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森源公司
“森源公司？”中年男人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一遍，一个有能力包下整个白山林场的公司董事长，居然是一个半大孩子？
尤其是唐源的衣着很是休闲，看上去就像是个暑假来旅行的大学生一般。
就算是富二代，也说不通啊，这年头哪有富二代创业，是承包林场和农场的？
但多年的编制生涯，还是让男人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热情的握住了唐源的手道：“果然是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林场的发展就需要你们这群年轻人！”
“那咱们，进屋聊？”中年男人指了指二层小楼。
站长室位于二楼，很是简陋，除了两张椅子一张桌子，以及一个沙发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就连柜子都没有，一些文件零散的堆在了地上。
中年男人好似看出了唐缘的眼神，忙解释道：“之前是有个木柜子的，可惜前几天受潮坏了，新采购的还一直没到呢。”
“对了，还没介绍自己，我叫林卫东，白山林场站的站长。”
唐源握住了伸过来的大手，回道：“我叫唐源。”
唐源，森源？
林卫东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看来真是哪个闲的蛋疼的富二代，将创业计划选成了林场农场了。
三人坐下之后，林卫东拿出了几个一次性杯子。
“唐……”可话刚出口，林卫东却发现自己怎么称呼对面这个小孩，好似都有些不妥。
“叫我小唐就好。”唐源适时的为他解围。
“你看起来，也就和我女儿差不多大，那我痴长一番，叫你小唐了。”林卫东抓了一小撮茶叶到杯子中，倒入热水，温和的说道，“先喝点茶水，润润嗓子。”
喝了一口后，林卫东又看向了白奶奶，“白姨，你今天不是进城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村子的车就那么一趟，我现在不回来，难道还要在城里过夜么？”白奶奶撇了林卫东一眼，没好气道，处于生物链上位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卫东好似没感受到白奶奶的语气一般，看了一眼表，一拍大腿道：“我这日子又过混了，还以为刚到下午呢！”
“小唐，你是怎么来的？”他又转头看向唐源，“开车了么？”
唐源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和奶奶一起坐中巴回来的。”
“那这一路可被颠坏了吧。”林卫东温和的笑着说道，“坐车的人可比开车的要更遭罪。”
他紧接着又叹气道：“这条道其实是归林场负责的，可惜近些年场里的效益不好，一直没有闲钱来修路。”
听到这话，白奶奶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忍不住出言道：“过去几十年，咱们场可不是现在这样，就是你们这群人来了之后，才把林场搞垮的！”
“白姨！”
唐源竟然从林卫东拉长的语调中，听出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不得不说，一个中年男人，摆出如此状态，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白奶奶连连摆手，嫌恶道：“行了，你们俩谈正事吧，老婆子我回家做饭去了。”
临走前，她又握住了唐源的手说道：“一个小时后，来家里吃饭。”
“你也一起，负责把小唐送过来！”
“诶！”林卫东乖巧的应道。
两人把白奶奶送走之后，林卫东才叹了一口气道：“白姨她们一家都是老林场人了，她父亲，丈夫都在林场工作了一辈子。”
“他们那时候的林场，可比现在阔气多了，不光是生产效益高，人们也有信仰，所有林场子弟都心怀信念，自这份工作为荣。”
“我记得当时大家伙喊着……我为祖国献木材的口号，抡起膀子干活，都有着使不完的牛劲。”
“可惜，到了后来，林场改革混乱，政策一年三变，效益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当年的场区，医院，学校一应俱全，整个县城都靠林场来养活，哪像现在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
