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冥灵剑
天气尚冷,云齐、崔宁和明琇三人在夜色中穿行,风夹着碧落湖中的寒气,送来了对面依稀的人声和烟气,隔着湖岸,三人目视对岸山上火光明灭。明琇道:“公子爷,这火什么时候才能灭?”
云齐眯着眼看了看天幕和湖面,说道:“要起雾了,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能灭了。”
崔宁点头,抚了抚身边略略有些潮湿的树叶,疑惑道:“这个天气居然能燃起山火,真是古怪。”
“公子爷,你说,赵晚晴真的是被火麒麟捉走的吗?”明琇道。
云齐说:“若是从前,我绝不会信,只是最近确实发生了许多古怪的事情,倒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三人走至湖边,时值初春,又在山中,雾气扩散得极快,碧津塔此刻已被山岚笼罩得影影绰绰,对岸的火光已经一点儿都看不到了。
崔宁解了湖边系着的一只小船,三人上得船,他同明琇一人摇一只桨,船慢慢往那有亮光的地方划去。
“公子爷,你看,那边好像还有一条船!”明琇压低声音道。
果然,雾气中有条船正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划去,船上没有灯,依稀有个人坐在上面,慢慢地划着船。
“是天诚吗?”明琇道。
崔宁仔细看过,说道:“不是,天诚没有这么挺拔。”
云齐喃喃道:“是她吗?”
明琇却以为云齐指的是前夜遇到的小贼,道:“若是那小贼,他轻功犹在我之上,在水中只要一根竹竿就能滑行,还费劲摇什么桨?应该只是送天诚过塔的小道士吧!”
云齐不语,没有再说话。
眼看着快要到了,明琇和云齐飞身上岸,崔宁正待系上小船,却听到明琇不大不小的一声惊呼,他赶紧丢开手中事,疾奔而来,穿过雾霭,却看到明琇举着火折子,直直站在前方。
崔宁上前一看,见到塔门和草地之间,俯身躺着一个人,右手前伸,徒然地搭在塔内的钨铁地砖上,另一只手胡乱垂着,一身银灰色道袍,同白日里天诚所着一模一样,但衣摆凌乱,没有了白日的光鲜,尤其醒目的是后背处两团手掌大的血红。
云齐蹲在一旁,看了看伤处,用手探了探那人鼻息,说道:“已经毙命。”言毕,翻转那人的面孔。
明琇举了火折凑近,正是天诚无疑。
云齐面色沉郁,又在他身上摸了一遍,说:“没有秘钥,身体尚温。”然后冷静地道,“走,明琇,我们去截刚刚那艘船。崔宁,你留守,雾太大,你看有没有办法能把湖面照亮。还有,注意安全,凶手可能在塔内。”
崔宁目视着二人消失在大雾中,低头看着天诚的尸身,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疑问。
天诚怎么会在这里?杀他的人目的又是什么?这一切与赵晚晴、火麒麟又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天诚的姿势,仿佛是在开门时被人从后方偷袭,然而既然门已经开了,那人为何还要夺走秘钥?
他迈过天诚的尸身,这里一片安静,浑不似有人的样子,只有火炉里些微的火光,发出令人不安的噼啪声。
环视这高塔,除了塔底有几盏铜枝灯,并没有什么足以照亮的器具,崔宁目视窗外,只觉这雾气缭绕,似乎比刚刚更甚,不知云齐他二人该如何办。
正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他看到二楼铁梯边有什么正幽幽发着光亮。崔宁飞身跃上二楼,原来是块琉璃,扁扁的,闪着光亮,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他想掏出火折子看清这琉璃片,却发现怀中有什么沉甸甸的,正是胡霜的夜明珠还揣在他怀里。
更深露重,碧落湖面雾霭沉沉,肖明琇一路奋力摇桨,她生于水乡,长在天门山,水性极好,对船熟悉得如她的武器鸳鸯双刀一般。雾气中,她双手摇动,将一艘船摇得又轻又快,如一支小箭在水面飞过,然而,眼看离岸边不远,却还是没有半点儿那人的踪影。
云齐挥手道:“停。”
桨一停,一切变得极为安静。
云齐侧耳倾听,什么都听不到。
“公子爷,那人会不会已经上岸?”肖明琇心焦,只盼这雾气能快些散开,不然,恐怕一切徒劳无功。
“应该不会,刚刚看他划桨的姿势,分明不擅于此道,此时恐怕还到不了岸。”云齐十分淡定。
二人正惆怅间,湖面一瞬间变得明亮,明琇抬头看,却是碧津塔顶有光亮一闪一烁,以塔顶为圆心向四面八方绕了一圈,过一会儿又是一圈……原来,正是崔宁在塔顶,用夜明珠和琉璃镜为二人照亮。
云齐如猎豹一般,借用这亮光眯着眼环视湖中一圈,果然,在右前方水面,一个黑影正要从一条小船上跃上岸边。
“在那里!”云齐纵身一跃,怀中长鞭向水中一抖,“咻咻”一响,鞭首点过湖面,整个人飞身到了岸边。明琇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将那人包围。
塔顶的光亮再一次亮起,拂过三人,依稀看到那人着一身墨蓝色袍子,身材颀长瘦削,蒙着面巾也掩不住眉眼清秀。那人一旋身,从腰间扯出一柄幽蓝色软剑,直冲云齐而来。
云齐闪身避过,反身长鞭一抖,就要缠住这人小腿,那人身手不弱,倏忽之间飞身一跃,从天上直冲下来,幽蓝宝剑戳向云齐门心。
云齐侧身,鞭子直接脱手,如银蛇一般要缠住那人的脖颈。那人微一侧身,直取明琇而来。
明琇自不会只用拳脚与他兵器相拼,往腰间一抹,一对鸳鸯双刀在手,向那人而去,她虽是女子,但是一身功夫又轻又快,一对双刀舞得虎虎生风,几个回合,打得那人不住后退,刀尖几乎要划过他脸上,那人往后一仰,却是云齐的鞭子呼呼而来。
他受到两面夹攻,眼看不济,一副身子软若无骨,几乎低到与地面齐平,软剑一弹,“哐当”一声,劈断明琇右手的刀,欺身上前,正躲过云齐的鞭子。
明琇的双刀乃师父玄妙师太亲传,亦属当今兵器中的难得之物,竟被他的软剑削断,她一脸难以置信,险些被他的剑刺伤,多亏云齐从侧方甩出鞭子,鞭首“唰”的一响,那人的面巾被卷落。亮光正好晃过来,只见此人年纪三十上下,气质虽有些刻薄,但着实好看,一张容长脸上不仅眉目如画,挺直的鼻子,花瓣一样的嘴唇,五官俱是精雕细琢,最妙的是右眼下方一颗幽蓝泪痣,叫人过目难忘。只是此时,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挂在他的右脸上,想来,是被云齐鞭首的蛇头所划。
“姜名炀姜公公,别来无恙,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到您老人家!”云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人亦一笑,举起手中的软剑,只看剑不看人,吊儿郎当地道:“邝云齐,怎么在哪儿都能见着你啊?你现下都自顾不暇了,还到处坏别人的事儿,看来,之前受的罪还是受得不够啊!”他斜眼睨了明琇一眼,“这么漂亮带劲的小妞,跟着你这般吃苦卖力,怕是不知道你其实是个烂穿了心的灾星吧……灼灼姑娘怎么死的,白后怎么废的……啧,你说,这些女人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
话还没说完,长剑如练直扑明琇,原来他说这番废话只为让人分心,明琇自知他宝剑在手,不敢硬拼,一边防守一边后退,却到底因为兵器折损了,眼看不敌,长发都被那软剑削掉一缕。说时迟那时快,云齐挥鞭从后方施救,也不知姜名炀身上哪处藏有机关,几百枚银针冲着云齐扑面而来,他适才一躲,姜名炀纵身一跃,一脚踹开明琇,飞身而去。
明琇吃了他一脚,唇边渗血,踉跄着退后,正好被云齐接住。
明琇慌张道:“公子爷,莫管我,去捉拿这坏人。”
云齐一笑:“我同他武功仿佛,谁捉拿谁倒真是不一定。而且,我怕他有人接应。”
明琇问道:“你们原是相识的?”
