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浑成

当年共水县中里还有一个狠人，叫作李洪亮，和我们不是一个年级的。我们上初二的时候，李洪亮已经读到了高二，比我们整整要高了两个年级。并且这家伙上学晚，据说还留过级，当时李洪亮差不多有十八九岁，看模样可能还不止。他既不是什么干部子弟，也没有锻炼肌肉，更无勇敢的名声，只不过是年纪大，发育早，当我们还是一帮柔弱少年的时候，李洪亮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伙子了。加上他身材高大，有一米八多，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巨人。李洪亮从小干农活，不免膀大腰圆的，一双大手就像蒲扇一般。寒暑假以及忙假里回生产队上劳动，李洪亮和最强壮的劳动力一样，可以挣十分工。他挑的担子有三百多斤重。这是一个天然浑成、不事雕琢的狠人，和县中里其他的狠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比性。

在学校里自然没有人敢欺负李洪亮，李洪亮一般也不欺负别人。说到底是大家和他玩不到一起去，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大人，和自己不是一伙的。然而李洪亮却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和女生搭讪。这大概也是因为年龄的关系，李洪亮已经完全发育成熟，气血方刚，满脸都是青春疙瘩痘。按照魏东的话说，就是李洪亮骚得慌。

当年在共水县中学里，男女同学之间是不说话的——互相谩骂不算。比如说魏东，也只是骂女生，给她们起外号，男同学和女同学正常的交谈完全没有。李洪亮却不管这一套，他一贯我行我素，没事的时候就往女生堆里钻，找人家说话。开始的时候犹如猛虎进羊群，后者不免一哄而散。李洪亮于是伸出他那蒲扇一般的大手，随便捞住一个，不让对方走。就这么捏着一条瘦骨嶙峋的细胳膊，居高临下地说个没完没了，唾沫星子喷得人家一头一脸的。为了这种事，女生不止一次地告到班主任那里去，甚至还惊动了学校领导。

李洪亮为自己辩护说：“我不过是找她们说个话，又没有规定，男同学不能跟女同学说话。”

学校领导说：“说话也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不能采取强迫的方式，抓住人家不让走，性质就改变了。”

李洪亮说：“我又没打她，她打我我还没有还手呢！”

说着便亮出了小腿粗细的一条黑胳膊，那上面明显地留下了女生挣扎时用指甲掐出的几条血痕。一时间，领导也无话可说。

贵在坚持。渐渐地，女生们也不怎么躲避李洪亮了。这样一来，说话的时候他就可以不抓着对方的胳膊了，不禁自然多了。李洪亮满怀热情地说着，女生一般来说不答腔，只是听他说。又过了一阵子，个别的女生也开始接李洪亮的话茬了，只不过说话的时候脸不看着他。如果你离得比较远，还真的看不出来他们是在交谈，还以为仍然是李洪亮在自说自话呢。再后来，和李洪亮说话的女生的脸转向了李洪亮。开始的时候还不断回顾，看看有没有被别人看见，直到最后，整个身体都转到了李洪亮所在的方向。小脸儿仰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大块头。面对此情此景，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和李洪亮说话的女生，或者站下来听李洪亮说话而不走的女生，一般来说没有男生敢欺负。即使是魏东、金彪华这样的狠人，心里也很有数，知道她们是置于李洪亮的保护下的。女生们最终接受了李洪亮，是否也是出于对自己人身安全的考虑（陪李洪亮说话就可以不被人欺负）？这我就不知道了。

同时我还发现，喜欢和李洪亮说话的女生一般来自农村，穿得比较破旧，人也没有条件打扮，是女生中间最容易被男生欺负的。比如我们班上的黑鱼精。我们班的教室和李洪亮他们班的教室隔了好几排房子，可每次课间休息的时候，黑鱼精都会跑到李洪亮他们班的门口，听李洪亮说话。像她这样从外班跑过去的女生还不止一个，甚至有很多。一时间李洪亮的听众大增，总是有一群来自全校各个班级的女生围绕着他。李洪亮站在中间，指手划脚，唾沫星子横飞，兴奋得不能自已。再后来他甚至都不必说话了，只要往那儿一站，肯定会有女生靠过来，层层叠叠地将其围住。李洪亮说累了，就傻笑，龇出两颗硕大的虎牙，呵呵地乐开了。总之他对女生们很和善，看见她们就高兴，就合不拢嘴巴了。所以就有人说了，李洪亮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花痴。

