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薮篇
十室之邑,必有数家居货财,而无数人能文学,何天工轻彼之付而啬此之施?诚以文章学问,乃乾坤之清气也。世人类曰,德行本也,文艺末也,德则不务而文艺是轻,是何世人之矫枉而过直也!盖文章学问是智德上事,亦德也;行处是仁德上事,亦德也。荆南高士戴如高曰:“百家之中,不下一二十家有钱粟,而无一二人能文章,可以见造物取与之轻重矣。”香之多者色减,花之盛者实稀,天地于是乎无全功矣。唐以诗文取士,三百年中,能文者不啻千余家,专其美者,独韩、柳二人而已,柳稍不及,止又一韩。能诗者亦不啻千余家,专其美者,独李、杜二人而已,李颇不及,止又一杜。世之至宝,非独造物所吝惜,而亦造物所难成。呜呼悕哉!
人徒知李杜为诗人而已矣,而不知其行之高、识之卓也。杜甫能知君,故陷贼能自拔,而从明肃于抢攘之中也。李白能知人,故陷贼而有救,以能知郭汾阳于卒伍之中也。
治世以中道。高谈道德者多失之疏,卑谈功利者每失之陋。
文科举其英,武科举其雄,文武并用,英雄陈力,长世久远之道也。盖文以程其智,武以程其力,网罗收拾,所以制治于未乱,图难于其易。昧者不知,欲举而废之,岂知所以定天下之机哉!观乎刘灵之于晋,高尚之于唐,可知矣。
传世之盛,汉以文,晋以字,唐以诗,宋以理学,元之可传独北乐府耳。宋朝文不如汉,字不如晋,诗不如唐,独理学之明,上接三代。元朝文法汉,欧阳玄、玄功。 虞集伯生。 是也;字学晋,赵孟 、子昂。 鲜于枢伯机。 是也;诗学唐,杨载、仲弘。 虞集是也;道学之行,则许衡、鲁斋先生仲平。 刘因静修先生梦吉。 是也,亦皆有所不逮。
唐之词不及宋,宋之词胜于唐,诗则远不及也。
宋朝有诗狱,诸儒之过也。夫子言:“诗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故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
古人得意句,如王荆公“青山扪虱坐,黄鸟挟书眠”,黄山谷“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图画即江山”,皆警语也。又山谷尝云:“杜荀鹤诗‘举世尽从愁里过’,正好对韩退之诗‘谁人肯向死前休’。”王荆公亦尝云:“杜甫诗‘当面输心背面笑’,可对其《结交行》‘翻手为云覆手雨’。”又温公云:“石曼卿对长吉‘天若有情天亦老’之句‘月如无恨月常圆’。”皆颇中的。
真西山未第时,将会试于行在。道吾括,约友人郑达道同祈梦于梓潼庙下。入谒于神,遂击其鼓,题诗于上曰:“大叩则大应,小叩则小鸣,我来一扣动天地,四海五湖闻其声。”是夜得吉梦,其年果中。
贾似道当国时,一日退居湖山,有一蜀僧徘徊于其侧,问之曰:“汝为何僧?”对曰:“某诗僧也。”贾适见湖中有渔翁,遂命咏之。僧请韵,贾以天字为韵。僧应口对曰:“篮里无鱼欠酒钱,酒家门外系渔船。几回欲脱蓑衣当,又恐明朝是雨天。”贾大器之。
贾似道有异志。有一术士能拆字,贾以策画地作“奇”字与之拆。术者曰:“公相之志不谐矣,道‘立’又不‘可’,道‘可’又‘立’不成。”公默不语,礼而遣之,恐泄其事,使人害诸途。
宋枢密文及翁尝咏一雪词,乃百字令,其词云:“没巴没鼻,霎时间做出漫天漫地。不问高低并上下,平白都教一例。鼓弄滕六,招邀巽二,只恁施威势。识他不破,至今道是祥瑞。最是鹅鸭池边,三更半夜,误了吴元济。东郭先生都不管,挨上门儿稳睡。一夜东风,三竿红日,万事随流水。东皇笑道:‘山河元是我底’。”此盖讥贾相之打量也。
吕文焕游浔阳琵琶亭,龙麟洲见之,吕令赋诗。麟洲即席赋诗曰:“老大蛾眉负所天,忍将离怨付哀弦。夜深正好看秋月,却抱琵琶过别船。”吕见之大惭,盖讥其负宋而降元也。
宋亡,丽水浮云乡有柳机察者为寇,欲逼柳味道同起攻掠。味道誓不为非义用,寇怒缢之于松而胁之,柳味道占一诗云:“国破家亦破,年穷命亦穷。浮云诸逆贼,送我上青松。”竟死于松下。
宋会稽诸陵,多废于杨总统。有林景熙、唐玉蟾亲自收拾遗骨,改葬于他处。尝有诗云:“昭陵玉匣走天涯,金粟堆寒几暮鸦。水向兰亭转呜咽,不知真帖落谁家。”又一首云:“珠亡忽震龙蛇匣,轩敝仍忘犬马情。亲拾寒琼出瑶草,四山风雨鬼神惊。”
赵仲穆者,子昂学士之子,宋秀王之后也,能作兰木竹石。有道士张伯雨题其《墨兰》诗曰:“滋兰九畹空多种,何似墨池三两花。近日国香零落尽,王孙芳草遍天涯。”仲穆见而愧之,遂不作兰。
吾括林君度先生家藏《樵堂集》,不知何许人也,其语有曰:“耕尧田者有九年之水,耕汤田者有七年之旱,耕心田者日日丰登。”又曰:“东家富财,车马接踵;西家富德,风雪满门。”又曰:“画工数笔,术者片言,僧道一经一咒,动博千金;文士刳精呕血,不博人一笑。吁,士贱何独在秦哉!”