云齐点点头:“他是岳贵妃的心腹,不过,看他这样子,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
“天诚是他杀的?”
“刚刚看天诚的伤口,应是被他的冥灵剑所刺。”
“那还不去把他捉住,就这样放跑了他?”
云齐一笑:“你放心,不过早晚,他跑不了的。倒是劳累肖姑娘为了我折损了兵器又受了伤。”夜色正浓,明琇被他这样搂在怀里,又听到他这般软声细语,心驰神荡,一颗心化作一池春水。
黑夜中看不清云齐的表情,只见他伸手从靴筒中取出一柄狭长带钩的匕首,递给明琇:“这匕首亦是一把神兵,不输冥灵剑,跟随我多年,今日就送给你了。”
明琇看那金色刀鞘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绿宝石,精美异常,攥在手里,只觉得自己如泡在蜜里一般,忍不住道:“公子爷,其实我……”
“嗯?”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崔宁,是我伯父非要我嫁给他,我想清楚了,我心里只有公子爷一个人,待我此次回了肖家庄,就同伯父明说,让他回了这桩婚事!”
夜色深沉,云齐低着头,以至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极短又似乎极长的时间,他抬头,面上含笑道:“明琇姑娘,云齐何德何能让你为我做这么多?”
“我……我……”一种沮丧弥漫在明琇的心中,他全然没有半分激动的意思,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有种懒洋洋和腻烦。
他笑得有丝诡异:“姑娘为我所做的,我都会记在心上,你的所求……我亦不会辜负。”
明琇轻咬唇瓣,她觉得困惑,因为他们好似在谈论同一件事,又好似在谈论不同的事,他仿佛在答应她,又仿佛在拒绝她,她的声音很小:“我哪里会要你还恩……我知道公子爷在怕什么,崔宁是公子爷的亲表弟,你们这些官宦人家最是要颜面。虽然我同他并未成亲,但到底有过几年婚约,我去退亲,也不全是公子爷的缘故,我同崔宁本就不相称,公子爷放心,我去退亲绝不会说同公子爷有半点儿相干。”
亮光又一次晃过来,云齐迅速站起来,单手放于唇间,打了个鸟叫般的呼哨,三长一短,塔顶的光亮闪烁一下,灭了。
“这是,公子爷在通知崔宁吗?”明琇问道。
云齐点头道:“我们小时候在围场竞猎,我、他还有阿歆三人打配合,惯使这一招瞒过旁人。”
她心里闪过丝丝喜悦,因为他到底没有责怪她,也没有同她说些道貌岸然的大道理,毕竟他和崔宁情分与旁人不同。
他略微停了停,又道:“现下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弄清楚,有个地方我看不去不行。”
“哪里?”
“天诚的居所——方丈室。”
夜已过半,大雾渐渐散去,道观众人部分集中在两处火患之地、部分被分散在观中寻找赵晚晴,黑黢黢的夜色中,这道观的中心地方,反倒没什么人。
云齐带着肖明琇一路疾走,穿门绕殿,于一处廊桥流水之后,看到幽蓝琉璃瓦在沉沉夜色中闪光,正是碧落观方丈室所在。
黑夜之中,镶嵌着金门钉的大门洞开。
“糟糕,怕是来迟了一步。”肖明琇连忙晃燃火折子。
光亮之下,只见三四个道观卫士仰倒在窗门之外,室内亦是一片狼藉。
云齐蹲下身查探那几人的伤势,俱是在颈项之上:“刀伤,一招毙命,恐怕是极老练的杀手所为。”
“刚……刚死的吗?”肖明琇虽会武功,但还从未杀过人,一日里见到这许多尸体,多少有些不适。
“不,有一段时间了。”云齐极其镇定地观察着尸体,他心里猜测,是谁会为了进方丈室而杀掉守卫呢?绝不是姜名炀,他惯使的是冥灵剑。若是为了伪装,杀天诚时又何必暴露身份?会不会是他的同伙?这方丈室里有什么是他们要的呢?
抬脚进了屋,却见屋中已是狼藉一片,书本、卷轴、符箓、各种金银器具七零八落地倒在桌上地上。地上还倒着两个人,那两人蒙着面,一身黑衣,手边散放的两把刀上亦沾着血。
云齐凑近观察。明琇手中的火折子快要燃尽,看到桌台上有燃了半截的黄蜡烛,就想用火折子点上,云齐轻呵:“慢着。”
明琇讶然。
“小心有毒。”云齐探了探二人鼻息道,“果然,这二人还活着,只是中了迷药。想来,外间的兵士当是他们所杀。”
“是谁迷晕的他们?”明琇瞬时想起前夜自己的经历,咬牙道,“难道是那小贼?”
云齐不置可否,掰开黑衣人的手掌,打量了他们的兵器,又看了看他们手掌的茧子:“他们是大内的刀卫。”
“公子爷如何得知?”
“在宫里,刀是不可以随意出鞘的,所以刀鞘上有一处锁扣,锁扣很硬,亮刀前又必须先按锁扣,久而久之,拇指下方便会有一处茧子,与旁人不同,虽然他们刻意换了普通的刀,也掩饰不了。”
明琇点点头,突然注意到这房间最边角处似有一扇门正关着,门下漏出点点光晕:“公子爷,你看!”
云齐点头单手扣在钢鞭上,伸手轻推,那门竟自己开了。
二人沿着墙根入内,内室幽深,当是天诚寝居之地,铺着奢华的波斯地毯,陈设虽少却比外间更加金碧辉煌,一张描金拔步床旁树立着一架与人等高的铜镜。
诡异的是,此时一个小道士模样的人正背对着他们,一只手擎着蜡烛,似对着铜镜顾影自怜。他穿一身道袍,梳着道士髻,身形十分瘦小,比明琇还要矮不少。独自一个人在这本就阴森的房间中将脑袋左摆一下右摆一下,整个场景十分恐怖。
那铜镜中倒映出的脸,却是熟悉的,正从镜子里对着他二人笑。
“是你!”明琇柳眉倒竖,“你怎么……”那人正是胡霜。
她回头冲他二人一笑,对着云齐施礼:“公子爷!”
云齐点点头,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胡姑娘!”又对着明琇道,“你们认识?”他明明记得那夜在碧津塔外,她是蒙着面的。
明琇随即轻蔑一笑:“不认识。”
“胡姑娘这是?”云齐看着她不解地道。
胡霜指着铜镜上方道:“我在研究这个!”
云齐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铜镜顶端沿圈是一圈阳文雕刻的天干地支,看上去十分不起眼,只像是镜子边沿的装饰。
胡霜道:“本来很苦恼,公子爷来了,正好帮帮我呀!”