实际上，李洪亮也不是没有选择的，特别是在今非昔比听众大增的情况下。一般来说，他喜欢来自农村的女生，而在她们中间则喜欢年纪或者个头比较大的，这样的女生往往胸脯也比较大。也就是说，李洪亮不仅喜欢农村姑娘，更喜欢像农妇一样有着大乳房的姑娘，他喜欢农妇一样的大乳房。这类女生（有着大乳房的农村姑娘）在学校里是最受歧视的。本来就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男生拒绝和女生说话就是因为对方是女的。如果这女的女性特征还特别地明显，那简直就是妖魔了，男生们唯恐避之不及。李洪亮却不信这个邪，他一贯特立独行，冲着那些有着农妇般大乳房的女生或者她们的大乳房而去，表现得十分坦然和光明正大。李洪亮不愧是李洪亮，当真有他的过人之处呵！

渐渐地，李洪亮的听众就变少了，因为他锁定了几个大乳房的农村女生。说话的时候脸冲着她们，目光则游移不定，在这几个女生的脸上飘来飘去。也只有这几个女生才会为李洪亮争风吃醋，或者说才有资格为他争风吃醋。由于她们都是高中的学生，我不是很清楚具体的名字，后来总算知道了其中的一个叫作“大水缸”。准确地说那也只是一个外号，而并非真正的学名。

大水缸为什么叫作大水缸呢？据说，一天中午她和李洪亮脱得赤条条地躲在学校食堂后面的一只大水缸里搞腐化，被别人看见了，从此以后就被人叫成大水缸了。这件事真伪难辨。反正，自从有了这一传闻以后，站在那儿和李洪亮说话的女生就只有大水缸一个人了。其他的几个大乳房的女生挟愤而去，听说其中的一个甚至再也不来上学了。大水缸终于胜出，并且以大水缸而闻名于全校。如今李洪亮和大水缸几乎是形影不离，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课间休息的时候，两个人都黏在一块儿，唧唧咕咕地说得没完没了。

学校里的人不免议论纷纷，关于大水缸以及大水缸，李洪亮身边的大水缸和学校食堂后面的那口大水缸。食堂后面的那口大水缸有半人多高，的确非常大，是食堂用来腌咸菜的。即使如此，考虑到李洪亮庞大的身躯，钻进去也不容易呀。况且还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大水缸。后者在女生中间也是一个大块头，尤其是乳房很大，这就更加放大了她的形象。两个大块头躲在里面，还要搞腐化，你说，这水缸该要多大啊？就是他们把衣服全部脱光了，一丝不挂，鞋子、书包什么的都扔出来，地方仍嫌不够。大水缸的口上冒出了大水缸的两只脚、李洪亮的一条大毛腿完全是可能的，不被别人发现那才叫奇怪呢！

后来我还特地约了朱红军和丁小海去食堂后面看大水缸，不免非常失望。不就是一口大水缸吗？和别的水缸也没有什么两样，灰不啦叽的，边沿上还缺了一个口子，缸壁上面斑斑点点，粘着几块晒干的泥巴。水缸里面空空洞洞，有一股腌咸菜的酸味儿。在阳光的直晒下，水缸下面有一圈深黑色的投影。这水缸太普通了，真的难以想象两个大块头的裸体男女厮混其间，那可是两大块鲜活耀眼的白肉呵。

不在于容积的大小，只是因为这水缸过于普通了，我开始对有关的传闻产生了怀疑。当然啦，容积也是一个不可忽略的问题。于是我试着爬了进去，并招呼朱红军、丁小海他们也爬进来。朱红军不屑于如此，最后还是丁小海爬了进来。我们两个人站在水缸里面，甚至连蹲都蹲不下去。看来这大水缸不过是浪得虚名——无论是李洪亮的大水缸还是食堂后面的大水缸。食堂后面的大水缸不够大，而李洪亮的大水缸也不可能和李洪亮在里面搞腐化。这便是我经过调查研究之后得出的结论。

