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西沙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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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司令的朋友

椰风海韵,凝练了西沙的风景。

现今,椰树成了岛上令人瞩目的景色,道路的两旁,尽是它们挺拔的身影。羽状的椰叶风姿绰约,树的顶端挂着累累的果实。

据老人们说,岛上原来并没有椰树,然而椰果大,每个椰果都含有一两斤的汁水。这在严重缺少淡水的海岛上,尤显得珍贵。甘甜的椰汁富有营养,据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还可以将它作为注射液使用。因为它受到开发岛屿的渔民、保卫西沙的战士的喜爱,于是人们纷纷将它从海南带来,让它在西沙安家落户。以后,我们在琛航岛、中建岛、金银岛、东岛都见到了椰树的身影。

有一片椰林,别有风韵。它占地五六百平方米,使得每位来到岛上的人都情不自禁地驻足、流连——这就是“西沙将军林”。

提起西沙将军林的由来,还要从1982年说起。那年1月,时任解放军总参谋长的杨得志、副总参谋长杨勇来西沙驻守部队视察,了解到岛上淡水奇缺,常受台风、季风袭击,环境需要美化——虽然岛上原有抗风桐、羊角树、银毛树等热带植物——于是决定植树造林。

杨得志将军种下了第一棵椰苗,勉励守岛官兵扎根西沙、爱岛建岛。

自此,凡来西沙的将军,都亲手栽种一棵椰树。每棵椰树上的标牌,都记载了种树人的名字,一系列党和国家领导人以及众多将军的名字均在其中。

由此,“青年林”“扎根林”“老兵林”等也都兴起,蔚然成林。

我们略略数了一下,这片将军林已有1000多棵椰树!真是“将军”林立啊!

我猛然一惊:海洋博物馆呢?似乎直到这时,我才想起20多年来时时牵挂的西沙海洋博物馆。它应该就落户在永兴岛上……

是的,我们在行前就拟了个计划。参观西沙海洋博物馆是重要的目标。说起我们对西沙的情缘,那还是20多年前的事儿。我在报上读到一条消息,并不长的文字,报道了西沙的一位战士,因酷爱大海而建成博物馆的事迹。这名战士先是在海边拾贝壳,待到屋内摆满形形色色、多姿多彩的贝壳、海螺,大到近一米长的砗磲,小到米粒大的袖珍贝,五光十色——他被这里千变万化的生命的色彩、生命的形态震撼了。于是,他又将那些钓来的、向渔民要来的各种鱼做成了标本。在他的带动下,很多战友也都参加到收集、制作标本的行列。他绝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得到了部队领导的支持,要求他们组建西沙海洋博物馆。终于在1990年,博物馆正式建成开放。

尤其令人惊叹的是,这个建立在南海上的博物馆,居然收藏了珊瑚、贝类、龙虾、海鱼的数千种标本!据我当时的知识,这应是我国第一座南海海洋博物馆。

这位战士的名字叫王三奇。他启蒙了我对西沙的认识,对西沙的向往。

难怪当李老师频频拍摄“提高军人环保意识,建设一流生态军队”这些标语时,有种记忆和思绪在我心头一闪……

海洋博物馆离我们的住地并不远。我们急急忙忙行走时,迎面碰上了独自一人的陈昌峰司令。他问我们帽子也不戴去哪里。

我说我喜欢光头晒,难得享受到热带的阳光。又问他去哪里。

他笑着说:“去海洋实验站看位朋友。”

看着我有些不解的神情,他又说:“你有那么多的山野朋友,我就不能有海洋朋友?”

司令是位苏北大汉,18岁参军,从战士、排长、连长一步一个脚印成长起来。他曾留学德国,参加过1998年抗洪救灾和2008年汶川大地震的抢险工作,典型的军人风度,魁梧中透出一股摸爬滚打中锤炼出的坚毅;宽宽的额头,慈眉善目,豁达,知识渊博,言语风趣。我们见面时,大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我就送了两本拙著《我的山野朋友》给他。

听他如此一说,我敏锐地感觉到其中肯定有故事,立即说:“能跟你一道去?”