云齐双目同她对视,问道:“此话怎讲?胡姑娘胸有丘壑,岂是在下可比的?”他声音温软,唇边含笑,仿佛对她有十二万分的耐心。
胡霜道:“我见这卧房所在的方位很是奇特,结构同外间也大不相同,形状也古怪,以我的推测,这底下恐怕藏有密室呢,只是一直不得要领,搜了整整一圈都没有搜到机栝所在,真是苦恼啊!看来看去,还是这面镜子,最是可疑啊!”
明琇嗤笑道:“有什么好可疑的,那天诚虽是个道士,但一看就知道是个重外表爱打扮的人,房间里装一面镜子常常照也很正常啊!”
胡霜点点头:“肖姑娘说得极有道理,这么爱照镜子的人,也当是极其自恋的人吧!我昨日曾在碧津塔里看到还没来得及烧成灰烬的度牒残片,公子爷也同我提到过看过度牒的事情,我想里面应该也有天诚自己的吧!公子爷可知道天诚的生辰八字?”
云齐回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戊戌年七月初八辰时所生。”他自小过目不忘,和父皇一样。
胡霜点点头,指向镜子顶端,说道:“公子爷,你能帮我把这些调成天诚的生辰吗?”
云齐点点头,他身材高大,与镜子几乎齐高,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那一圈阳文,然而,三人等待了片刻,什么都没发生。
明琇又嗤笑道:“你不会以为这镜子是打开密室的机关吧!”
胡霜并不为她的言语所动,环视这空旷的房间一圈:床,鱼洗,镜子,衣箱,再无其他。有什么线索是自己忽略的呢?
胡霜侧头看镜子对面的画,画上是个三四十岁的道人,穿一身雪青色道袍,眉眼细长,笑容可掬,看上去亲切可人,让人没有距离。
云齐看着画道:“这画的是谁?”
胡霜默默注目半晌道:“妙手天师。”
云齐道:“画得可真好,也不知出自谁的手笔。”他慢慢走到画前,发现有一处落款:丁酉年尊师妙手于碧落观。天诚。
“竟然是十五年前的画,想来过不了多久,那妙手天师就失踪了吧!”
肖明琇看着那画入神:“没想到这天诚还有画画的本事,我伯父说过,绘者,心中所想往往便是手中所绘,是绘者内心之外延。看起来他对自己师父倒是很有几分真心,若不是如此,又如何能把天师大人的亲切和温柔绘出来呢!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天师会失踪……”
二人正对画出神,突然听到身后轰隆有声,铜镜边一块地砖自动移开,露出一个一人等身的窟窿。窟窿有些深,从里面照出光来。
胡霜正趴在铜镜上面,伸着右手道:“好了,已经开了!”言毕,先跃入洞中。
云齐同肖明琇面面相觑,虽满心狐疑亦紧随其后。
这洞穴由石块垒造,四墙镶嵌着夜明珠,十分明亮。最先入眼的,是靠近洞口的几个贝母铜叶箱,堆积着金银珠宝,恣意敞着。
“他一个道士竟然积累了这么多珍宝?”明琇看着眼前这些,只觉得眼睛都要被晃花。
“他这些年在皇上身边,想要巴结他的人只多不少。”
云齐被放在最外面的一对翡翠马吸引,他伸手拿起观摩。那马手掌大小,莹润光亮,马身上镶嵌着珠宝。
“公子爷认识这对马?”
“是的,这是父皇昨岁送给岳贵妃的寿辰礼物,波斯国进贡,价值连城,想不到会在这里。想来这天诚果然同岳贵妃有私。”
“公子爷,外间那两个被放倒的杀手,是不是在找这个?”
云齐道:“极有可能,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二人言语间,却发现胡霜不知何时已走到密室正中的桌案上捧着纸张在细看。
“这是什么?”
“是妙手天师同弟子的往来书信。”
“是什么时候写的?”
“当是他失踪之前。”
二人凑过头去看,那书桌上有个匣子,依然是天诚固有的审美风格,镶嵌着贝母珠宝,贵气逼人,匣内工整地放着信笺、纸张、布帛等各种材质写成的书信。说是书信未免言过其实,应当只能称得上是短笺,胡霜手上拿着的这页,便是由炭笔写在青词纸的背面,字迹飘逸洒脱。
吾徒天诚:
为师近日因故不得回观,劳烦你代为处理观内俗务。若诸事顺利,为师将于本月下旬回碧落山,请务必保证观内一切运转正常。另:天枢性格孤僻,炼丹成瘾,务必好生开导他,以免他走火入魔陷入不测。近年因为师之故耽误了你的修行进度,实在罪过,还望你于碧津塔内多多研读典籍,自学开悟,如遇无法突破之瓶颈,待为师回返……
胡霜迅速浏览一遍内容,看了下日期,写于当年三月。她又拿起一张来看:
吾徒天诚:
为师昨日回返,收到了你为为师置办的衣物法器,皆过于精美,已全部命你师兄天机退还,为师知你出身微寒,因此于享受之事上有所执念,但吾徒须知,万象皆空,若连此都无法参透,在修行上有所进益恐怕很难,你天资过人,望谨记为师教诲……
看到这里,明琇道:“看来他奢靡的毛病,天师大人早就知道了,莫不是他因为这个将天师大人杀害了吧!”
云齐摇头道:“记得此前每次看他提起妙手天师那崇敬的样子,我以为他不过是为了标榜自己,今日看他室内那张画像,以及将天师的这些日常书简收藏得如此隐秘,想来,对妙手天师他是有些真情实感的。”
胡霜亦道:“这些纸页当是常常翻动,尤其是这几张天师写给天诚本人的,上面字迹还有被水洇湿的印记,莫不是这天诚竟是个多愁善感之人,怀念师父之时,还要洒几滴泪。”
她话语里并无唏嘘之意,甚至还夹着些讽刺,边说边往下翻。
云齐忍不住打量她,她全无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的惊奇,反而十分镇定,左手垂在一旁,右手极快地在匣子中翻找,仿佛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突然停顿,眼神仿佛放出些微亮光,终于,从匣子里抽出了一张半旧的布帛。
云齐细看,上面空无一字,只是被摩擦得薄得透光了。
胡霜低头,将布帛凑到鼻尖轻嗅,这动作在云齐看来,像只机警的小动物。她皱皱眉头,将布帛对着屋顶看了看,又取出火折子点燃半截蜡烛,将布帛放于火上炙烤,终于,那布帛之上,显出两行潦草的红字:为师……大错特错……悔之晚矣,半生于人前之道貌岸然皆是虚妄,愧于天地枉为人,更无颜回碧落山面对……万千……万千信众,就此别过,永不相……见。
“咦,怎么没有落款和日期?”那字迹写得凌乱草率,看得出来写字之人情绪激动,以至于明琇读得磕磕绊绊,她蹙着眉头断断续续地认读完,只觉得一头雾水:“这难道也是……妙手天师的手迹?”分明同前面谆谆教诲的恩师形象十分不符合。
云齐皱眉道:“虽潦草很多,但字迹是一致的。不像是伪造的。想来是情绪极为激动的时候写下的,只是,不知他老人家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竟然写出这样的话来。大错特错?什么事情大错特错呢?”
明琇道:“天师名声极好,从未听说过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不过,我倒是从前听过师父说,天师大人心底良善,待人极为真诚,只是性格极端,想来怕是真的。只是,究竟为了什么事情要如此决裂呢?咦,会不会是指的火麒麟?”
胡霜似没有听到他们所说的话,将布条放下,继续在匣子里翻看,然而里面余下的,皆是妙手天师写给诸位平辈和弟子的短笺。
云齐道:“奇怪,如果这些信不是给天诚的,为什么会在他的手上呢?”