但无论如何，大水缸的名声还是传播开了。大水缸，大水缸，大家都这么叫，指的就是李洪亮身边的那个大水缸。这个外号并不是魏东起的，是谁最先叫的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效果很好，一叫就流行开了。惯于给别人起外号的魏东不免有点失落，他灵机一动，略微做了一点修改。不叫大水缸大水缸，而叫她母水缸，李洪亮则被魏东叫成了公水缸。从道理上说，这两个人理应分享水缸带来的荣誉和名声，本来没有错。可大水缸已经叫得很习惯了，一时间大家很难改口。叫大水缸为母水缸，而叫李洪亮为公水缸，你说有多么麻烦呢？于是魏东就按下一头，先不管母水缸的事，竭力地推销公水缸。公水缸这公水缸那的，反正只要一提到李洪亮他就必称公水缸。贵在坚持。渐渐地，也有人开始叫李洪亮为公水缸了，当然啦，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这么叫。不仅不敢当着李洪亮的面叫他公水缸，就是母水缸或者大水缸也没有敢在他的面前叫。这让魏东觉得很不服气。

想来想去，只有自己先做个榜样，当着李洪亮的面叫他公水缸。开始的时候，魏东远远地叫：“公水缸，公水缸……”对方根本听不见。

后来距离近了一点，比如在共水县中里的林荫路上面对面地错过，魏东就叫：“公水缸！公水缸！”

李洪亮左右看了看，并不知道是在叫他，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叫公水缸。但李洪亮总算是听见了。

直到有一天，课间操的时候，魏东特地跑到李洪亮他们班级的门口。后者正拉着大水缸在小河边上说话呢。魏东走过去，站定了，冲着李洪亮大叫一声：“公水缸！”

毫无疑问，这是在叫李洪亮，因为旁边没有别人。要不然就是在叫大水缸——这也不太可能，因为学校里的男女同学之间是不说话的。李洪亮虽然自己百无禁忌，但这个规矩他还是知道的。

“你叫我？”他问魏东，脸上还保留着花痴般的笑容，尚未从和大水缸说话的状态转换过来。

魏东信心猛增，大声地说道（好让所有的人都听见）：“公水缸！公水缸！公水缸叫的就是你！你的外号就叫公水缸！”然后他突然一指大水缸，“她叫母水缸！你知道为什么你叫公水缸，她叫母水缸吗？因为你们躲在水缸里面搞腐化……”

魏东还没有说完，李洪亮的脸色已经变了。他大手一捞，几乎把魏东给提了起来。也是魏东不知道深浅，把李洪亮当成了刘连喜，以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杀鸡给猴看，称雄整个共水县中了。如果李洪亮的大手不捞他，允许他把话说完，并且不吭一声，那魏东不就得逞了？连李洪亮他都敢得罪，其他的狠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然而李洪亮毕竟不是刘连喜，顺手一带就把魏东掀进了旁边的小河里。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将站在河边的大水缸的裤子都溅湿了。大水缸不禁一声尖叫，吓坏了一边的李洪亮。后者看见魏东浑身精湿地从河里爬上来，挥拳便打，那意思是怪他弄湿了大水缸的裤子。这一次魏东不免吃了大亏，面子也丢光了，血水混合泥水，弄得不像个人样子。再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魏东发出了一声极其可怕的叫声，然后撒腿就跑。他的方向不是冲着李洪亮或者大水缸的，而是相反，跑得离他们越来越远。魏东跑过了李洪亮他们班所在的教室，跑过了我们班的教室，跑出了学校的大门。

如果你以为魏东是落荒而逃，那肯定错了，看他的气势也不像呀。魏东呼哧呼哧地跑着，一面还不断地喷着水，就像是一头野猪，或者是一只水怪，一路都留下了湿漉漉的痕迹。他跑得十分疯狂，吼叫连连，怪异无比，就像是疯掉了一样。但如果你以为魏东真的疯掉了，那也不太像，因为他跑得十分具有方向性，甚至可以说目标明确。出了学校的大门魏东就向左拐了，而没有一直冲进大寨河里去。

