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认命
7、认命
“现在这人世,难到遍地都是寺庙了不成?”她盯着双胞胎中活下来的这个问:“别人都无欲无求了?我这因果楼竟让你一世间光顾两次!还真是不简单啊。”
“因果楼......原来这里叫因果楼。”
“嗯!起因的因,结果的果,你可要记牢了,出去后多替我宣传宣传。”
“那能多提一个愿望做宣传费吗?”
“你真变了个人似的,这份平静可是同命一般贵!不好吗?”
“再好也不是属于我的,强抢了来,反是煎熬。”
“这就不想要了?那么迫切疯狂想要的东西,转个头就变成煎熬了?你是不是太任性了?”
“是够任性的。可我更愿意相信这是知错就改。你们既然有着互换灵魂改写命运的能力,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麻烦。还请你帮帮忙,把我抢来的这具身体还给弟弟,让命运回到写好的曾经!”
他不是第一个达成了心愿又后悔的,可却是极少能再次走进楼里的。他曾那么仇恨有着健康身体的同胞弟弟,临死之际一心乞求灵魂交换,亲眼看着弟弟替自己去死,那时的他只觉得大快人心,可不过一年未满,他却又来求死了。
“月余前......”池月稍一回想这个时间,这数月间的种种经历就接踵而来,她只极短的顿了顿,立刻说:“我早已在路上了。”
“你一个人来的!?走了多久?走的哪条路?路上可遇到什么事了?受伤了吗?你......”
“走人走的路,看人看的景,遇人遇的事,只是时间久了些罢了,没什么特别的。我们,能开始说正事儿了吗?”
他有多担心她,我看得出。即便我恨极了他,恨极了他身体里那个诅咒我们的魂灵,可我对何躔这个人依旧保有一丝怜悯。他愈发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抓住她的隐忍,都让我同情。他的感情是完全自生的,无关乎那注定的命运,无关乎那天写的缘分,生生争来的!纵然从始而终,都是错。
“你......”他看着她,想在她陌生的表情中识出一丝旧容,看出一点破绽,寻得再多一刻的拖延。
可她却早已等不及:“西山上的孤坟埋了谁?当朝朱相曾经的政敌、谋反被诛九族的刘大人吗?”
“是。”他的视线瞥开了。
她却紧跟那视线始终占据着他的眼睛:“与我家是何关系?”
“商贾之家,上至朝廷下到江湖,若想经营得好要与很多人相交,刘大人便算是你家在朝中的一个靠山。那时朱刘间的矛盾已到了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地步。朱得知刘家后院采买都是你家在负责,便命人混了进去将一早做好的通敌谋反的罪证放进所运货物中,企图等那批货一到就带人去搜,人赃俱获做实了罪名。可没想到那人藏东西时被我看到了,你爹抓了那人又给刘大人送信祥明了原委,刘大人本不想牵连你家,便回信让将东西立即销毁,又嘱咐我们不要回京上,暂时寻个地方躲起来,把人看好等他派人来提。于是我们就在一个小村子里躲了半月,等人被提走,时间也到了原计划该归家的时候,你爹说既然朝中一点消息都没有想是没事了,就带着我们改道回了家,等刘大人来信了再去送货。
谁知货物没有按时送进京上立刻引起了朱的怀疑!他得知陷害之事未成,便一面派人买通匪盗将整个孟家灭口,一面又迅速在边境找了要前往京上的另一商队,将新伪造的罪证与一些贵重的物件一并锁进箱子,佯装是刘府中人要送回京上。商队一路顺风顺水,到了京上还结识了权势正盛的朱大人,两人一见如故,朱还将自己的二儿子送去了他家习武,实际上却更多是监视。如此......你也该猜到,是魏家。”
“我竟......还开开心心的去参加了仇人长孙的满月宴......?”我们曾因为在那宴上重逢而觉得那是毕生参加过的最热闹最愉快的生日宴,而如今在她的记忆里却被写满了屈辱。
“我倒是希望你去的,”何躔安慰道:“只有你那样欢天喜地的去了,才显得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才不会怀疑你。”他拿着手帕的手抬了抬又低了低,到最后也只是递到了她手里。
“这些,你一早就知道?”