胡霜对云齐道:“这些名字,公子爷之前在度牒上可曾见过?”
云齐点了点头,同胡霜对视一样,他们心中都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答案,但还需证实。
明琇纳闷道:“怎么没有一张同火麒麟有关?”
胡霜翻出几张短笺,细细地看着。云齐见她表情专注,忍不住问:“胡姑娘是否有什么收获是与火麒麟此案有关?”
胡霜将手中短笺递给他,云齐亦翻看起来,半晌道:“全是和天枢有关,难道你怀疑他便是碧津塔下的那个人?”
胡霜点头,道:“我心里有了猜测,只是差些重要的证据。”
明琇看他二人那默契的样子,心中难免生出些异样的感觉,问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全听不懂?”
云齐道:“过几日,这一切你自会知晓。”
胡霜在桌案上翻找一番,似已没有落网之物,这才转过头看向身后,这里贴着墙壁放着一个等人高的置物架。
这架子意外的古朴,不似先前那些器物那般花哨惹眼,架子一共有两层,散乱地放着几本书册,以及三四个发黑的瓶子。
肖明琇正待取那瓶子看里面装的什么,胡霜先取下了一本书,那书亦吸引了云齐的目光,肖明琇连忙凑过去看,却不是什么书册,而是一本账簿。
“账簿为何要放在这里?”
胡霜细翻开来看,上面写满诸多人名和银钱数额、事由、地点、时间。
云齐讶然:“姜名炀莫非找的是这个?”
明琇道:“这是什么?”
“没想到这天诚竟然将他同朝中诸人银钱往来都记录下来了!”云齐忍不住扬高了声音,从胡霜手中接过账簿激动地翻看起来。
肖明琇看他神色,只觉同他平日里斯文自持的样子大不相同,连脸庞都发起光来。
云齐翻至最新一页,里面赫然写着:二月十三,于碧落观,姜名炀受岳贵妃所托,命我协助其擒获赵晚晴,得翡翠马一对。
再往上看,写着:正月二十,于宫中,岳贵妃称六皇子邝云齐失踪,极可能会出现在我观之中,如在观中遇到,必当除之而后快,得南海珍珠十斛。
里面除去许多同岳贵妃以及燕王交易的细节记录,还有封尚书等朝中其他官员的相关记录……
胡霜一笑,对着云齐拱手:“恭喜公子爷得此证物,击退八王母子指日可待。皇上也可以认清他们母子真面目,将公子爷应得之物尽数归还。”
她的话每一句都说到了云齐的心上,云齐一时之间激动得难以自抑,眼睛亮亮地看着胡霜,牵住她的手道:“胡姑娘,你……你真是我的福星。”
胡霜亦含笑回视着他,慢慢将手抽了回来。云齐似有几分失落,却立马被明琇搂住手臂,她激动得额前的碎发都飞动起来,看起来十分娇媚可爱:“公子爷,您终于可以……终于可以……”可以什么,她却说不出来。
如果他重新被起用,恐怕就不会似从前一样隐居在肖家庄了。到时候他变得高高在上,自己还有机会这样每天与他相对吗?这样想来,明琇又有些惆怅,可是想起之前他对自己的诺言,又似乎有了一点儿安心的感觉。
云齐含笑虚搂了搂她,眼神中却是一片澄明,说道:“多谢明琇的襄助。”
转过身一看,胡霜又和没事人一样翻找着置物架。虽然同她不过认识三天,云齐亦知道她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不管内心如何波澜壮阔,面上总是云淡风轻。
胡霜似乎又发现了什么重要之物,却是一本册页。那册页崭新,似是火浣纸质地,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她翻开没看多少,突然一大片布帛掉落了出来,胡霜拾起那布帛,展开来看,脸上露出喜色来。
云齐轻声问:“怎么?”
胡霜笑着看着他道:“公子爷,我想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了,时间紧迫,我们速速回碧津塔才是。”
云齐细看那布帛,却是一幅建造图,描绘得纤毫毕现,工巧精致。还不待他开口说话,突然听到密室上方一阵杂沓脚步声。
三人互看一眼,云齐将此前发现的账册塞入怀中,一起往洞口方向去。
不过一步之遥,洞口处噼啪有声,十几个流星一般的小火团被扔了进来,将三人逼退到角落。
胡霜回身打量身后置物架,架子背后就是石墙,严丝合缝。
云齐同明琇四下摸索,亦找不到可以离开的密道,说道:“不好,这里是间密室,趁着火势烧起来之前,我们必须离开。”
眼看着洞口下方盛着金银珠宝的匣子烧将起来,胡霜飞身过去,足尖点过匣子,向洞口腾跃,那洞口处又抛来火球,胡霜身子倒转,以足为手,将火球一一踢了回去。
只听得外面几声尖叫,却又伸进来几把大刀,“哗啦啦”向胡霜砍过来。
胡霜趁此机会,一只手拖住其中一把刀背,用力一拉,洞口那持刀的黑衣人毫无防备,重心不稳,一把被她拉了下来,重重摔在已经燃起火的宝匣上,发出凄厉的尖叫。
云齐一个箭步,钢鞭当空一扬,蛇首过处,将几把正在洞口挥舞的钢刀全数卷了下来。趁此机会,明琇飞身而上,从洞口腾跃而出。胡霜、云齐紧随其后,却看到当空盖下一张大网,几乎要将三人全数罩住,明琇同胡霜轻功过人,向左向右各一个迅速的旋身,滚了开去。胡霜扬手,正要将手中两颗藏有迷药的弹丸射出去,幽蓝的剑光闪烁,那剑竟把弹丸一一接住。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哼,不入流的小把戏!”
那声音虽比寻常男子略为尖厉,却意外有种华丽慵懒的效果。声音的主人此时正将一把闪着幽蓝光芒的剑抵住被网住的云齐身上,他身后一字排开十几个黑衣刀卫,身形高大,气势过人,想来都是宫中一等一的高手。还有五六个黑衣大汉正从屋外抬来水盆,向密室洞口倾倒灭火,试图下去。想来不知他们在这洞口埋伏了多久,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安排。
“是你?”明琇看着他右边脸上那刚刚结痂的伤痕。
姜名炀并不回应,蹲下身子点中了云齐两处大穴,笑嘻嘻地看着云齐道:“我就说嘛,用如此冷门的兵器,什么鞭子什么的,你看,这就是弱点,这寒冰网岂是你那什么蛇什么怪鞭可破的?”那网在窗口射来的黎明微光中莹莹闪着光。
云齐似并不恼怒,在网中一笑:“姜公公果然不同凡响,机智过人,在下佩服。”
正说话间,二女跃起,胡霜右手射出白练,直冲姜名炀而来,明琇手持一把带钩的金刀,咬牙切齿地冲着那寒冰网而去。
姜名炀手被白练缠住,旋身用冥灵剑来削,那白练如活的一般,伸缩而去。姜名炀又用冥灵剑向胡霜刺来,若是平常,胡霜武功绝不在他之下,只是她重伤未愈,左背此时已经开始渗血,左手全然使不上劲,她几次想找机会用暗器,却几乎都被反应敏锐的姜名炀识破,几十招拆下来,眼看就要不敌。
明琇那边却出人意料,她手中金刀竟是神兵,将围攻上来的刀卫手中的兵器尽数敲损,一时之间,众刀卫虽然人多势众,但不是断兵就是空拳,明琇有些吃力,但并非不敌,她身子轻盈,反应敏捷,只听得几声尖叫,她那把金刀竟已伤了好几个人,眼看着她就要靠近寒冰网,姜名炀身子一侧,飞身过去,以冥灵剑与她相拼,两枚神兵相接,铮铮有声,寒光闪现。姜名炀冷冷笑道:“不过个把时辰未见,你倒是长进不少!”
