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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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村中泼妇

一个执意要走,一个坚决不放。两双眼睛怒目圆睁,谁也不服谁。

“好啊!你要钱是吧?不就看了两眼本子吗?你要钱本姑娘有的是!”毛英英拉下挎包,扔出一沓钱来。

“谁要你的钱!毛病!”落落伸手一挡,纸币洋洋洒洒飘了一地。屋内,莽子端着碗侧身看着她俩,嘴角黏着米饭,脸上直冒油光。这会他从汤盆里抬起头,好奇的看着门外。落落的心逐渐下沉。

毛英英一手撑着婴儿车,一手捏着小桂的脸蛋:“小,杂,种,别跟你娘一样不要脸噢!”

“骂谁呢?”落落挽起袖子正要上前理论。躺在婴儿车里的小桂咯咯一笑脖子一歪,张口咬在毛英英手腕上。那张粉嫩的婴儿脸显出一种邪恶的笑容。她失神间手腕被蜜蜂蛰了一下。

“妈,蛋!”毛英英忍不住爆粗口,握住手腕,后退几步。被咬过的地方出现一片牙印来。小桂得逞似的张着嘴对着她笑。他没牙,连一颗乳牙都没有。自己手腕却一排牙印。毛英英头皮发麻。

“你家这什么玩意?把我手咬出血了,你得给个说法。”

“我家孩子还没牙呢,谁知道你在哪咬的?”落落不认账。

“你给我等着!”毛英英假装离去,趁落落不注意,折身回来准备从背后给她一掌。莽子端着碗朝她走来,满头满脸一身油光,腮帮子挂满饭粒。毛英英捂着嘴远远躲开。

“恶心死了!真是一家恶心的人。”

落落沉默着,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莽子……”她轻轻叫他。她叫这个名字叫了十几年了。久到就好像他真的叫这个名字。

魏雨愣了几秒,低头看着她,上下牙左右磨合着,像一头吃草的牛。轻轻嗯一声算是回应。

“莽子……”落落再次呼唤。

“嗯?”他眼里有了疑惑,更多了几分慌乱,饭也不吃了。捧着碗看着她。

“莽子……”落落再唤他。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我,我是魏雨。”魏雨慌了,向她走近一步又退了回去,用袖子擦擦脸。一手端着碗,倾斜着,碗里的饭撒了大半。

“大概在土里待久了,真的傻了。”落落自嘲着。抱着小桂无声啜泣。

“小桂,认识爸爸吗?”

小桂看着她,看看天空,看看屋里,看看院前的桃树。两只小胳膊搂住她的脖子。粉嫩的小脸上泪水落在他的掌心里。

太阳真暖,桃树的绿叶真好看。他想。

墙角一窝蚂蚁拖着米饭缓缓移动,小桂趴在落落肩头,咧着嘴儿痴痴笑。落落见他兴致盎然,把米粒挪远了些。小桂盯着成群结队的蚂蚁来回走动。他伸出手似要把这群蚂蚁揣进怀里。

“不累噢?小桂?”落落问。

小桂奇迹般摇头,他就趴在那儿久久望着,直到天色渐暗。

晚上他从落落怀里钻出来,痴痴看着这间屋子,转了一圈停在落落枕头边。叹息一声,吻吻落落额头。不舍离去。

“团团,你怎么就回来了?你不想做人了?你等七天,七天后妈妈就来接你。”

团团从神婆怀里钻出来,指指角落。魏雨抱着坛子,小桂已经酣睡了两天,他的魂体越来越弱。“他会死吗?”

神婆沉默片刻低声道:“团团,活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只是暂时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她袖口一翻,两张符纸化作一碗清水。“来吧,团团,妈妈送你回去,放心,很快妈妈就会想办法把你带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休养两天,气色刚见好转,如此一翻折腾,她险些栽倒在地。

墙角,魏雨失声咆哮:“疯子!谁跟你是一家人!别看着我,我不是你爸!”

