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守住的单纯也可以是人间之外的事|局外人
起初,我只觉得《局外人》是一个极其无聊的故事,一个叫默尔索的年轻人冷漠地对待母亲的死亡,母亲葬礼的第二天去与女友约会,很久之后,因为误杀而入狱,一个律师为他做辩护,而他却不想要得到辩护,结局他没有得到释放,而是安静地等待死亡。
而它的高明之处压根不在于故事本身,而在思想、对社会问题的揭露。
重读前言,在柳鸣九的分析中,我才明白加缪写在结尾的高超之处。的确,就像柳鸣九说的,这是一部法律题材的小说,其内涵是要反映社会问题——一个人蒙冤入狱不是调查案件本身反而针对这个人做起了研究。而这样的结尾——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判处他死刑,其讽刺意味更是极深。这样一个司法逻辑与推理的怪圈就像一大堆软软的绳索把可怜的默尔索困得动弹、听任宰割,成为了完善的法律制度与开明的司法程序的祭品。
再来看默尔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对一切都漠然置之。罗歇·格勒尼埃把这个人物称为“极端虚无主义者”“最安静的绝望者”。人的生存如像堆石上山、劳而无功是决定人的生而必死这种生存荒诞性。而这部作品也绝不是对爱的赞美,反是对人性恶的揭露,对社会的谴责与社会问题的彰显。
生命的海洋里,究竟存在着多少这样的局外人呢,如果生命注定荒谬无味,我宁愿不做局中人,而做局外人。至此,我想我才真正读懂《局外人》,我开始有一点了解加缪,但作为女读者,我还要说一句,我不喜欢故事中以男性思想描述的女性,我认为那是对女性的一种冒犯,而这也正显示出女性的艰难处境以及男性的固有思想,对女性的不够尊重,女性生来就是男性的消遣的玩物吗,用21世纪的视角来看,这样的误解仍旧存在,男女仍旧不平等。如要破除这种思想,我想仍旧需要千万个女性入局,以局中人,以万言,以流不尽的赤红血色涂抹这场不知何时才能持平的称。
摘抄:
我过去在书里读到过,说人在监狱里久而久之,最后就会失去时间观念。但是,这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我一直不理解,在何种程度上,既可说日子漫漫难挨,又可说苦短无多。日子,过起来当然就长,但是拖拖拉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就混淆成了一片。每个日子都丧失了自己的名字。对我来说,只有“昨天”与“明天”这样的字,才具有一定的意义。
不,出路是没有的,没有人能想像出监狱里的夜晚是怎么样的。
但是,今非昔比,我却回到自己的牢房,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就像划在夏季天空中熟悉的轨迹,既能通向监狱,也能通向酣睡安眠。
我最后对自己说,最合情合理的办法,就是不要勉强自己。
至于我,我不愿意人家来帮助我,而且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对我不感兴趣的事情再产生兴趣。
在他看来,人类的正义算不了什么,上帝的正义才是一切。我向他指出,正是前者判了我死刑。
这时,不知是为什么,好像我身上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我扯着嗓子直嚷,我叫他不要为我祈祷,我抓住他长袍的领子,把我内心深处的喜怒哀乐猛地一股脑儿倾倒在他头上。他的神气不是那么确信有把握吗?但他的确信不值女人的一根头发,他甚至连自己是否活着都没有把握,因为他干脆就像行尸走肉。
而我,我好像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但我对自己很有把握,对我所有的一切都有把握,比他有把握得多,对我的生命,对我即将来到的死亡,都有把握。是的,我只有这份把握,但至少我掌握了这个真理,正如这个真理抓住了我一样。我以前有理,现在有理,将来永远有理。我以这种方式生活过,我也可能以另外一种方式生活。我干过这,没有干过那,我做过这样的事,而没有做过那样的事。而以后呢?似乎我过去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分钟,就是我也许会被判无罪的黎明。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东西是有重要性的,我很明白是为什么。他也知道是为什么。
在我所度过的整个那段荒诞生活期间,一种阴暗的气息从我未来前途的深处向我扑面而来,它穿越了尚未来到的岁月,所到之处,使人们曾经向我建议的所有一切彼此之间不再有高下优劣的差别了,未来的生活也并不比我以往的生活更真切实在。
其他人的死,母亲的爱,对我有什么重要?既然注定只有一种命运选中了我,而成千上万的生活幸运儿都像他这位神甫一样跟我称兄道弟,那么他们所选择的生活,他们所确定的命运,他们所尊奉的上帝,对我又有什么重要?他懂吗?大家都是幸运者,世界上只有幸运者。有朝一日,所有的其他人无一例外,都会判死刑,他自己也会被判死刑,幸免不了。这么说来,被指控杀了人,只因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而被处决,这又有什么重要呢?沙拉玛诺的狗与他的妻子没有什么区别,那个自动机械式的小女人与马松所娶的那个巴黎女人或者希望嫁给我的玛丽,也都没有区别,个个有罪。雷蒙是不是我的同伙与塞莱斯特是不是比他更好,这有什么重要?今天,玛丽是不是又把自己的嘴唇送向另一个新默尔索,这有什么重要?他这个也被判了死刑的神甫,他懂吗?
从我未来死亡的深渊里,我喊出了这些话,喊得喘不过气来。但这时,有人把神甫从我手中救了出去,看守们狠狠吓唬我。而神甫却劝他们安静下来,他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他眼里充满了泪水,他转过身去走开,消失掉了。
他走了以后,我也就静下来了。我筋疲力尽,扑倒在床上。我认为我是睡着了,因为醒来时我发现满天星光洒落在我脸上。田野上万籁作响,直传到我耳际。夜的气味,土地的气味,海水的气味,使我两鬓生凉。这夏夜奇妙的安静像潮水一样浸透了我的全身。
这时,黑夜将尽,汽笛鸣叫起来了,它宣告着世人将开始新的行程,他们要去的天地从此与我永远无关痛痒。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妈妈。我似乎理解了她为什么要在晚年找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又玩起了“重新开始”的游戏。那边,那边也一样,在一个生命凄然而逝的养老院的周围,夜晚就像是一个令人伤感的间隙。如此接近死亡,妈妈一定感受到了解脱,因而准备再重新过一遍。任何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哭她。
而我,我现在也感到自己准备好把一切再过一遍。好像刚才这场怒火清除了我心里的痛苦,掏空了我的七情六欲一样,现在我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融洽,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为了善始善终,功德圆满,为了不感到自己属于另类,我期望处决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