“既不是约会,更不是军事秘密,欢迎呀!”

司令说的海洋实验站,其实是海洋研究所的西沙工作站。

我们刚进门,工作站的小陈就迎了上来,热情地和陈司令打招呼:“陈司令,又来看你的宝贝啦!”

“它的伤口愈合了?”

屋子里摆满了蓝色的塑料大桶,增氧机发出轻微的响声,桶里冒着无数水泡。

我们正在张望之间,陈司令已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大桶边。

“啊!海龟好大,总有四五十厘米长。”李老师说。

一只闪着黄褐色光泽的海龟模样的动物,趴在桶边,一动不动。

小陈说:“是玳瑁。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属海龟科的,和海龟是一个大家族。它不算大,最大的玳瑁有一米长呢!它被渔网挂伤了。陈司令救下了它,送到我们这里疗伤休养,再放回大海。你看,它的头上右侧有块白斑,是伤口,炎症基本上好了。”

玳瑁是稀有珍贵的海洋动物。虽然我国的黄海、东海都有它的身影,但因为它可以作为装饰品,所以遭到了滥捕滥杀,已很难见到。就是在盛产玳瑁的南海,我到海南不下十次,也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到它。如这样大的尺寸,仅是标本,黑市上的价格也在万元之上。

“小家伙今天没精神嘛!”李老师说。

“这家伙精着呢,你别……等会儿你看吧!”小陈说着,从旁边一个小桶里捉了一条小青鱼,有二三两重。

那鱼被小陈丢到了水中,嗵的一声,立即活蹦乱跳地游了起来。

玳瑁还是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小青鱼到了大桶里,因为水域比小桶大了几十倍,它畅快地游了好几圈,可总是和玳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正当它游得惬意时,玳瑁突然蹿出,伸出前肢,劈头给了小青鱼一掌。小青鱼瞬间翻过身来,慌里慌张地游开去了。

玳瑁只让它在桶那边游了片刻,立即闪电般地冲了过去,又是兜头一掌。小青鱼侧身闪过,往旁边游去。谁知正落到玳瑁张开的嘴中——其实那掌只是虚晃一枪,玳瑁似是早已算计好了,就等小青鱼中圈套呢!

玳瑁的头尖,嘴有钩,很像鹦鹉嘴。玳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小鱼,四脚飞快地划动着。

“没想到这个看来笨头笨脑的家伙,游得这么快!”我有些惊讶地说。

“看到了吧,它的前肢比后肢长。”小陈说。

玳瑁一会儿游出水面,瞪眼望着小陈;一会儿用身子撞着桶,上下翻蹿,似是狂躁不安……

“它怎么了?”李老师问。

“要吃,吃得不过瘾。今天事情多,忙得没及时喂它,你们来时它正郁闷装相呢!”

司令伸手就要到桶里捉鱼,小陈眼疾手快:“还是我来吧。我想看看它的真面目。”

小陈拿了条鱼,只是悬在水面上10多厘米处晃来晃去,一会儿装作要丢下,一会儿又提起,引得玳瑁上蹿下跳……他乐个不止。

突然,玳瑁蹿出水面,四肢拍打,哗啦声骤起,水花溅得小陈满脸……小鱼掉下了,那家伙猛然蹿起,在空中接住了猎物。没想到它居然有海豚一样灵巧的身段……

“哈哈!小伙子,谁叫你骗它。动物也有尊严!一切的生命都有自己的尊严。”陈司令笑得开朗、热烈,有些像个孩子。

“我也是头次看到玳瑁凶猛、暴躁的样子,更没想到它猎食时竟如此灵巧。一般说来,爬行动物的行动总是节奏较慢。不是有‘龟兔赛跑’的故事吗?我是搞海洋动物研究的,陈司令给了个好机会。要不,哪能有这样近距离观察它的生态的机会。就说它这嘴为什么会进化成鹦鹉嘴状,带钩,海龟却没有呢?原来它虽然也吃海藻,但以肉食为主。其实,在海里它最喜欢吃海绵。海绵大多生活在珊瑚礁中,有了钩状嘴,才能将海绵从珊瑚礁中钩出来,也有利于撕碎猎物。海龟是以素食为主的,但喜欢吃水母,是水母的天敌。这小东西从昨天才开始有了强烈的食欲。与前几天没精打采的样子比,简直是两个样!”小陈激动地说着。