身为农大的高材生，唐源自然知道林场的难处，事实上农林两业在如今这个时代，都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中国林业大概经历了三个时期，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是林场最辉煌的时期，尤其是东北林场，一车又一车的木材被运到了祖国各地，支援基础建设。
而二十世纪尾，二十一世纪初，林业进入了阵痛期，由于不加以节制的砍伐，中国的林业资源被过度消耗，因为资源危机，林业工作者也陷入了经济危困，生活维艰的尴尬局面。
直到“天保工程”的实施，已经接近“灯枯油尽”的国有林场才开始扭转了“三危”局面。
林场工作的重心由木材生产转为生态建设，但同样，昔日里人声鼎沸，繁华昌盛的林场也算是彻底没落了。
林卫东声音低沉道：“我也是林场子弟，又如何不怀念当年的日子呢，白姨认为是森工改制，领导贪腐才让林场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一直都在怨我。”
“但……这就是东北林场的大势，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林业站长，又能改变什么？”
“唉，人一老果然就变得啰嗦了，你刚到林场，我和你说这些丧气的话干嘛。”林卫东很快调整了情绪，“国家最近也在出台政策振兴林场，走生态建设共发展的路线，林场还是大有可为的。”
毕竟眼前这小伙子刚承包了这么大一片林场，可不好打击人家的干劲信心啊。
“咱讲话，只要国家有好政策支持，啥生意都能做起来，现在的林场光是各种补助就有七八项，只要好好干，绝对赔不了钱。”
唐缘也配合的回道：“我就是看中了国家对林农业的支持，才来到东北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嘛，我对咱们林场有信心！”
看着踌躇满志的唐源，虽然心里想再说几句话，但两人交情尚浅，只是初见，林卫东就没再多说。
因为所有合同手续，系统都已经为唐源办妥了，因此两人简单的交接了一下后，林卫东就要带着唐源去楼下转转，认认人。
“森源公司能接下这批职工的关系，说实话，我还是挺感谢你的。”林卫东叹一口气道，“如今还在林场坚持的，都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老人，他们一辈子都生长在林场，农村，即便出去打工，也很难适应。”
“如果你不接收他们，就算是那些有编制的也要被分配到其他林场，劳动雇佣的那几位，更是会直接失去一大半的经济来源。”
“林业户的生活本就困苦，如果再遭此变故的话……”林卫东面带不忍的摇了摇头。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是负担，咱们场的员工，可都是勤劳认干的老实人家。”
“这是老凉。”林卫东带着唐源来到了大院里，指着一位正在劈柴的老汉。“说是门卫，其实厂里的很多杂活都是他在干。”
等两人走到近前，那老汉才放下了手中的斧头，双眼略显慌张的看向唐源。
“领……领导。”
“老凉，这位就是你以后的领导了。”
林卫东先是指了指唐源，又回头笑道：“老凉性格有些沉闷，但干活没得说，踏实又认干，绝对是一把好手。”
唐源上下看了老凉一眼，身材矮瘦，两鬓斑白，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看上去最起码也有六七十岁了。
但唐源刚才看过他的档案，马文凉，离异，五十一岁。
按理说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还算是壮年尾巴，但对于老凉而言，岁月流逝的痕迹，在他身上好似尤为明显。
唐源伸出双手，温和道：“我叫唐源，以后咱们就要一起工作了。”
老凉看着唐源伸来的手，微一愣神，而后连忙把双手在衣服上使劲的擦了擦，十分局促的说道：“刚劈柴的，手上脏。”
唐源不以为意的径直握了上去，“咱们以后都是在林场讨生活，脏点才说明在干活了么！”
“对头，对头。”老凉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领导，这剁柴还没劈完，我先劈柴了哈。”
唐源看出了老凉同志在说话应酬时的不自在，也没多问，便和林卫东向场东头走去。
一边走着，林卫东一边介绍道：“老凉也是个苦命的，他家当年是猎户，老凉是十里八乡最出色的猎手，每次就属他打到的猎物最多，足能养活一大家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唐源敬职敬业的接茬道。
“可惜在他结婚没两年，山上跑来了两个外地的猎人，不仅抢了老凉的猎物，嘴上还不干净，老凉一个没忍住就动了手，可偏不巧，那人摔倒后，被树枝戳瞎了眼，那时候被判了十年的顶格。”