明琇心里当是有些惧怕,却还是强忍着呵斥道:“奸贼,受死吧!”
胡霜正要向云齐方向去,众汉已经围拢过来,胡霜此时脸色苍白,汗出如浆,拼着气力右手一挥,只听得众汉惊声尖叫:“呀,我的眼睛……”被她手中抛出的药粉迷了眼睛,痛痒难当。
胡霜眼看突围,听得“噗”的一声入肉的声音,回身一看,却是明琇用金刀将寒冰网划开一条口子,姜名炀却从身后将冥灵剑没入明琇后背,那一剑十分关键,若是剑身旋动,明琇势必当场毙命。
胡霜不由得心下感慨,想来是明琇有金刀在手,此时实力同姜名炀相当,只是到底不如他狠辣老练,诡计多端。他算准了明琇想要救云齐的急迫之心,故意露出破绽让她自以为招数足够快,对付他和救云齐之间可以游刃有余,殊不知却中了他的圈套,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退开来已经不可能,只能奋力一搏,哪怕送命也要先给云齐拼出一线生机。
“妖女,你若再动手,我便将她一剑刺死,再把你的齐公子杀掉!”苦战之后,姜名炀似也有些累了,面色有几分苍白,更衬得脸上那颗痣蓝莹莹的十分动人。
胡霜勾唇一笑道:“这位大哥,你把这贱人杀掉,我倒是高兴得很,劳您动手了!”
“哦?”姜名炀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想来心中浮现的便是二女共慕一男,其中姿色平庸的始终妒恨着另一个美女的戏码。
他将剑拔了出来,轻轻一笑道:“念她一片情深,先杀了她情郎再杀她,岂不更痛快。”
明琇嘴角渗血,应声倒地。
胡霜面带讥讽,不出一言。她经过鏖战,此时唇色苍白,身子虚晃,背后更是大片血红,但众人皆知道她用毒厉害,没人敢靠近。
一个刀卫从洞底出来,伏在姜名炀耳畔细细诉说,姜名炀面色严肃,顿了一下:“将东西都抬出来,再搜一遍!”
胡霜双目扫过姜名炀,目视着窗外。
此时天将要亮了,想来过不了多久会有巡逻的兵士前来,看姜名炀的打算,恐怕是想在天亮之前速战速决。
“这位大哥,你就算是把他们都杀了,未必能交得了差事。”
姜名炀轻哼一声:“你说什么?”
胡霜轻轻念道:“二月十三,于碧落观,姜名炀受岳贵妃所托,命我协助其擒获赵晚晴,得翡翠马一对。”
“正月二十,于宫中,岳贵妃称六皇子邝云齐失踪,极可能会出现在我观之中,如在观中遇到,必当除之而后快,得南海珍珠十斛……你要找的,可是这个?”
姜名炀眼神一凌:“看来东西在你们手上了?”他老鹰一样的目光梭视胡霜,又打量明琇,最后在云齐那略微有些古突的胸前定住。
他走过去,将寒冰网掀开,从云齐身上将账簿搜了出来,一边翻看一边笑道:“谢谢姑娘提醒!”
言毕,晃燃一根火折,将账簿置于其上,账簿被火舌舔着,眼看着边上慢慢变黑,云齐的眼神也随之暗淡。
胡霜却十分镇定,她看到姜名炀神色中分明有些雀跃,轻轻一笑道:“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哼,若他今日死掉,岳贵妃恐怕也离死不远了。”
一个黑衣人道:“妖女,休在此处妖言惑众!”
姜名炀见胡霜神色镇定,冷冷一笑:“让她说,看看她能说出些什么来。”
胡霜略一顿,目视窗外,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你烧得掉岳贵妃与天诚相互勾结的证物,却掩盖不了他俩有私情的事实。”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
姜名炀环视众人,眼中含有杀气,但目光闪烁,似不信又似不敢确定。他望了望云齐,云齐却目光朝下,看不分明在想什么,姜名炀望向胡霜:“休得胡言,小心第一个杀掉你!”
胡霜见他神色如此,便在心中肯定,他虽然是岳贵妃的亲信,但果然并不是件件事情都知道,他肯定知道岳贵妃和天诚有利益往来。但二人往来之时,具体说了什么,他恐怕并不知道。
胡霜依然一脸镇定,冷冷一笑:“你以为皇上对六王爷的所作所为只是表面这么简单吗?皇上早就怀疑他二人的奸情,命善于断案的六王爷前来查探,为了掩人耳目,才削去六王爷官职。如今,天诚和六王爷皆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去,八王爷一直觊觎的赵晚晴又失去了踪迹,你说,皇上难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姜名炀虽不信,但是心中难免猜忌,岳贵妃正值盛年,虽权倾朝野,但多年不受宠幸,那天诚又是个极会来事的俊美道士,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你如此空口白牙地胡说,可有什么证据?”
胡霜见他目露凶光,想来已经做出了无论如何都要将在场诸人全数灭口的打算。
胡霜缓缓道:“我自然是有证据,但我凭什么要给你看?反正公子爷怎么都不会喜欢上我的,如今能够一起死,我也很满足了。”
晨曦从外间照进来,给她的面容镀上一层金色。
姜名炀侧头看云齐,云齐被点了穴道,只是一双眼定定望着胡霜,神情亦是若有所思。旁边身受重伤的明琇则怒目盯着胡霜。
姜名炀“扑哧”一声笑道:“咱家懒得跟你们废话,告诉你,你不拿出来,我今日断然不会让他好死,今日就把你的公子爷千刀万剐,一刀刀片了,帮你解一解相思之苦。”
胡霜脸上似有了惊慌之色,沉默半晌道:“那好,证据我给你看,你来拿。但你事后可不要后悔!”
旁边一个黑衣刀卫道:“姜大人,小心有毒。”
姜名炀想起一旁那几个眼睛乌肿的刀卫,心有余悸,对提醒自己的那人道:“念你一片忠心,你去拿过来!”
“啊……是。”那刀卫回答得十分绝望,两股战战,磨蹭着到了胡霜身前,却见胡霜从怀中掏出了一支宝石簪子。
那簪子金身做底,宝石打造,材质不凡,看上去小巧可爱,绝非寻常市井可以买到的东西,众人看看胡霜朴素的相貌,这东西确不像是她所有。
“不过是支簪子,怎的就能成为证据?”姜名炀出言讥讽。
胡霜道:“上面自然有字,公公看了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刀卫颤抖着双手接过簪子,细细端详,看到簪干上确实刻着几个字,却都是篆体,他面色苍白地望向姜名炀:“姜……姜大人,下官不识得这几个字。”
姜名炀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废物!”又对着胡霜道,“你把字给我念出来。”
胡霜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容,顿了一下道:“南风知我意,夜夜不孤枕。”
此话一出,众人鸦雀无声。岳贵妃小字南风,原是宫中人才知道的,这个丫头片子怎会知道?看来这件事情确有可能。这天诚和岳贵妃二人真是丢脸,一把年纪了,还有这种恶心的信物,真是伤风败俗啊,再看这屋子里的陈设,这牙床,这铜镜,莫名显得香艳起来。
姜名炀看众人情状,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话,见那持簪的刀卫拿了那簪子许久,都无甚反应,便道:“胡说八道,拿来我看!”