当魏东跑过县中里的那条林荫路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看见了。这时候，几乎全校的师生都聚集到了一起，拥向事发地点，也就是李洪亮他们班级的门口。教室前面直到小河边上都站满了人，大家议论纷纷。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件事没有完，魏东虽然离开了现场，但看样子还要卷土重来。李洪亮愣在那儿，有一点发蒙，大概是被魏东奔跑的气势镇住了。大水缸在他的旁边，坐在地上，伸着一条腿在晾裤子。树杈上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广播体操的乐曲和口令，但没有一个班级列队去做广播体操的。老师们也不闻不问。

后来，学校大门的方向终于传来了消息，魏东又出现了。他依然呼哧呼哧地跑着，疯劲十足，甚至身上的水还在乱溅（也许是汗吧？）。这次，肯定不会有人认为他是在逃跑了。和跑过去的时候相比，魏东的手上多了一件事物，乃是一把手枪。这个消息传得更快，比魏东跑得要快，比手枪里面射出的子弹还要快。一瞬间的工夫，等着看热闹的人就全都散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仅李洪亮所在的班级门口，就是那条贯穿县中的林荫路上也没有了一个人影。

因此，当魏东返回共水县中的时候，校园里面寂静一片。喇叭里仍在播放广播体操的乐曲，呼应着风吹树顶的哗哗声响。这树叶相错的声音共水县中的师生们什么时候听见过？或者说什么时候听得那么仔细？再就是魏东奔跑时发出的咚咚声，以及一颗复仇之心正狂跳不已（当然啦，这也只有魏东自己能听见）。

说此刻的林荫路上只有魏东一个人也不完全正确。实际上还有一个人，始终位于魏东的身后。魏东跑的时候他也跑，魏东停下来他也停，并且那人还在渐渐趋近。最后两人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简直伸手可及，那人几乎是贴在魏东的后背上。不用说，这个人就是朱红军。他的身手非常敏捷，步伐尤其轻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摸了上来。魏东则毫无察觉，只是有一点点的疑惑，所以他总是不时地停下来，竖着耳朵在听。魏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会猛地转过头去查看。当然朱红军已经预先料到这一着，转到对方的另一边去了。朱红军始终使自己位于魏东的视线以外，挪腾跳跃，落下去的时候脚步轻飘无声。就这样，他一直尾随魏东到了李洪亮他们班级的门口。

本来朱红军是完全可以扑上去的，将魏东撂倒在地，压在他的身上，缴下那支五四式手枪。那样一来，朱红军可不就立大功了？不说是为民除害，至少也帮学校领导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可朱红军就是朱红军，不喜欢立功，只喜欢打猎和游戏。而打猎的乐趣在朱红军看来，就是显示一种力量和可能，而不需要真的射杀什么猎物。

我这并不是没有根据地乱吹，实际上朱红军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还记得那次他下乡去打猎吗？攥着一条空枪，在雪地里埋伏了大半夜，只不过是瞄了一夜农民家的一条瘦狗。此时此地，他面对魏东这头野猪，也是这么个玩法。能够扑上去但他不扑，能够缴下对方的枪但不缴，仅仅是能够这样做就已经可以了。因此，当魏东在空无一人的小河边上站定，朱红军就已经完成了任务。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不露任何痕迹。仿佛他的目的就是把魏东平安地护送到河边上，然后拍屁股走人。

魏东自然没有发现朱红军一直跟着他，直到朱红军撤离。如果魏东发现了朱红军的话，很可能会拿他撒气，转过身去给对方一枪。要是那样的话，朱红军可不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说朱红军跟踪魏东实在是危险至极的。不仅是我，所有躲在教室里扒着窗户和门缝向外看的人都为朱红军捏了一把汗。

