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送信
阿古居谷是距离那古野城不远的一个小小城砦，它的领主是久松佐渡守俊胜。
俊胜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年轻武士，他正直且充满热情。
因为阿古居谷出产的稻米非常合口，且久松家早早便定居于此处，树大根深。
织田信秀出于安稳考虑，将此人收作了义子。
他的妻子於大比他要出名。
因为那个温婉贤惠的女子，正是松平广忠的妹妹兼前妻，松平竹千代的亲生母亲。
“又在思念母亲吗？”
说话间，俊胜从背后环住了於大纤弱的腰肢。
於大从松平广忠的身边离开，改嫁给俊胜之后，深受俊胜的宠爱。
因为担心於大感觉孤苦无依，俊胜特地从城中请来画师，为於大画了一幅她母亲的画像。
每当於大感觉难受时，就可以看着画像，怀念自己的慈母。
新的丈夫俊胜十分温柔，对她的爱也很真诚。
这样一来，於大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因为她刚才在想的，并不是母亲华阳苑，而是与自己分别许久的儿子竹千代。
她早已经改嫁，正式成为俊胜的妻子。
但是自从她偶然间得知竹千代被安置在热田神宫之后，冰冻的心就开始化解。
每当午夜时，她都会在噩梦中惊醒，为自己四岁大的儿子感到伤心。
俊胜的身体是火热的，呼吸也同样带着热气。
这让於大更加难过，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
“我，我，我……”
“怎么了？你慢慢说，只要是我能够解决的，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於大跪坐下来，掩面哭道：“我想去看一看竹千代。”
“求求您让我去看他此生最后一眼！从今以后，我会彻底忘掉那个可怜的孩子，专心侍奉您。”
俊胜闻言，心中一阵绞痛。
如果能够彻底忘掉，那么於大就不会在这几天里茶饭不思，神情悲苦。
她能够在改嫁这么长时间后还惦念着竹千代，证明她是一个慈悲心肠的好女人。
得知妻子正处于不幸当中，俊胜也陷入两难境地。
他将於大拥入怀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晌之后，才声音低沉道：“你要真的想去，就去看上一眼吧。”
“他现在正被安置在热田神宫的加藤图书助家中。”
“只是，一定要避开那古野城的信长殿下。”
“听说他，唉，总之，千万别让他遇见你就好。”
说到这里，俊胜也无奈地停顿了下来。
织田信长是一个行事霸道且难以用常理揣度之人，必须要想办法远离。
否则，或许会被恶鬼盯上，死于非命。
於大转过身来，紧紧地拥抱着俊胜，抽泣起来。
两日后，於大乘坐着一顶两人抬的小轿，从阿古居谷出发，前往热田神宫。
虽然是清早天一亮就启程，但是轿子比不过马匹，到达热田的时候，已经是午时。
“饿一会儿肚子，也比碰上尾张的大傻瓜要好！”
尽管下人们都是这样说的，於大还是宣布停轿休息。
用饭期间，她命令侍卫将准备献给神佛的贡品取出一些来，和众人分食。
侍卫面有难色，小声询问道：“这样不好吧？不如趁着中午时间赶路，快些等到，以免遇上信长殿下。”
“没有关系，大家都已经很累了。”
轿内的於大声音听上去十分清冷，但是她本人其实已经将手按到了木头上。
比起早点见到竹千代，她现在更想多陪竹千代一会儿。
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即便是傻瓜也知道要在家里吃瓜纳凉。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就被一阵喧嚣给打乱了。
“你们在吃什么？”
“这么好的东西，也是你们配吃的？”
“亵渎神佛的家伙，就由我们来惩处！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把好吃的交出来，让我们代为保管！”
於大悄悄撩起轿帘的一角，往外边望去。
十几个扛着竹枪的少年人已经把队伍里的人团团围住，他们正在洋洋得意地检查战利品。
於大想要送给竹千代的绢布和果品点心被他们翻了出来，肆意瓜分着。
“夫人，千万不要出来！”
侍卫也知道，这些少年的战斗力已经比得上盗贼。
“轿子里面是谁，拉出来让我们看看！”
“出来出来！”
“再不出来，我们就用长枪在你身上戳满窟窿！”
呆在轿内的於大不禁屏住了呼吸，再度紧紧扣住手中的木头边框。
这一次，是因为害怕。
不过比起出去让野盗玷污，她宁愿被乱枪捅死。
或许这时候死掉也是一种幸福，她想。
於大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但是等待半天，外边不仅没有冒出长枪，反而逐渐安静下来。
这时候只能听到一个人清朗的声音。
“干什么呢？！”
“训练的时候为什么人不见了？”
“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如果有人敢不守规矩，我会当场将你们斩杀！”
这应该就是织田信长了！
他好像没有外边穿的那么坏！
於大再度向外边看去，一个少年武士正在教训那些狂徒，於大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
原本嚣张跋扈的恶少年仿佛遇到狼的兔子一样，乖乖地原地束立。
只从这里也能看出，信长管理手下的本事也是一流。
于是於大整理一番之后，从轿子中走了出来。
“参见城主大人。”
少年武士连忙转身答道：“我可不是信长殿下！我叫前田利家，只是他的一条忠犬。”
有如此威势的人，居然只配当忠犬，那么织田信长会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於大的心中疑惑马上便是解开了。
因为有一个全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年轻人，坐在两个人用胳膊搭成的轿子上，来到了这里。
他落地之后，那两个抬了一路的人没有赶紧放松一下臂膀，反而是从腰间取出扇子，开始为他扇风。
茶筅一样的头发，脏乱的衣襟，身上挂着的七八个小袋子，都在指向一件事，这个人才是织田信长。
於大心下一凛，匆匆行礼道：“参见城主大人，我是久松佐渡守的妻子。”
“中午好。”
信长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别，简直像是一个南蛮人。
“你一个妇道人家，跑这里来干嘛？”
不待於大回答，信长忽然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你叫於大？”
“是。”
“你跟那个广忠，真的是…”
大庭广众之下，听到信长重提自己的悲哀经历，让於大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生于东瀛战国，女子的命运就如同朝露与浮萍一样脆弱。
美丽的女子更是多灾多难。於大与广忠相爱，却被迫改嫁到尾张。
於大的母亲华阳苑，也是因为生来美丽，被迫改嫁多次。
直到年老色衰，出家为尼，才逃脱了被当成礼物送来送去的命运。
“那个叫俊胜的，人还不错吧？”
顾桓又是在读到心声之后，立刻就再度出声，打断了於大的回答。
“你看完竹千代之后，到那古野城来一趟。我想拜托你帮我写一封信。写完信之后，你就可以回去和久松俊胜接着过日子了。”
话说完，顾桓就是立刻转身离开了。
他还是有些年轻，虽然想到了一条利用於大刺激松平氏的计策，在执行的时候却再度心软起来。
只能通过躲避目光直视的方法，将自己的一点点悲悯掩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