刀卫捧着簪子到姜名炀的面前,姜名炀换左手执冥灵剑,一把夺过簪子,就着外间的晨光一看,那簪干上的确刻写着十个字,却是:“水秀又山明,今生不负卿。”这原也是一句情话,藏着崔宁对肖明琇的情深。
他心中明白已然上当,还不待有所行动,握簪的右手便开始麻痒,那修长漂亮的手指从边缘起开始发黑:“贱人!怎么会?”他侧眼看身侧的刀卫,正一脸的不知所措,浑身上下却无一处不自然。
姜名炀看向胡霜:“为什么?”
却只听得“咻咻”一响,脖颈一凉,却是云齐已然站了起来,用钢鞭圈住了他的脖子。那钢鞭遍布花针一般的棘刺,扎入皮肤,针眼中渗出血来,染红了姜名炀的脖颈。
“你竟然自行冲破了穴道?”
“是啊,还要多谢姜公公给在下留了这么多时间,用来解穴!”云齐脸上带笑。
然而话音未落,姜名炀已经一个翻身,滚于地上,并用冥灵剑来削砍钢鞭,那钢鞭“唰啦”一响,已从他脖上飞起,“啪”地拍在了他身上。
云齐神情从容,胡霜却知道他下了重手,果然,姜名炀青筋暴出,口中喷血,双目奇凸,本来好看的脸因表情的狰狞全然变了相。
“你不是说,这鞭子是我的弱点吗?”云齐声音温柔低沉,似心情很好,“那现在就让你好好尝尝它的厉害。”
姜名炀右手已经无法握剑,左手执剑威力大减,根本不是云齐的对手。云齐几鞭抽下去,他身上的伤已经不比明琇轻多少,旁边的刀卫看看地上的姜名炀,又看看云齐、胡霜,只能跪地求饶。
有几个素来知道姜名炀秉性的,明悉今日既看到了他如此受辱的样子,在他手底下必然是活不成了,忙道:“毓王殿下饶命,女侠饶命,我们也是受这奸贼控制,并不敢有谋害皇子的心思。这奸贼作恶多端,还请二位将他就地正法才是。”
云齐收了鞭子,说道:“几位大人太过谦虚,几位恐怕都是大内有品秩的刀卫,怎么能轻易被姜公公控制?想必,对你们发号施令的,另有其人吧!”
此时三四个刀卫正要从洞口爬出来,见形势大变,正往回缩,看到云齐正笑吟吟地看向这边,吓得只能硬着头皮爬了出来,乖觉地跪在一旁。
姜名炀看到这样一番场景,气得恨不能昏厥过去。
“毓王爷高明,小的们隶属翠微宫,听岳贵妃娘娘差遣,贵妃娘娘这番命我们跟着姜公公出来,务必擒获赵晚晴赵小姐。”一个刀卫道,“我们对贵妃娘娘近年所作所为,很是不愤,无奈人微言轻,命若浮萍,家中又有老小需要顾念,今番既然落到毓王爷您手中,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云齐皱眉道:“翠微宫为何要擒获赵晚晴?”他心中早有想法,只是需要再确认一下。
胡霜此时才略得了空隙,自吞了一颗丸药,走到明琇的旁边,号了号她的脉,取了一丸药与她:“你失血过多,快些吞下。”
肖明琇一双莹然大眼目注着她半晌,终是把药吃了。胡霜倒了些药粉在她的剑伤上,撕了衣摆为她包扎。
那刀卫道:“依刚刚女侠所言,殿下应该心里也有数,赵晚晴容貌冠京华,燕王殿下想着赵晚晴好多年,加上赵怀风的官职在京城亦十分重要,性格却耿介孤直,娘娘就想到了这么个损招,所谓的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抢到手再说。赵怀风只有赵晚晴一个女儿,生米煮成熟饭,不从也得从了。”
云齐若有所思道:“赵晚晴是个不寻常的女子,极有主见,怎么可能轻易让老八得手?”
“殿下明察。”
“那这一路你们是如何行事的呢?”
“从青棠观一路过来,明抢下药都试过,无奈赵怀风似有所防备,跟着赵晚晴的都是虎贲军里的精锐,几次都不得手。于是娘娘就派了武功高强的姜公公前来,没承想,却遇到了殿下您,还有那火麒麟,娘娘得知赵怀风要亲自前来,唯恐事情闹大,就命姜公公杀掉天诚灭口。”
云齐暗想,想来这火麒麟一案与他们无关,这岳贵妃同老八一般性格霸道,心狠手辣,但是分明于谋略上有些欠缺,而且今番适才得知,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无宠,为什么皇上任由他们母子胡作非为?
他仔细梳理回忆,对皇帝的想法依然无法洞悉,这才一笑:“诸位大人,云齐现如今无官无职,但赵怀风赵大人这两日必当到这里,届时,在下必当向他将情况一一说明,再回京向皇上讨个公道,还请诸位为在下做个人证。”
众人自当叠声说好。
胡霜走到刀卫的面前,递过一个小瓷瓶:“这是刚刚撒的蜈蚣粉的解药,你们服下,可解眼上的毒。”
众刀卫一迭声地谢着,胡霜又掏出几丸药来:“以后还有许多用得着诸位的地方,为保安全,还请诸位将此丸吞下。事成之后,我自然会给诸位解药。”
众刀卫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看云齐和胡霜面无表情,无奈之下,只好将那些丸药当面分食。
胡霜这时又走到姜名炀的面前,强喂了一颗丸药入他口中:“姜公公,你已经中了我的蛇毒,你每月需来我处得解药一丸,方才得以续命。”
姜名炀看看自己的右手,已全然变黑,却神奇般地不再痛痒,冷笑道:“你又岂会好心给我解药,必然是要我帮你们做事。”
胡霜一笑:“姜公公说得很对,具体做什么事情我没想清楚,要看我们公子爷的需要。只是现在先说一样,你不得伺机杀害在场诸位大哥以及他们的家眷,如被我得知,你恐怕只能等着毒发身亡了。”
众刀卫俱面色激动,对着胡霜大呼女侠。
姜名炀冷哼一声:“咱家不过一招不慎,就中了你这妖女的圈套,现如今都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话好说?加害他们?哼,现下恐怕是他们要加害咱家吧!”
胡霜侧头去看众刀卫,众刀卫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姜名炀一脸鄙夷地斜睨了众人一眼,对胡霜道:“咱家只是不明白,你那簪子为何旁人拿了没事,我却有事?”
胡霜拾起那簪子道:“其实很简单,簪子本身放了白蛇粉,这粉末单用无毒,甚至能驱邪除湿,之所以你会中毒,是因为此前你用手接过我的白练,那白练本身材质上含有水玉,白蛇粉遇水玉便成了剧毒了。”言毕,胡霜又道,“时间不早了,这里有劳诸位大哥照看。”
她望向云齐:“若再不去碧津塔,恐怕会生出新的变故。”
云齐并不清楚胡霜所说的变故是什么,但是依然点了点头。
胡霜将铜镜上的天干地支打乱,密室洞口应声而关。
“公子爷,这里都是男人,明琇姑娘身负重伤,留在此地实在不便,不如你背上她,路上到了观内药女的住所,再让她歇息。”胡霜道。
云齐含笑应了,明琇面颊泛红,一时之间,羞得眼睛几乎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姜名炀若有所思地看着胡霜,突然间目光定在她的眼睛上,脸色煞白道:“难道你是……不可能,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胡霜唇边勾起苦笑:“姜公公好像有点儿神志不清了,诸位大哥还请好生照顾。”
转身而去。
至此,三人终于出了方丈室,清晨的阳光洒在伤痛疲惫的身体上,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
二人将明琇托给两个因变故无法下山的药女,径直去了碧津塔。恰有三四个守卫也要过塔去,几人共坐了一只小船。
云齐见那几人俱是满面风尘,一身疲惫,身上尤有草叶的灰烬,想是昨夜搜山灭火的队伍中人,便问道:“几位大哥辛苦了,这一夜可有赵小姐音讯?”