“很多事我起初也只是怀疑,直到几年前剿匪,遇到了你娘。她死里逃生养了很久的伤,等伤好了就去寻那匪盗头子报仇,那匪盗原是与你家打过交道的,想找并不难,可她功夫虽好却毕竟只有一个人,暗杀未果被关了起来,那匪盗还算有最后一点人性,并没有过多为难她,可这一关就是数年。她不想你再牵扯到这些事里,让我务必瞒着你,我......也觉得......你不知道的好。所以就就近将她安顿在了军营附近,本来条件可以更好一些,可她相中了那间院子,说是很像年轻时住过的院子。军医能力有限,又专长外伤,对调理之法并不精通......”
“我娘已无大碍,放心吧。”
“是吗?那就好。”
她终于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喝了杯水,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宁静半刻她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缓和,而何躔很快发现在这缓和之下的却是巨大的疲乏,坐在椅子上的她随时都会倒下。他起身想去扶她,想抱她到榻上睡,可他的第一步尚未迈出,就听她冷笑一声:“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了。”倏忽间的迷惑,他立即懂了她的意思。“可他那时也还是孩子,这些事与他无关。你也没必要讨厌他到......非娶我不可。”
“我不喜欢他并不是因为这些,在还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甚至没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我就已经很不喜欢他了。”
她已是半睡半醒,不知是不是真的还在听,又会不会记得,可在她的头彻底倒在何躔的手上之前,她确实问了一句:“为什么?”
何躔将她抱到榻上,盖好了薄被,蹲下看着她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睡着了的她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她。
“因为你,”他喃喃:“因为你喜欢他。”
池月这一觉整睡了十个时辰,醒来后就得了场病,嗓子哑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好在军医说只是有内火并不碍事,开了些清热解毒的药吃了几副三四日果然便好了。可即便她好了话也很少,更是很少提及孤身从京上到见到何躔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因为确实如她所说,没什么特别的,在那个混乱的时期,动乱的地域,安然无恙才配让人震惊。
而与此同时,那个一无所知的我,刚到京上还没来得及敲响何府的大门就被守株待兔的我爹逮了个正着押送回家了。虽然他也是树林那晚才了解了全部真相,却也不耽误我成了这世上唯一一个傻子!我还在抗议!还在痴傻的等着时机,还在与母亲软磨硬泡的说着情,还在花言巧语的哄骗奶奶。我还以为她在等我,还以为什么都不曾改变,还以为不久后我们就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就在池月到军营后的第六天,何府两月前寄出的信终于送到了,不是寄出的第一封也不是最后一封,只是众多信中唯一有幸被送到的一封。就在同一天,何躔报平安的信也和军报一起抵达了京上。也是这一天,他们获得了那场战争的胜利。
捷报很快传入京上,看似举国欢庆的气氛下有人却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地位担忧了。何将军本就是重臣手握军权,这些年抗敌又屡获战功,地位愈见显赫,再加上这次,何躔归京必有封赏,这父子二人就更不可小看,直接威胁到了某人的地位,于是便谋划着让那十几年前的谋逆案再演一回——还没等到大军启程就四处散播起了谣言。自古皆如此,想让将军死,一句“功高盖主”屡试不爽。
于是一方面出于战事初止,边境情况尚不可放松的考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开谣言,何将军决定与大军先留在边境,因为他们父子本也不在一处驻守,便书信一封让何躔将军中事物安排好先带着池月领一小队人回京复命。何躔收到信又将负责人员回信给何将军以备调遣,各处妥当后才轻装简行踏着官道前往京上。然而仗都打完了,这一路所见之景却不比战场暖多少,白日尚且如此,夜里只会更严重。朝上的大人们权谋玩得专心,就顾不得看一看百姓的日子了。
可偏偏就在这样的夜里,池月特意等到何躔房里的灯熄了才悄声出了驿站。但不管她多悄声,也不可能让他毫无察觉。
生命不断兜转轮回,在我不断延长的寿命中越来越像场游戏,年轻人都觉得自己是勇者,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会逐渐固化进某个场景不断重复相同的事,做起了系统设定的角色,不再反抗也不去纠结,只是或清晰或不自知的,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