陈司令说:“食欲好,是好兆头。人也一样,不思饮食,肯定有病!看来,它能很快回到大海,回到自己的家园了。”

李老师说:“要不讲,在海里看到,就以为是海龟呢!”

“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我算是把它们的区别闹清了。你们看,它的背壳很有特点,像不像房子上的瓦片,一片覆一片?数数看,是不是13片?所以老乡又叫它‘十三鳞’。它的裙边像锯齿一样,海龟的龟板是整块的……”小陈兴奋地说。

“我知道了,它性格暴躁、凶狠,海龟很温顺。这点也不同,对吧?”李老师说。

“你真会现烧热卖!”我笑了。

玳瑁很悠闲地在水里游着,一副绅士派头。

“你是表扬我,还是……哦,太漂亮了!水的波纹一映,黄褐背壳、黑斑纹,真像是幅闪闪发光的油画……想起来了,有的眼镜架、眼镜框,就是这色彩。”李老师接着说。

“没错。它的观赏价值高,古人早就用它做装饰品呢。前些年,海南市场上都有整体标本、手镯卖。人是最可怕的动物,能吃的,就想方设法抓来吃光为止;能用的,就赶尽杀绝。要再不严加保护,后人就很难看到这些美丽的动物了。”我有些感慨地说。

“是呀。我是1985年1月到西沙的,在坦克连。那时生活很艰苦,岛上最缺的是淡水、新鲜的蔬菜,全靠从海南运来。一遇大风,给养船一个月都来不了。为了保障战士的健康,不得已也赶海捕鱼。那时的鱼真多,真是‘半水半鱼’。赶海的战士每人一个桶,一根棍,不一会儿就能提着大半桶的鱼呀、虾呀、螺呀回来了。也就是近20多年的时间,岛上的人多了,鱼少了,虾也糟蹋了。现实教育,再不保护生态,我们就毁了自己的家园。文明是文化,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提高文化素质,才能自觉保护良好的生态——就像你刘老师说的,必须树立生态道德。”陈司令说得很沉重。

“连我都知道,你们制定了很多保护海洋生态的规章,平时不准随意钓鱼,不赶海,不准捡鸟蛋,还有《爱鸟公约》,救护搁浅的灰鲸,救护迷途的海龟……”小陈很有体会。

是的,我们在几次的交谈中,陈司令还说过:人民军队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保卫家园不受敌人侵略的目的,是使人民安居乐业,也就是构建和谐的社会,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的社会。作为当代军人,不仅要保卫祖国,还要建设繁荣富强的祖国。如此,中华民族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繁荣富强、物质丰富只是一方面,还应建设精神家园,提高人的文化素养——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有了高素质的文化修养,才会具备保护良好生态的意识,树立生态道德。作为军人,从身边的点滴做起,才算是合格的军人。

在以后走访珊瑚岛、东岛、中建岛等岛屿,听到驻岛官兵保护海洋生命的感人故事时,我经常想起陈司令的话,想起他的“国门自古是家门”的诗句——他热爱诗歌,也常常有感而作,算得上是位军旅诗人。

“两位老师,这里还有宝贝呢。小陈,大方一点,领着看看。”陈司令说。

没走两个桶的距离,李老师就有了发现:“喂,快来看这边,桶上趴了个……”

乍看它像个硕大的毛毛虫,趴在水面上的桶边,肉乎乎的,褐黄色,透亮,直径有六七厘米,身长总有二三十厘米,浑身鼓凸出一个个肉刺。

“像个老黄瓜呢!你也认不得?”李老师小声地问我。

我只是嗫嚅地说:“梅花参?海参?”

