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请上座之雁字回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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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嘉宁遗诏”

“……”

他居然连太子锦溪在他府上都知道。

沈雁行忽然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活得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他自以为尽心尽责,顶着世人的流言蜚语和孙氏斗,就是为了护住眼前的帝王和他身后的万里江山,可是现在,这个人突然跟他说,这所谓的天下,他转手就可以送给旁人,任凭谁都行。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要活成今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为什么还要担着这些!

“萧吟月,我有悔……”

悔什么?悔的是十多年前救了他一条命,还是这么多年来的忠心都喂了狗?

这个问题,沈雁行直到离开都没有给出答案,萧聿明也不在意,看着男人一步步走了出去,背影孤寂,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幽暗。

“来人!拟旨!”

“……”

加封的诏书是七月第一次早朝上公布于众的。

“惟我太祖开国,崇树亲藩,分疆国于诸子,寄屏翰于万世。朕仰荷天休,丕承帝统,自当仰遵成宪,式用祗循。然今宗室衰微,内有奸佞乱政,外有蛮夷扰境,朕痛心于天公拘格,欲选能人以安邦。兹尔吏部司封主事沈雁行,睿质夙成,风姿卓绝,深得朕心。今特封尔为九江王,享西南九江七郡,官居一品,领长安军二十万兵马,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请皇上三思啊!”

“请皇上三思……”

“……”

金殿之上,群臣纷纷跪伏,哀声不绝,而在众人之中,沈雁行和孙昊岩无声对峙着,目光撞在一起,里面席卷着的滔天大浪只有他们自己看得懂。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何等的尊荣,大燕建制以来从未有此先例,便是连最尊贵的亲王都未有此等殊荣,更别说还是一个内宦出身的异姓王。

皇帝这是,铁了心要与他孙家做对了?

隔着跪伏在地的群臣,孙昊岩淡笑着看着对面穿着暗红色朝服的男子,一贯以儒雅示人的面庞上看不到任何不悦,无人得知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皇帝给他找了一个蛮有意思的对手呢。

“九江王,接旨吧!”

刘常德阴沉着一张脸,手捧着诏书都快累死了,却见男人只顾着和孙相大眼瞪小眼,不由有些气结,好在他还顾及着皇帝就在身后看着,没有当场甩脸色。

沈雁行你个没眼色的小畜生,皇上都封你做亲王了还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真不知道皇上欢喜你哪一点,明明就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得了如此大的恩典,磕个头都不会!

他一个宣旨太监的怨念,沈雁行自然是不会顾及的。

就像是没看到刘常德眼里的愤懑一样,沈雁行从孙昊岩身上收回视线,轻抿唇角,撩袍下跪,俯首叩谢,漂亮得近乎妖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臣沈雁行,叩谢吾皇圣恩!”

这时,上首轻扬唇角的年轻帝王看着他低伏的背脊,眸光微暗,随后扬声补充道。

“常德!再加一句。自今日起,百官面见九江王,须下马相迎,执全礼,言拜必避其名讳,尊称九千岁!”

“……老奴遵旨。”

纵然是刘常德,也被惊得不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颤着双手去修改诏书。

然而下首跪着的人却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表情,还是那句话。

“臣沈雁行,叩谢吾皇圣恩!”

那年金殿上掀起的一场轩然大波,那一道令百官哗然的圣旨,改变了大燕的命运,也彻底将萧聿明这个昏君从大燕的国史上除名,而那一道诏书也成为了这位嘉宁皇帝亲自颁布的最后一道圣旨。

后来的《大燕国史》记载这段史实,将这一道空前绝后的诏书称作“嘉宁遗诏”。

宛音坊——

天空中阴云密布,大片黑云沉沉地压下来,让这个不寻常的午后变得更加闷热,令人不禁心烦意乱。

宛音坊二楼的天字号雅间中,一身粉色衣衫的少女懒懒地趴在上面,发髻上簪着精致的珠花,清丽的面容如芙蓉出水,肤若凝脂,唇若丹霞,只是那双细长的柳眉微微皱起,似是有什么烦心事。

“也不知道宫里怎么样了……”

她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一旁的白衣女子和紫衣男子相视一眼,眸中是同样的担忧。

此三人便是萧泽兰、傅桢以及萧聿泽了。

有小厮敲开门,将桌上的茶壶撤下,换上了新的,然后无声退了出去。傅桢面色沉静,轻挽衣袖,给另外的两人续上茶水。

“再等等,应该快了。”

瘫在一边软塌上的萧聿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切,声音慵懒地道:“着什么急,难道他沈雁行还能抗旨不成?”

他这话一出,房间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怕的就是这个。

就在这时,大开的窗户上忽然落下了一只通身雪白的海东青,毛发纯正,爪子是漂亮的黑色,眼神锐利无比。

躺在软榻上的萧聿泽眼前一亮,迅速一跃而起,伸手抓住那只海东青,将黑色爪子上绑着的竹筒卸下来。

“三哥,怎么样?”

萧泽兰有些急切的问道,傅桢也将目光投向玄窗处,无声询问着。

只见萧聿泽让那只海东青离开之后,转身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纸条,竟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一切顺利。”

闻言,萧泽兰和傅桢皆松了一口气,绷了好几天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下来。

傅桢点头,沉声吩咐道:“接下来,知会齐王,按计划行事,此一战成败与否,就看他的了。”

“是。”

“知道。”

沈雁行是在宫门口被孙昊岩拦下来的。孙昊岩带着一脸虚伪的笑容唤他九千岁,他听着只觉陌生,甚至有一些反胃。

“孙相。”

广袖中的柔软的黄帛已经被抓得微皱,男子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孙昊岩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觉得有意思。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孙昊岩从来都没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少年会成为自己的劲敌,就连他的师父仇盛年,他都没有放在眼里过。

因为这对师徒身上,没有任何值得他忌惮的东西,他是大燕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若想要毁了这两人,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可是今日在金殿上,他在这少年身上看到了令他感兴趣的东西。他知道萧聿明那小子打的是什么算盘,无非是想要抬高少年的身份同他抗衡罢了,可他没想到那小子会这么极端,直接将少年捧到了如此危险的境地,更没想到少年会接下那道圣旨。

以内宦之身加九鼎,封异姓王,领军数十万,赐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

九千岁……这都是什么喝号啊?古往今来,只有权倾朝野的佞臣才会喜欢这些东西,寻常臣子谁会想要主动戴上这样一顶沉重的帽子,便是他孙昊岩已经将野心明晃晃地摆到了那儿,对这些东西也是避之不及的。

金殿之上,那一个头磕下去,就等于主动担了一身的污名,而今往后,无论他沈雁行做什么,不管是否对大燕百姓有利,都会被打上奸臣的烙印,这将成为他永生永世都无法洗刷掉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