团团站在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眼神藏不住的羡慕之色。“你真幸福。”他对躺在坛子的小桂说。他知道这个婴儿听不见,此刻,他正咬着手指睡得酣甜。

他活了十多年了,就在昨天,他第一次和阳光接触。神婆说:不能直视太阳,它会灼伤你的眼睛。

“我对阳光过敏,妈妈,把他还回去吧。”团团浅笑,眼框里全是泪。不过,他没有眼泪,只是委屈的眸子里又暗了几分。

神婆岂会不知道他想什么?这傻孩子同情心泛滥了。几经劝说,见他萎靡不振,卧在烛光下动也不动。神婆的行为越发执拗。把他拉起来,接过那碗符化水,就着小桂的指尖血逼着他喝下去。

“今天你必须喝下去!这是你做人的大好机会!你一定要和他肉,体,相融,错过了这次还要等多久?你可不能浪费了妈妈的良苦用心!”

“不!我不想做人了!”团团暴躁跳起来,一手打翻神婆手里的碗。此刻他像一只凶狠的野兽,几步窜上泥墙,撞开石门。冲进竹林里。

“回来!团团!你给我回来!”任凭神婆喊破嗓子,团团头也不回。他的背在阳光下烧灼出一片黑烟,几声惨叫。他彻底消失在竹林里。

那只小野兽一直想做人。他披着人的外衣,躺在阳光下,看着落落阴郁的脸。两两相望,她看出了,他不是她的孩子。她的泪落在他脸上,那颗跳动的心脏有了人的感情。他会难过,会伤心,他一旦选择了做人。落落会死,小桂会死,或许还有很多的人因他而死。

他不想做不讨喜的孩子。

知了打开地窖,只见满地的地瓜皮。石盖旁,两个身影顶着黑袋子缓缓移动。

“她看不见我们的。快走。”

知了嘴角浅笑,转身用背篓扣住袋子下蠕动的两团东西。对愉悦说:“去磨刀,中午开荤。”

“别不动了,我听见说话声了。何方妖孽,赔我地瓜。”知了掀开背篓,对上一双哀怨的脸。

“好大仙,莫生气啦。中午给你做红烧芋儿鸡。”知了戳戳它胳肢窝。大仙紧绷的脸瞬间松懈。一脸谄媚道:

“加辣!加辣!我要吃辣的!”

“我也要吃。”躲在阴影下的小骨架插嘴道。

知了假装没听见,推着愉悦快走。小骨架哀嚎一声,四肢并用挂在知了腿上。甜甜叫着。“小娘小娘。”

他一激动,手骨从破衣下伸出来。他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小骨架哀嚎着,吹灭黑烟。瑟瑟躲进背篓里。

“小娘,小娘。”小骨架轻轻叫着。

知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轻哼一声算是回应。“嗯。”

他来了就说明落落和孩子是安全的。

“小鬼很棒呢。”知了细语道,安慰他内心的不安。小骨架在背篓里跳了几下,知了只觉肩头一疼。

“很疼啊。”知了问。

“不疼。”小骨架说。

“真吵。”愉悦连着那块破布一把把小骨架拎起来。

“干嘛?”小骨架夹着腿,从衣缝里与愉悦怒视。

“你再动,我就把你烤了!”愉悦狠狠威胁。

小骨架像被人抓住脖子的小狗,动也不动,他真害怕愉悦把他扔在太阳下。那就尸骨无存了。

大仙笑道:“他逗你呢,别怕他!”

两人穿过田间,路过一片菜地。地里几位妇女在除草。见愉悦和知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眼里有了别样意味。脸上笑着,言辞间却刻薄起来。

“知了,好闺女,怎么就和,这么个傻子,搞,一起了?是人家阿豪不能满足你?”

知了脸一红,握紧拳头加快步伐不敢答话。

麻婶和她的傻儿子立在地里看着知了走过。“看见没?那个女孩,是个荡,妇!我呸!”她枯手指向知了。傻儿子呵呵一笑,学着她的样子捡起一块泥巴捏紧了向知了扔去。知了只觉头顶一痛,回头咬牙怒目。碎嘴老妇笑做一团。

知了从没觉得这些老人如此可恶。

“好玩!好玩!”麻婶的傻儿子拍手大笑。“丢脸!偷,人!”