如果朱红军被魏东发现，吃后者一枪也是天经地义的。他们本来就是对头，况且此刻魏东已经急红了眼，处于半疯癫的状态，李洪亮又不知去向。最关键的还是，平时魏东的手里没有枪，而现在手上恰好有一把枪，不打朱红军又打谁呢？所以说，看见朱红军悄悄地离开，我还是很高兴的，虽然没有他缴了魏东的枪那么高兴。当然啦，朱红军能缴魏东的枪但没有缴，这样的风度和做派大家也都看见了。

魏东在河边转了几圈，大家都以为他会走到教室里面来搜查，于是开了教室的后窗，纷纷跳窗逃命。魏东站在河边上，隔着那条他落水的小河对着前面的广大农田开始大骂：“日你妈的李洪亮，你给老子出来！老子一枪崩了你！日你妈的李洪亮！日你妈的大水缸！……”

我们隔着整栋教室的房子都能听见魏东的鬼叫鬼喊。我还注意到，他没有叫李洪亮公水缸，也没有叫大水缸母水缸。看来是情急之下顾不了那么多了，或者生怕李洪亮他们以为叫的不是自己。总之魏东给李洪亮、大水缸起外号的行动是彻底地失败了。

接着，我们听见了砰砰砰三声枪响。这家伙的枪里居然有子弹！虽然大家早就料到了，但还是吃了一惊。看来魏东不是闹着玩的，他手上的枪也是真枪。那枪自然是魏顺堂的。以前我们就听魏东吹嘘过，他爸爸的枪放在他爸和他妈床上的枕头下面，自己随时都可以拿到。看来魏东没有说假话。

三声枪响以后，校园里面更加安静。魏东也不再骂了，不再喊李洪亮出来。一度大家怀疑：魏东是不是开枪自杀了？但如果他开枪自杀，也不可能是三枪啊？一枪打中以后就再也没有能力开第二枪了，何况是三枪，逻辑上也不成立。但我还是希望魏东已经开枪自杀了，那就一了百了，为民除害了。魏东自己把自己除掉，也的确是够令人佩服的……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魏东的叫骂声又响了起来。原来，他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不免让像我这样的弱小同学非常失望。

这时候大家才想起李洪亮来，他没有躲在教室的后墙下面，当然也不在魏东开枪泄愤的地方——否则的话不就已经横尸小河边上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李洪亮早已闻讯而逃，魏东还在学校大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不见了。李洪亮跳进小河，游上对岸，在庄稼起伏的农田里狂奔而去，一直跑到了他们家所在的生产队上，并且从此再也没有踏进共水县中学一步。也就是说，李洪亮就此退了学，再也没有来学校上过课。

这样也好，否则的话学校领导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魏东持枪进入校园，但毕竟李洪亮揍他在先，追究起来还会牵扯到男女学生早恋或者搞腐化的事，不免伤风败俗，有损共水县中的形象。况且如果李洪亮仍然待在学校里，就算逃过这一劫，没有被魏东的子弹追踪到，那魏东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李洪亮这一走，当真就万事大吉了，对魏顺堂书记也好有个交代。只是可惜了李洪亮，年纪老大不小的，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留级，好容易快熬到高中毕业了，却没有拿到毕业证书，就这么的以一个初中毕业生的学历回家去务农了。

没过多久，大水缸也不来学校上课了。她追随李洪亮，到了对方家所在的庄子上。后来我们又听说，李洪亮和大水缸在共水湖大堤的旁边盖了一栋草房，开垦了几亩荒地。小夫妻两个早出晚归，辛苦干活。大概在我们上高二的时候，大水缸给李洪亮生了一个胖大儿子。两口子虽然日子过得艰苦，却也有滋有味，享受着天伦之乐。只是每年庄稼成熟的时候，魏东会来捣乱。他手里拿着魏顺堂的那把手枪，在庄稼地里来往奔突，不知道踩断了多少稻秆麦秸，摘取了无数的嫩棒头。总之，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农家小夫妻苦不堪言，只有躲在破草房里发抖的份儿。李洪亮的那只大手紧紧地捂住儿子的小嘴，生怕他哭出声来。差一点李洪亮没有把儿子捂得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