫打人啊,那你就更应该听话,不要总是让我操心啊......
她哽咽着,没再说下去。
我吃了一点饭,然后跟着他们看电视。奶奶哄锦睡觉后,去收拾厨房了。
客厅只剩下坐在桌边的爷爷和我。谁也没讲话,只盯着电视屏幕。
我想等到奶奶来一起睡觉,于是向厨房走去,却发现厨房没人,碗筷也还没洗。澡间亮着灯,只听得里面哗哗的流水声。
我只好回到客厅,瘫在下面的椅子上,歪着头看电视。
电视剧并不好看,我越来越困,最后终于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人抱起,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我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隐隐约约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知道那是爷爷的拖鞋声,只好赶紧翻个身面对墙壁,紧闭双眼,又希望奶奶赶紧过来。
那脚步在我身边停住了。我感觉到一只手在拉被我压着的被子,并把它往我身上盖。
木板床“咯吱”响了两声,他坐在床沿,轻轻提起我的手臂,撸起我的袖子,在手肘处按了又按,随后他又将我的两只手包在一起,握了许久才放下。
一阵叹息声过后,我听见他起身离去的声音。那两只拖鞋踢踢踏踏,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