“你们都有病!哪只眼看见我偷,人了?”知了大骂:“没良心的人子孙都是傻子!”

麻婶不乐意了,讥讽道:“你们没做亏心事,那告示栏上可贴着你和这小白脸的照片。前脚跟未婚夫不舍告别,后脚就勾搭上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害怕被人说?就你这种破鞋,就该赶出去!”

一团黑影向知了飞去,知了只觉眼前一黑,眼前一阵金光闪过。她的右眼看不见了。

“哈哈!赶出去!”麻婶的傻儿子拍拍手,掌心还拽着一块泥团。

愉悦脸上瞬间愠怒,挥手一扔,一件破衣甩在那傻子脸上。

大仙哀嚎:“你扔他就可以了,干嘛扔我?”

片刻,只见那又高又壮的傻子,捂着半边涨红的脸委屈得直哭。这傻子从出生到现在几十年,老母亲把他当祖宗一样宝贝。从没打过他,这大巴掌让他可怜至极。眼泪鼻涕直流。

“麻婶,难得见你这傻根子哭啊,不容易。”

麻婶蹲下去,用衣袖擦儿子的脸,焦急哄着:“不哭,不哭,让妈看看,不疼了。啊。”

她正要捡起那件破衣裳,发泄般要把它撕成碎片,然后揉碎了摔在面前这两位年轻人身上。

她儿子,谁也欺负不得。她刚抓住破衣衣角,衣裳动了,卷着黑团,向愉悦滚去。不时发出类似婴儿的啼哭声。

看热闹的妇人脸色变了。“什么东西?你们俩偷偷摸摸把孩子都生下来了?”

“不是孩子,是……是什么妖怪!我看见了,八只脚,一条尾巴,四只眼睛!你们听见了吗?它刚刚说,别扔我!它是妖怪!夏知了和这小子也是妖怪!”

“吓唬我!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是你胆小被这两年轻人唬住了。我去看看。”王婶说着,扭着她那水桶腰,深一脚浅一脚朝他们走来。

“王婶婶,你要为我报仇,他们打我!”那傻子还坐在地上哭。麻婶没了刚才的气焰,恐惧中夹着丝丝疑惑。

“等着,看婶婶怎么教训他!”

“有种你就往前走试试!”愉悦冷冷说着,双手握紧揣进兜里。那件破衣服钻进他的背篓,一双漆黑眼珠悄悄瞅着外面。

“死玩意,你过去点,压着我了。”大仙悄声说。

王婶并没被他冷漠的语气吓住。“你那破衣服里什么东西,我听见说话了。不会,你们在干卖孩子的勾当吧?”

她这样一说,边上几个妇女神色也警觉起来。

“说不准啊,现在拐孩子的这么多,这男孩身份不明。看着人畜无害的东西越是危险。”

老姚刚带着兄弟从酒店回来,酒店里装修,泥浆尘土糊了一身,也来不及收拾,回来往落落家饭馆里坐,要上几瓶啤酒,点燃一只香烟。看着田间一群妇女和两个年轻人吵的面红耳赤。

“有意思。”老姚脱下外套,光着膀子,他的肩头,胸口,新疤连着旧疤,疤痕交错如盘根古树。多年来,老姚孤身一人,每一条疤都是一个故事。用他现在的话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落落不在。小桂发烧,她早早带着孩子去了医院。

否则,知了身边多出一人,也不会显得那么无助。

院内,秦奶奶偷偷抹着眼泪。门外路过一个波浪卷发女孩,她四下看看,走进院子。

“奶奶,方便向你打听个人吗?”

秦奶奶擦干眼泪,柔声笑道:“你打听谁?”

“一位中年男人,不是,是老人,很长很长的头发盘着,白头发,有点道人的样子,爱穿一身长袍。”毛英英一边比划,一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

照片很模糊,泛黄照片上,身穿长衫的青年笑容灿烂,露出满口大白牙。

“你找的是张道长吧?你是他什么人?”

“他在哪里,我有事找他!”毛英英不回答她的话,只是急切地询问张道长的下落。

“他走了,几天前就走了。”

走了?毛英英神色阴郁,双手无力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