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过小年
第二天，维维下葬，好多小伙伴跟着去了，我没去。广亮回来和我说的，用草席裹着的，埋在他爷爷的坟边，维维爸爸亲手撒的土，泼了两铁掀的土，撑不住了，豆粒般的泪珠从眼里涌了出来，铁掀一扔，扑通一声瘫了身子，双手撕扯着自己头发，嚎啕大哭：苦儿啊，不该走啊，我苦儿啊，千不该万不该，疼你不够啊…
父亲和小叔的力气大，上去架走了维维爸爸，不能让他靠前了，崇平大爷挖起一大铁掀土，泼进棺坑，嘴里念着送别的告词：幼年去，天也哭，地也哭，来世多修福，一记母，二记父，三记回家路………
维维的妈妈，神志不清的躺在医院里，她不知道维维已经埋了，天天抱着维维死时裹着的那床被子，一会哭，一会笑的，医生说受的刺激太大了，一时半会好不了，也可能，以后也好不了了，看看，身子养几天，办理出院吧，带回家照顾。
没几天，维维爸爸带着维维妈妈，回家了，家里屋檐下的门灯，整整亮了一个月，大门口的煤油灯，用瓦罐扣着，上面敲出一个透气口，没熄过，这是他们是给维维照亮回家的引路。
我傻乎乎的跟二丫说：如果那天我去了，也淹死了，就没人疼你了。
二丫一下生气了：瞎说八道的，大娘知道了会打你的。
维维的死，对我，和周围经常一起玩的小伙伴们，触动很大，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去过北河，大人也不让去。那时候，我们对死亡的认知是模糊的，坚信就像大人们说的，维维找他爷爷奶奶去了，在另一个世界活着。
腊月二十四，过小年了，传说，这一天，灶老爷要回天上，汇报民间一年里的烟火情况，人们怕他把做的各种美食说了出去。所以这一天，家家户户买灶糖敬他吃，粘住他的嘴，就不会多说了，灶老爷一去好几天，要年后初七才回来。
父亲骑上洋车子驮着严生，去厉庄镇赶了一趟二四集，割了猪肉，称了灶糖，给我买了顶大盖帽，给二丫和丑子买了几朵年花，就回来了。
庆菊给二丫洗了头，扎了两个小辫子，插上年花，母亲夸二丫：真好看。
近晌午，母亲剁了猪肉，泡了粉皮，严生跟父亲，淘了一盆糯米，去邻居家峠碓去了，晚上捏粘米饼子。（注：峠碓qia dui。碾米的意思。粘米饼子，糍耙。）
这些活，我跟二丫帮不上什么忙，母亲也不给我们出去，搬来两张小椅子，架上橡皮筋，跳了起来。庆菊从小屋走了出来，说丑子睡了，让我们声音小点，我俩就不玩了，搬椅子去了堂屋，玩个简单的拍手吧：你拍一，我拍一，两个小孩坐飞机，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在写字，你拍三，我拍三，三个小孩吃饼干…吃饼干？
我停手了：等下，我去拿两个地瓜焖炕洞里先。二丫滑下椅子：我也去。
广亮赶完集，来俺家找我了，神秘兮兮的捂着口袋：猜猜，我赶集买了什么。我想想哈：大牙糖？小黑枣子？年糕？山楂片？广亮无语了：你都知道个吃，是好玩的。我说：不猜了，你说。
广亮掏出一把杵溜子和焍焍：耍不耍，晚上来俺家放。我挺为难的：俺妈不给我出去。
广亮让二丫走远点，趴我耳朵边，悄悄给出了个主意。
我觉得，这主意十有七八九能行。
（注：杵溜子，窜天猴。焍焍（didi），一种手持线型烟花。）
小年夜，家家户户送灶神，村里村外，陆陆续续放鞭炮的声音，不绝于耳，炸的垱佃子时不时闪亮亮的，飘过阵阵的鞭药味，如雾气一般久久不散。我喜欢闻这种味道，它就像是欢乐和喜庆编织成的丝绸一般，在冰冷的空气里轻轻的飘荡着，悄悄越过千家万户。
小时候的印象里，谁家有喜事，谁家就会放鞭炮，像盖屋上梁，娶亲嫁女，生小孩等，听到鞭炮响，就跑过去看热闹。不但喜欢看别人放鞭炮，还喜欢自己放，除了高升和大挂鞭不大敢点以外，其他都敢。炸过牛，炸过羊，炸过鸡，也炸过鸭，最厉害的是，我还在堂屋炸过我爸和我妈，结结实实挨了父亲几拖鞋后，就再也没干过类似的事儿。
我认为自己小时候盼望的长大，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大，而是向往长大后可以做很多事的自由。比如像父亲一样骑洋车子，像父亲一样放高升，可以出去一整天不用回来，等等，虽然我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
长大后才明白的，他的出去，是为一家生计而奔波，我当时想的是，自己能出去一整天多好，想怎么耍就怎么耍。
一入腊月，就巴望着快点过年，这倒是自己现值年龄段内心的真正渴望。过年了，学校放大假，有新衣服穿，有各种各样好吃的吃，放点小鞭小炮，尽情玩耍，回家晚点也没事，只要不是太过份，父母一般顶多训斥几句，不会动手，因为，大过年的，砸小孩不好。
当然，我父亲是个例外，不信这一套，惹气了，用他话说：好不好的都得砸，不长岁数，也得长记性，不就个年么，砸完再过也一样，大不了别人的初一，我当三十，一样吃饺子，放鞭。
这不，小年的夜里，我又挨一顿，都是广亮出的破主意。广亮在我耳边说的是：今晚一吃完饭，你就做作业，假装遇到不会做的题目了，跟大娘大爷说，来俺家问我，演像样一点，拿本子来。
我认为这个谎言不妥：你学习全班倒数好几，谁不知道？考试成绩从来没有八九开过头，不会的去问你？说出来俺家驴都不信。今年我拿的奖状都贴堂屋墙上了。
广亮点点头：也是哈，那你就说汽铅没有了。
我想了一下：这倒可以一试，俺大大信了，我就去你家，不信的话，你留几个，明天我想办法去。广亮再点点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