“还能真是海里的毛毛虫?”陈司令打趣说。

“我在大连、山东的长岛,都看到过活的梅花参,可都比这小得多。”我说。

小陈说:“这里是南海,热带的海。动物的特性是热带的个体要比北方的大。其实,这只参只是中等偏大的个头。那次在晋卿岛海底考察,我见到过一只更大的,有五六十厘米长,几次伸手要采,想想还是放弃了。野生的海参已很少,它长了那么大,容易吗?还是让它多留点子孙吧!”

“你们是研究……”李老师问。

小陈说:“从这里按顺序看吧。”

但这个池里的海参,显然不是梅花参。虽然它们也长有肉刺,但皮肤粗糙,不透亮,颜色暗得多,个头也小。

小陈说:“这是糙刺参。它适应性强,是主要培育对象。”

有的池里架满了框架,每个框架都是长方形,网纱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另一池中的网纱上,小黑点已在蠕动,但数量显然不多。

小陈说:“那是糙刺参产的卵。糙刺参一次能产几千万只卵,只要受了精,很快就能孵出参苗。”

“谁最喜欢吃它们?”我问。

“甲壳类的动物,螃蟹,还有海螺。”

“它们没有防卫武器?”

“它们能放出一种毒素麻醉小生物,但对大家伙就不起作用了。不过,它们的防卫策略非常高明。它们是海洋中的变色龙,能根据栖息地的环境改变体色,混淆隐伏;再不行时,还能将自己的内脏从肛门喷射出来,送给敌人;过一阵子,又可长出新的内脏来。这叫‘丢车保帅’。”

“真是每种生物都有奇妙的生存之道……成活率呢?”我接着问。

“主要是一种病害能使海参的幼体在短时间内大批死亡。成活率千分之一都不到!”

“明白了。你们是研究海参繁育的。”李老师说。

小陈说:“我们这个课题组,属南海海洋研究所,是研究海参的繁殖、放养的。这是西沙特种生物恢复研究中的一个课题。这里是野外工作站。旁边那个大房子,是研究珊瑚的繁殖、放养课题组。这两种生物都是特种生物。珊瑚生态系统是海洋的‘热带雨林’,更是关系到南海的整个生态。海参是重要的经济动物。”

“就像我们在舟山群岛的沈家门看到的,培育出对虾苗,再放到海里去。大海也是牧场,是吗?”李老师说。

“没错,我们已经培育出了十万尾,在西沙放养了几万尾……控制病害的研究也有了进展。其实,还有个课题很有意思,海参有一种特殊的生存之道……”小陈说。

“啊!是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

小陈从桶里摸出一只海参,用刀将它一切两断,然后一言不发,只看着我们各人的表情。

“你在玩魔术——‘大劈活人’!它们还能长到一起?”李老师问。

小陈随手将切断的海参都丢到了水里:“我没玩魔术的本事。但过不了几天,它就长成两只海参了!就像它们能将内脏喷给敌人又能重新长出一样——这种自我修复能力引起了科学家的极大兴趣,特别是在医学上的意义,一个肢体或脏器坏了,能不能也像海参一样,可以再生?”

李老师正要说话,可小陈接着说:“不能说了。你们不是还要到东岛、金银岛、珊瑚岛去吗?一定能看到海参传奇的。发现是种快乐、享受……”

“对呀!我要说的就是这意思。发现的快乐真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这是我俩的生活。这是我们30多年来在野外跋涉——像个农夫一样播种——最大的收获。”我有感而发。

“我真的要拜两位做老师了。你们对生活的理解新鲜、透彻。怎么样,再去研究珊瑚的那边看看吧!”陈司令说。

在珊瑚繁育工作站参观时,我们只问了一些我们关心的问题就离开了。因为,我们将去珊瑚岛探访神秘的珊瑚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