这些人并不知道云齐身份,其中一个道:“这位公子,偌大的山,哪有那么好找?不过好在听说那个虎贲校尉王赟已经知道赵小姐在哪里了。”
另一个道:“找到那赵晚晴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虎贲军的功劳,听说现下天诚也死了,若是皇帝老儿吃不上他的修仙药,迁怒于咱们,可算倒霉了。累了一夜还要来这塔里卖命,真是……”
那守卫还在抱怨,云齐却被王赟已经知道赵晚晴的下落的消息震住了,和胡霜相互交换了个眼色,船一靠岸,二人就往塔里赶。
天诚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踪影,塔门边站着两个虎贲军,其中一个见到云齐便向塔内喊了一声:“崔相公。”塔内闪出一个人来,长得倒是挺好看,就是形容颇有几分凌乱狼狈,正是崔宁,看到他二人似有些高兴,随之而来的却是惊慌:“公子爷,胡姑娘,明、明琇哪里去了?”
“她受了些伤,所以先在别处安顿了,她武功高强,又吃了胡姑娘的药,你也别太担心了。”云齐一边说着,一边向里张望,有些心不在焉。
“受伤?”崔宁欲言又止。
“是的,崔公子,肖姑娘受了剑伤,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我们走的时候她刚睡着,你可千万不要去打扰她的休息,她现下半点儿劳累不得。”胡霜道。
“怎么会……”崔宁还待要问。
“哈,殿下来了,下官正有话同殿下说呢。”王赟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点儿都没有一夜未睡的疲倦,反而有种充满期待的兴奋。
云齐一笑,问道:“看大人神色,恐怕对赵小姐的行踪已经知悉?”
“只是有了些猜测,听崔相公说,昨夜王爷去追踪刺杀天诚的刺客了,结果怎么样?”
云齐道:“说来话长,不过已经确认杀死天诚的人是姜名炀。”
“姜名炀?岳贵妃跟前的红人?”这个名字对王赟来说似乎十分熟悉,他惊诧之余又有些意料之中,云齐将自己前夜所经历的事情同他说了,“所以,还请王大人派些人手去方丈室,好生看守,以便赵将军来后发落他们。”
王赟听得目瞪口呆,立马安排了人去方丈室那边,皱眉道:“现下这案子是更加扑朔迷离了,不过下官还是认为赵小姐……”
胡霜清冷的目光巡视了塔内一遍,看到十几个人正在地面上摸来拍去。她小声问崔宁:“王大人是不是认为火麒麟劫持了赵晚晴躲在塔底?”
崔宁惊诧,小声回复:“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你也这么认为?”
胡霜摇摇头:“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比如‘水秀又山明,今生不负卿’。”
崔宁这才想起来那簪子上是刻了字的,自己先前却忘了,面上一红。胡霜不再理会,只专注看正在说话的王赟。
王赟用手帕包住一根烧得漆黑的金属棍递到云齐的面前:“殿下请看!这是昨夜搜山所得,如果下官的猜测没错的话,这东西当同火麒麟关系密切。”
只见那物件,一头为菱形,一头甚是尖锐,虽遇火吻,依然看得出做工十分精巧。
胡霜蹙眉道:“这个和插入我背上的那枚暗器……”
“是的,很像,只是形状更长更窄。”崔宁道。
只听那王赟道:“因遇火烧,上面把手处的图案已经不太清楚,我们特意用纸张拓印了下来,殿下请看。”
只见一张纸中间黑黢黢印章大小印着复杂纹路:“陛下看,这纹路是不是和塔内的花纹一致?”
云齐四下望了望,这花纹在这塔中果然十分常见,炉壁上面,铁梯上面,俱是相同的花纹。
“下官怀疑那神兽有人在驱使驯养,而这个人同这铁塔有着不可告人的关联,这手杖模样的东西就是那人用来控制神兽的工具,你看,用尖刺一端刺它,让它满足自己的意愿。而昨夜实在是太急,以至于他将这铁器遗失。山林之火实为障眼法,我怀疑他们根本就躲在这铁塔之下!”
云齐道:“大人如此说的根据是什么?”
王赟道:“下官自知证据不足,但是昨夜搜救,整个山上半点儿踪迹也无,一个身形巨大的禽兽又如何会突然消失,实在是不合常理。您看看,这塔通身铁铸,还有这火炉,下官已经叫人试过,这火炉深不见底,证明它下方还有夹层,若是如此,这夹层不是如铁笼一般,用来锁那畜生不是刚好吗?殿下有没有想过,也许这就是这座铁塔的真正用处?”
“如果真的是王大人猜想的这样,火麒麟由人控制,现下已经知道老八母子同火麒麟没有关系,那么这人控制火麒麟捉住赵晚晴的动机是什么?火麒麟浑身是火,如何从山林那边渡过这碧津湖,假如它如传说中那般,可伸展双翼一飞冲天,是否有人目睹?如若火麒麟真的被关在这塔下,你是否听到它的嘶吼?”
王赟点头:“殿下果然考虑得十分周到,只是情况紧急,哪怕是孤注一掷,下官也要试一试,一切都没有小姐的性命重要。小姐失踪得越久就越危险,下官相信今日一定能找到方法进入塔下。”
“王大人说得是,公子爷此前在天诚方丈室得到了一件宝贝,想来倒是可以助大人一臂之力。”胡霜边说边展开一张绢帛,“这是碧津塔的构造图,既然王大人决心已下,我们也就事不宜迟,赶紧下去看看,这赵小姐究竟在不在这下面!”
王赟诧异地看着云齐,眼中写满了对眼前这个黄毛丫头的不信任。
云齐道:“校尉大人,这位是我的幕僚胡姑娘,是当世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不是她,我也不可能擒获姜名炀一干人等。”
王赟这才对胡霜一笑道:“刚才王某有些失礼,还请姑娘见谅。”
胡霜无所谓地笑笑:“时间紧迫,王大人不必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现下需确认的是,哪些人需要下塔。”
王赟哈哈一笑:“胡姑娘果然不同凡响,现在塔下形势不明,依我看还需多些人才好有个照应。”
胡霜摇头道:“王大人,塔下地形复杂,人去太多反而容易掣肘。”
王赟思考片刻,点了二名虎贲军的精锐,还加上他自己:“下官这边三个人,殿下这边……”
胡霜道:“算民女一个。”
崔宁道:“在下也去,可以和胡姑娘做个照应。”
胡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知道他的性情,这样抢着去无非是担心她身上有伤,又怕云齐受伤。
王赟正待说话,云齐亦道:“也算在下一个!”
崔宁道:“公子爷,下面情况未卜,太危险了。”
云齐笑而不语,似已经下定决心。
王赟见此,不由得道:“世人传说殿下做事情从来都是一马当先,不畏艰险,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王某佩服!”