元世祖皇帝思太祖创业艰难,俾取所居之地青草一株,置于大内丹墀之前,谓之誓俭草,盖欲使后世子孙知勤俭之节。至正间,大司农达不花公作宫词十数首,其一云:“墨河万里金沙漠,世祖深思创业难;却望阑干护青草,丹墀留与子孙看。”
梁王登宝位时,自建康之京都途中,尝作一诗云:“穿了氁衫便着鞭,一钩残月柳梢边。两三点露滴如雨,六七个星犹在天。犬吠竹篱人过语,鸡鸣茅店客惊眠。须臾捧出扶桑日,七十二峰都在前。”
至正壬辰,丞相脱脱统兵征南淮。兵甫及高邮,荅麻奏:“天下乱皆由怨脱脱之故,罢脱脱,盗自宁息。”上入其说,即军中贬之。脱脱释兵,奉诏赴贬所,兵遂大溃,大率皆归红巾,相与为盗贼,遂不可复制。荅麻复矫诏杀之。荅麻与脱脱初无仇恨,但欲谋其相位,杜其再来之路耳。邪臣谋身误国,遂至于此!未几,荅麻坐配死,或以诗粘国门曰:“虾蟆水上浮,雪雪见日消,定住不开口。汪家奴,只一朝,国事休矣。”雪雪,荅麻弟也,为御史大夫,党兄为奸。“定住”,缄默也;“汪”,谓其终日酣饮而已。
靼鞑哑御史,春日与一瞽者并马出游晋阳,因戏赠以诗:“就鞍和袖绾丝缰,也逐王孙出晋阳。人笑但闻夸景物,风来应解审笙簧。马蹄响处无芳草,莺舌调时有绿杨。休道不知春色好,东风桃李一般香。”此作不待吟讽,亦知其为瞽者之诗也。
后至元间,太师秦王伯颜专权变法,谋为不轨,贬岭南,道江西,死于荐福寺,遂殡于是。有人以诗吊之曰:“人臣位极更封王,欲逞聪明乱旧章。一死有谁为孝子,九泉无面见先王。辅秦应已如商鞅,辞汉终难及子房。虎视南人如草芥,天教遗臭在南荒。”盖其在生,出令北人殴打南人,不许还报,刷马欲又刷子女,天下骚动。
伯颜丞相与张九元帅,席上各作一《喜春来》词。伯颜云:“金鱼玉带罗襕扣,皂盖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得意秋,分破帝王忧。”张九词云:“金装宝剑藏龙口,玉带红绒挂虎头,绿杨影里骤骅骝。得志秋,名满凤凰楼。”帅才相量,各言其志。
廉访司官分巡州县,每岁例用巡尉司弓兵、旗帜、金鼓迎送,其音节则二声鼓一声锣。起解杀人强盗,亦用巡尉司金鼓,则用一声鼓一声锣。后来风纪之司赃污狼籍,有轻薄子为诗嘲之曰:“解贼一金并一鼓,迎官两鼓一声锣,金鼓看来都一样,官人与贼不争多。”及元之将乱,上下诸司其滥愈甚,又有无名子为诗嘲之曰:“丞相造假钞,舍人做强盗,贾鲁要开河,搅得天下闹。”于此观之,民风国势,于是乎可知矣。
浙东佥宪余阙,字廷心,按吾郡时,中秋夜望月,尝作一诗,题于分司官舍。其诗曰:“玄武夕始正,华月升秋旻。徘徊出西陆,照曜此瓯闽。金波何穆穆,绿枝满中轮。余波洞轩房,紫兰含微津。皇天降丰岁,王政亦已陈。乐哉一杯酒,允矣同庶人。”此诗清婉,蔼然有与民同乐之意。后为淮西宣慰,守安庆孤城六年,上下援绝,淮寇益炽,城遂陷。府前有一大池,自刎死于池。妻子亦同死。赠淮南行省右丞,进平章政事,谥文贞公。其先河西人,伊吾儿氏。
程雪楼为闽守,任满归,民有献箭旗者以百数。公于内取其一联云:“闽中有雪方为贵,天下无楼如此高。”曹雪斋有妇人作《竹枝歌》一首曰:“美人绝似董妖娆,家住阊门第二桥。不肯随人过江去,月明夜夜自吹箫。”造语颇工。
宋宫人王昭仪,名惠清,字冲华。丙子北行,题驿中有《满江红》词云:“太液芙蓉,全不似旧时颜色。常记春风雨露,玉阶金阙。名播椒兰妃后里,欢承笑语君王侧。听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