“出来后，老婆和他离婚了，打猎也被禁止了，之前的心气更是被磨没了，一干二净。你也知道，出来的人工作也不好找，而且除了打猎，老凉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家里也没有地，就连生活都成了困难。”
“后来林场缺个保安，便把他招了过来，虽然工资不高，但供吃供住，他这一干就是十几年。”
“如果把老凉撵走，我还真不知道他要靠什么生存。”
唐缘想到老凉那副沧桑的面孔，不由得感叹，“老凉是个苦命人。”
“唉，谁说不是呢？”林卫东也叹了一口气道，“最让人不值的是，那两个被他打了的人，是非法盗猎来的，行礼里有好多的大猫骨头，刚从医院出来，就被警察带走了，听说后来直接就给毙了，你说，就因为这俩该死的货色，老凉这一生都被毁了。”
“五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像是七十似的，这世道对他来说，得有多熬人啊。”
两人谈话间，又来到了场东边，有四个男人正在此处摆放木材。
“这几人是归楞工。”林卫东指了指几人道，“过去林场有四大工种，采集装运，那时候的林业生产没啥机械化，全是人力，在我小时候，就只说归楞，一颗巨大的木材，就需要八人一组，抬到牛马套子上。”
“现在有了伐木机，拖拉机，比过去方便了不知道多少，就只有场里的木材，偶尔需要归楞了。”
“他们几个都是红星村农民，在厂里算是兼职，没有编制，有活的时候就来，工资日结。”
和老凉不同，这四个人显得要活泛的多，甚至敢拿出烟，要请唐源一根。
唐源婉拒走开之后，略带询问的看向林卫东，“林场不应该是严禁明火的么。”
林卫东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道：“他们在林子里是绝对不允许吸烟的，在场里的话，只要确保烟头掐灭，也没什么可管的。”
唐源没在再多言，毕竟这是之前留下的风气，甚至可能是所有林场的共病，的确像林卫东所说，只要确认熄灭就好，但林场的火，或者说森林大火一燃起来，那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熄灭了的。
接下来林卫东又带着唐源看了看职工宿舍和安置木材的厂房。
林卫东拉着唐源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唐啊，叔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国家虽然支持林业发展，但更重视的是生态环保，可持续发展，镇里原来有个家具厂，之前甚至是全国行业领头羊，能排在前十级别，可近些年也落寞了，咱东北的营商环境，和南方就是没法比。”
“咱们白山林场之前也有一家造纸厂，可很快就入不敷出，而且因为环保不达标，最终被撤厂了。”
“可你包了这么大片林场，光靠伐木，卖原材，又怎么能回本呢？”
“不瞒你说，森工之所以把白山林场租了出去，就是因为近些年的账面，都不太好看。”
唐源知道应该是自己对待老凉的态度，让林卫东愿意和自己说出这些话。
因此也面带笑意道：“林叔，你别担心，我花了这么多钱肯定不是为了来玩的，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国农大的研究生，学的就是农林。”
“国农大？”林卫东满脸惊讶道，“那个京城的九八五大学？”
看着林卫东犹疑的眼神，唐源自豪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高考六百五十，上农大纯是为了梦想。”
“真的，不是花钱进去的？”在林卫东的想象中，像唐源这种富二代，怎么看都不像是学习成绩好的人。
唐源满脸无奈道：“林叔，你见过哪家孩子花钱上农业大学学林农的么？”
林卫东一拍手，哈哈大笑道：“你说得对，人家有人家孩子都是学什么金融管理，的确没有学农，学林的。”
“林叔，别看我这样，论种地我真是一把好手呢！”唐源当即开始了自吹自擂。
这下子，林卫东是越看唐源越顺眼，“好，好，好，咱们林场现在就缺你们这些高材生啊！”
两人相谈正欢时，白奶奶声音突然从前面传了过来，“吃饭了二林子，我不是说了一个小时，领小唐来家里吃饭么，你干啥呢？”
听到白奶奶的喊声，林卫东竟然浑身一激（ju）灵，满脸苦笑道：“先别唠了，吃饭，先去吃饭！”
两人来到院里，黑妞正绕着白奶奶不断的摇着尾巴转圈，很是欢快。
本来笑容满面的白奶奶看到林卫东后，脸一下拉了下来，“我不是说了一个小时，小鸡就能炖好么。”
林卫东陪笑道：“我这不是和小唐一见如故，这才多聊了会儿么。”
白奶奶做势欲打，“人家小唐下了飞机上火车，再晃荡到林场，可是一口饭都没吃呢，你就知道唠！”
“赶紧的，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