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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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24000瓦特

在个人对抗全体的战争中,出现了由惩罚性、坚定的“超我”的发展所引发并扩大的内部争斗,这种内部争斗源自家庭的变迁,如父亲的“缺位”以及依赖心理教育专家和顾问的母亲。因频繁离婚而“消失”的父亲,使得儿童把母亲想象成为阉割版的父亲,于是儿童便幻想着通过获取声望或模仿成功人士来取代父亲或拥有男性生殖器。宽容的教育以及父母的作用日益社会化,使得家庭权威的内在化变得困难了,然而这并不能摧毁“超我”,反而将“超我”的内涵朝着一种越发“独裁”与冷酷的方向去改变。“超我”实际上是以博取声望及成功的命令形式表现出来的,如果不能实现,那么它则会不可避免地引发对“我”的批判。杰出人士、明星以及偶像们所展现的魅力不可阻挡,再经由媒体的添油加醋,更“加深了对声望与荣耀的自恋性的渴望,怂恿普通百姓去效仿明星,去厌恶同类,从而使得人们越发难以接受那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由此,美国成为一个“崇拜者”的国度。与心理学顾问摧毁了父母对自己教育能力的信心并加深了他们的忧虑一样,与名流人士联系在一起的幸福观则滋生出了怀疑和焦虑情绪。自恋社会衍生出了一些远大的抱负,一些不可能实现的抱负,导致了人们去诋毁与蔑视自己。享乐主义社会催生出表面上的容忍与宽宏,但事实上,焦虑、不坚定以及挫折感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面积的蔓延。自恋更多的是源自对“我”的恨,而非对它的崇拜。

那么,名人崇拜呢?世上的红人与大人物们所受到的尊敬减少了,但这意义深远。电影“明星们”的命运与一些伟大的政治领导人及“哲学”思想家们如出一辙。有知识、有能力、让人肃然起敬的人物风光不再了,因为他们被个性化的进程所风化了,因为个性化进程让人无法长时间容忍如此露骨的不平等以及如此明显的距离感。由此,人们见证了心理分析的崩溃,见证了历史巨擘的终结,见证了可为之自杀的明星们的落幕,取而代之的是大批名不见经传的思想大师、沉默的心理分析师、群星争辉的夏季以及可推心置腹的政治人物。一切能给人以绝对感、让人高山仰止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名流们失去了光环,不再有强大的煽情能力。明星们不再能够长期走红,新“崭露头角”的人物遮蔽了昨日明星们的光芒,这其中便是个性化的逻辑,它与倾力制造没有个性的大人物的流习是格格不入的。明星、精神领袖们的过时与客体的过时是同步的;在“一流人物”的轮换中,个性化则代表着丰富与加速,任何人都不再能够成为偶像、成为“大腕”。伴随着个性化进程的是泛滥的人物形象与声望,伴随着“人性化”到来的是飞速膨胀的时尚。因此,“名人”越来越多,但人们对其情感关注则是越来越少;个性化的逻辑催生出了对于偶像们的一种冷漠,一种短暂的迷恋和随之而来的疏远。当今时代不再景仰“他者”,而是崇拜成就以及自我塑造,这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采用各种方式来随意表达自己,如环保运动、女权主义、心理文化、扮酷的儿童教育、“实践”时尚、断续或兼职工作等。

与众不同的虚幻的显赫人物被非实体化了,与此同时,依据同样的积聚与加速的进程,现实也被非实体化了。现实应当舍弃其相异性或蛮荒厚重的一面,于是乎,古街修葺、景点保护、城市亮化、人工照明、“景观模拟”以及气温调节等行为出现了。一切旨在净化现实,使之免受责难,使之变成一个没有阴影的、开放的和个性化的空间。透明的原则替代了真实的原则,透明原则改变了现实,将现实变成了一个中转地,一块传递命令的领地。由此可见,个性化是一种实现流动的手段。人们不得不持续逃离现实的现象说明什么呢?气温的调控、泛滥成灾的新闻,让现实变得令人窒息并必然要使之步入周期性的流动,不管流向何处,只要流动便可,“换换空气”表明了这种冷漠,现实自此以后也受到了影响。我们整个城市以及技术环境(地下停车场、商品展览馆、高速公路、摩天大楼、城市中消失的公共场地、喷气机以及汽车等)可谓一应俱全且调配得当,为的是减少羁绊,加速个体的流动,社会因此而支离破碎了,结果便是“公共空间变成了这种流动的一个衍生品”,我们的景色“受到速度的侵扰”,失去了常态性或者真实性,保罗·维利里奥(Paul Viritio)如是说。[38]流通、新闻、启迪都在于让现实变得空泛,而这种空泛又强化了对自恋的关注,因为一旦现实无法居住,还有自我可供容身,这是一个通过音响、“可穿戴受话器”、摇滚音乐会等新时尚所凸显出来的、自给自足的容身之所。通过声音的力量,世界被中性化了,于是人们可以自我封闭起来,在播放机的韵律中沉迷不醒并感受自我。自此以后,人们需要用音乐来陶醉以忘记外部的现实,而生活中的声响与嘈杂则变成了“噪声”。随处可见的慢跑以及滑雪爱好者们在进行运动时,立体声耳机紧扣双耳,汽车也都安装了100瓦功率的扬声器,迪斯科夜总会扬声器的功率则达到了4000瓦,摇滚音乐会则达到24000瓦。一如《世界报》最近报道的那样,文明制造出了“耳聋的一代人”,一些年轻人已经失去了50%的听觉功能。一种新的对于世界的冷漠出现了,即凝视自己也不再有欣喜;如今的自恋,在扬声器、耳机的包围中,“宣泄”着自己,在人为的“庄重低沉”的声音中寻求着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