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疤
紧攥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指甲圆润而粉白,明明柔弱无骨,此刻却用尽了力气。
她是极其认真的。
段骁有一刻怔愣,之后便是长久地出神。
他和秦鹮有些一样,但又不一样。
......
他不喜欢上学,也没那么热爱音乐,留学选了作曲专业,仅仅是觉得好玩,随便挑的。
甚至,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称得上“热爱”的东西。
有些人注定向阳而生,哪怕在暗无天日的悬崖底,也能对着天空祈愿,努力攀爬。比如秦鹮。
而有些人,则是天生缺乏目标感,哪怕躁动不安,也只是个原地打转的陀螺,为了破坏而破坏,为了追逐而追逐。比如他。
段骁没有梦想。
六岁那年,他被接回段家,从一个没爸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没妈的孩子。
母亲把他送进段家别墅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他被贴上私生子的标签。
人前,碍于段家的声望没人敢提,人后,则是潮水一样从不停歇的恶言恶语。然而,捅他刀子最恨的,却是亲生父亲段岳白。
段骁不知道,这位所谓的父亲,为何对他恨之入骨。
他只记得,自己上高中以前,每天都要挨打,身上几乎被层层叠叠的伤痕垒满。
跪祠堂,挨戒尺,是段家教训小辈的规矩,段骁全都经历过,慢慢还摸索出了门道,比如,哪个角度挨打才不疼,比如,跪着的时候不要跪实,才能省点力气。
而段岳白每次应酬完,借着酒劲,在他身上抽戒尺时,嘴里念念有词的,都是母亲的名字。
王艺亭。
多年过去,段骁渐渐不记得母亲的脸,余下的记忆,只剩这个单薄的姓名。
......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有何故事,段岳白对母亲的怒火从何而来,只是每次挨打,他看着段岳白怒不可遏的脸,竟然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他频繁地在外惹事,频繁地激怒段岳白。
看着人前体面矜贵的段岳白,因为他和母亲,而变得面目癫狂无法自控,心里便会升腾起愉悦。
互相伤害,他乐在其中。
......
所以当秦鹮谈及“梦想”,他突然觉得遥远。
那是他从来不明白的词。
他的人生里没有梦想,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甚至,爱也没有,恨也没有。
有的只是在无边富贵里打转的庸碌,和无数个跪在祠堂前睁眼看天亮的迷茫。
......
......
秦鹮见他盯着手腕,眉头越蹙越紧,还以为自己太用力握疼了他,急忙松开手。
“段骁。”
被喊到名字的人,猛然抬头,眼里的浑浊和迷惑快要溢出来。
声音像紧绷的弦一样发抖,他问:
“你说等我强大了,世界就安静了,可是然后呢?然后又该做些什么?”
他实在没有给自己设定目标的能力。
人生中的前十八年,每天的乐趣就是和段岳白较劲,除此之外,他真的想不到任何值得奔赴的事,或人。
逃离家里,独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也只不过是没日没夜地打游戏,消耗时间而已。
所以。
就算强大了,又能怎么样?
......
秦鹮眼看着情势反转。
原本是她握着段骁的腕子,现如今,段骁反客为主,紧紧攥着她的小臂不松开。
她吃痛,又联想到段骁的故事,只能急急回答:
“然后?然后你就彻底自由了,你讨厌那个家,就可以再也不回去。”
她皱着眉,却实在挣脱不开段骁的手,声音也越发急促:
“到那个时候,你想做的事情不一定都能成,但你不想做的,一定没人逼你做,你不想见的人,也可以永远都不见,从前嘲笑你痴人说梦的那些人,都会反过来仰望你,这还不够吗?”
......
秦鹮在快要喊出疼的前一秒,段骁终于肯松手了。
他怔怔地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鹮揉着已经麻木的小臂,试探地问:“你怎么了这是?”
段骁很快回神,暗沉着脸色,摇了摇头,有些颓然:“我还是理解不了,我没什么梦想。”
“没事啊,没有梦想就去找呗,一辈子那么长,哪里能指望二十岁的年纪,就能看透八十岁的人生。我只是觉得,你不能总这样混日子。”
秦鹮指了指电脑桌旁放着的乐理书:
“你看,其实你比我有天赋多了。可是,我偷看了系里的名册,你这学期统共才上了两节课,再翘课,你要被退学了。”
她眸光闪烁着,继续试探:
“如果你实在没目标,没梦想,我借你一个?”
“什么?”
“和我一起出道,当歌手。”
段骁看着秦鹮一脸认真,眸子里闪着动人的光亮,理智好像被甩脱了,下意识回了一句:
“好。”
……
他没告诉秦鹮,如果他想,只要给段煜卓打个电话,随时就有详尽完美的造星计划等着他。
别的行业可能还要费点功夫,但在娱乐圈,他想走任何一步,都会有人为他铺好路。
出道,当歌手。
这件在秦鹮看起来难若天堑的事,在他这里,就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许是女孩神采飞扬的模样太过动人。
也可能是她柔软却坚毅的目光带刺。
段骁忽然起了个诡异的念头。
如果她真的很喜欢音乐,很想当歌手,那......帮她一把,也不是不行。
......
......
“段骁,那一言为定了,新年过后,你得回学校上课。”
秦鹮计谋得逞一般,弯着嘴角,笑得俏皮雀跃。
段骁没做声,只是沉默地把目光移向别处,落在她的小臂之上。
冷白的皮肤,好像十分不受力一般,被他硬生生攥出五个明晃晃的暗红色指印。
宛如一件完美的白瓷器,被人恶劣涂画,留下丑陋的瘢痕。
段骁皱起眉,想伸手去抚,终还是停在了半空。
“疼吗?”
“你说这个?”秦鹮扬起手臂:“不疼,我就是容易留疤留伤的体质,天生这样。”
她小心地挪了挪被子,把左脚伸了出来。娇小白嫩的脚背上,有一道骇人的疤,早已痊愈,却凸起半分,看着让人咂舌。
她倒是坦荡:“你看这个,是去年因为留学的事情和我爸吵架,我爸掀了桌子,被碎瓷片伤的,本来不深,还是留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