云齐一笑:“王大人,彼此彼此。”
胡霜静静待他二人寒暄完,道:“王大人,既然人马一定,来说说装备吧,民女听说虎贲军的行军装备十分厉害,尤其是软银盾,更是造价昂贵,向来秘而不宣。现下情况紧急,敢问王大人可以借几张来使使吗?”
王赟看着眼前这个女孩那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左右转动,颇为诧异:“想不到胡姑娘连这个都知道……这软银盾是我虎贲的特殊武器,昨岁才制造出来,你是如何了解到的?”
胡霜笑道:“天下的好物,越是刻意秘而不宣,反而越加容易扬名天下呢。王大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赟哈哈一笑,眼神却溜向云齐,见他点头,方才将心中狐疑压制住,说道:“三位稍等。探塔之事非同小可,容在下做一番安排。”这才带着两名军士离开。
云齐侧脸看着胡霜,若有所思。胡霜却似乎浑然不觉,小声问崔宁道:“崔公子,天诚的尸首此时放在何处?”
“一个时辰以前被抬到山下义庄去了。”
胡霜皱眉道:“可有专人看守他的尸首?”
崔宁道:“好像没有,但王大人为了掩人耳目,是用假名字为他登记的。”
“什么……”胡霜话还没说完,王赟三人走过来,其他的军士与守卫都退出了碧津塔,防守于外。
云齐同崔宁一看,他三人手上哪里有什么盾牌的影子,除了自身携带的兵器外,还拿了六把半人高的银枪,枪身颇粗,枪尖下方还都挂着一簇红缨。
崔宁诧异:“这难道是……”
王赟一笑:“崔公子,别着急嘛!”他取过一杆枪,按动下方机关,“哗啦”一声,如伞状的盾牌从银枪中弹射出来,细看那盾牌上,俱是银丝编就的密网,正中心红缨之下还有虎贲军的虎型标志。
云齐赞叹道:“果然精妙!”与胡霜各取了一杆银枪,纷纷试了试上面的机关,看看是否完好。崔宁只觉得这软银盾看上去轻巧,取在手中才知沉重无比,想来这盾外裹一层钢,中间是银丝垒成的极其精密的网盾,又岂会轻?
此时胡霜将那布帛铺在地上,用手中软银盾的枪尖指着图上碧津塔的剖面道:“诸位请看,这里是我们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在塔的中下部位,我们的下方应该就是塔底,塔底下有一层钢筑的隧道,通过隧道往下便是塔的地下层,这一层的面积应该是我们现在所处之地的三倍。”
王赟左右望了一望,说道:“若真有如此大的面积,圈养一只异兽真真绰绰有余。”
云齐心下对王赟的这套臆测颇不以为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胡霜指了指隧道处三个断口位置:“这里是三处机关,待会儿走到这里时一定要万般小心,切不可随意触碰四周墙壁。”
她手中的银盾顺着图上的隧道往下,在隧道与地下层之间点了一下:“如果不出所料,走到这里我们可能会遇到大量暗器,这些暗器极有可能有毒,届时还请各位务必预先打开软银盾,以免遭遇不测。”
王赟道:“这样说来,我们的对手当是暗器高手咯,请问胡姑娘有什么依据?”
胡霜笑而不语。
王赟虽也是笑的,但表情分明有几丝不以为然。
云齐道:“不管是不是猜测,做到万全准备总是不会错的。但是胡姑娘,现下最重要的事情你还没告知我们呢,入口的机关在何处?”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望向地面,胡霜却抬头望着塔顶,指着塔顶下方悬着的八卦中的一个道:“入口机关在那里!”
众人仰起面孔,都觉得意外,毕竟平常人断然不会想到机关竟会如此隐蔽。
“崔公子,我们一起上去吧!”
崔宁没想到胡霜会点自己的名,颇觉意外,但还是将手中的软银盾交给一旁的军士保管,如释重负地跟着胡霜上了铁梯。
两人大概走到五层之后,说话声下面的人已经听不到了,胡霜小声道:“崔公子,小女子有一事相求,敢问你答不答应?”
崔宁怔了怔,道:“既然都为公子爷效力,胡姑娘但说无妨。”
胡霜边走边道:“崔公子别紧张,胡霜绝不会让公子做些违背心意的事情。实不相瞒,自中毒后我便元气大伤。”
崔宁一边听她说一边目视着她手中的软银盾,才发现她握着软银盾的手竟然毫无血色,微微颤抖,想她所言果然非虚。
胡霜道:“到了塔下,自然会遇到各种意外状况,若我没猜错,塔内的人应当会用暗器来制住我们。我的武器是白练,无骨无形,必须靠内力驾驭,我现在内力几乎尽失,若没有这软银盾,恐怕性命堪忧。”
崔宁沉思片刻:“在下答应胡姑娘便是,但是如你所说,如果违背在下的心意,在下是不会干的。”
胡霜点点头:“好的,你需答应我,到了下面,不论面对的是什么人,你都必须帮我阻止王校尉杀他。”
崔宁只觉得这要求古怪非常,问道:“莫非你已经知道我们在下面会遇到什么?”
胡霜沉默不语。
崔宁知道她平时嘻嘻哈哈,古灵精怪,其实心思深不可测,若不想说便不会说,遂叹气道:“为什么只告诉在下?”他不明白,在他看来,云齐对胡霜亦是赞许有加,言听计从,可胡霜似乎对云齐……
胡霜闷头朝前走,未几,便到了塔顶那个八卦下方,倚在第七层的铁梯边上,手一探便能够到那八卦。
只见那八卦竟有六面,每一面都有一个八卦图,但每一个八卦图的卦象都是乱的。
崔宁看了半晌八卦又看了看胡霜手中的构造图道:“这八卦的奥秘是否是让你将它每一面都拼对,机关自开?”
胡霜点了点头道:“理论上如此,上次我虽然没有带构造图,但也是这么做的,结果,机关未开,却被从天而降的毒弩射中。”
崔宁顿觉苦恼:“怎么会这样?”
胡霜望着那八卦道:“依构造图所说,这个碧津塔所造的意境是为了显示时间和空间的有常和无常。有常是万物皆有定相,以钢铸就,牢不可破;无常则是指这里一切随时而变,片刻不留。我当时忘记了时间这一因素,导致功败垂成。”
“那你的意思是将八卦还原的时间是有限制的?”
“嗯。”胡霜点点头,“准确地说是七步,一步也不能错,一步也不能多停。”
崔宁低头看了看那构造图:“这上面竟然没有这六面八卦的解法?”他复又看了一眼那看上去十分复杂古怪的八卦,倒吸一口冷气道,“你可以吗?”
胡霜轻笑了一下,看着那八卦半晌,闭目似在回想,睁开眼睛之时她从容地从天顶上取下那个六面八卦,放在手中开始拨弄。
崔宁在心中数着数:“1,2,3……”果然,数到7,那八卦的六个面都恢复正常。
胡霜又状若轻松地将八卦扣回远处。若非她头上冒着汗滴,崔宁只道她心中半点儿也不害怕。
突然,轰隆一声响动,塔底的地面自行旋出一个漩涡,一条地道展示在众人面前。
云齐在底下朝着他二人招了招手。
胡霜这才拭了拭汗,对崔宁道:“好了,崔公子,我们下去吧!”
崔宁却突然低下了身子:“走下去太麻烦,我背你下去吧!”
他等了一会儿,一个有些软凉的身子贴上了他的背脊,胡霜左手放在崔宁脖间,右手撑开软银盾。
崔宁纵身一跃,风的阻力让软银盾重量全失,他二人如银色花朵下的一双鸟儿,从塔顶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