龙虎散,风云灭;铜驼恨,何堪说。对山河百二,泪沾襟血。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转关山月。问姮娥、垂顾肯相容,从圆缺。”中原士人多诵之,但惜末句欠尔。
处之龙泉县飞溪季君,问妻万氏“守节不再适”。咏《枕上绣梅》诗曰:“洒洒英标别一奇,岁寒心事有谁知?妾心正欲同贞白,枕上殷勤绣一枝。”至正己未,青田寇侵浦城西北隅,徐嗣元女为所掠,尝作诗曰:“万水千山去路赊,青鞋踏破几层沙。登山绝顶重逢岭,渡水尤深又复涯。雁字只传夫与子,鱼书难寄母和爷。回头遥望乡关处,云下峰前是我家。”此诗写其颠沛流离之状,语意悲切。
至元十三年冬,王师渡江,至天台,有千户掠得一王氏妇,夫家临海人,妇有美色。千户尽杀其舅、姑与夫,欲强胁之,不可。明年春,遂驱以北行。至嵊县清风岭,妇乃啮指出血,题诗于石上曰:“君王无道妾当灾,弃女抛儿逐马来。夫面不知何日见,妾身此去几时回?两行珠泪频偷滴,一片愁眉锁不开。今夜清风江上月,存亡二字苦哀哉!”写毕,遂投崖而死。至今此诗雨中尤可读。至治间,官为之立庙以旌之,永嘉五峰李孝光为之记。
元至正间,衢州陷,龙游有一大家妇何氏为兵所掠,裂帛题一诗云:“妾长朱门十九春,岂期今逐虏囚奔。失身无补君王事,死节难酬夫婿恩。江静从教沈弱质,月明谁与吊归魂。只愁父母难相见,愿与来生作子孙。”书毕,即投于江而死。吁,诚可尚已!
至正壬辰,红巾盗起江西,吉安敖城旷家妇为盗所得,欲妻掠之。妇乃先刃其子,题诗于壁,亦自尽。闻者哀之。诗曰:“泾渭能分浊与清,妾身岂肯堕风尘?孤儿未必从他姓,一女何曾侍二人!白刃自伤心似铁,黄泉要见骨如银。深山落日猿啼处,过客闻之亦惨神。”呜呼烈哉!
绍兴路有一女子,失其姓氏,年及笄,欲守志不嫁。因秦王伯颜乱法,欲刷天下子女,其父母不获已,嫁之。及定情之夕,题一诗于壁上云:“我年一十有九,面貌如花似柳;父母逼勒成亲,只得欢喜忍受。自小六根清净,如何一夜弄丑?洞房花烛休休,清风明月皎皎。”既写,掷笔而逝,乡里异焉。
近时有一妇人,姓张氏,不知谁之女也。善属文,尝寄外兄弟一诗曰:“山之高,月之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又一首云:“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霜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二诗美则美矣,未免桑间濮上之音尔。
姚牧庵学士致仕于家,年八十时,夏日沐浴,有侍妾在其侧,公因私焉。公起,妾前拜曰:“主公年老,贱妾倘有娠,家人必见疑,愿赐识验。”公因捉其围肚,题诗于上曰:“八十年来遇此春,此春遇后更无春。纵然不得扶持力,也作坟前拜扫人。”公薨后,此妾果有子。家人疑其外通,妾出此诗,遂解。当时士大夫与其子交者,皆传诵以为笑。姚公名镛,字希声。
虞伯生学士幼年过蓟门酒楼,题诗于壁曰“连十八书”,其诗曰:“耳目聪明一丈夫,飞行八极隘寰区。剑吹白雪妖邪灭,袖拂春风朽槁苏。气集酒酣双国士,情如花拥万天姝。如今一去无消息,只有中天月影孤。”当时皆以为吕洞宾作也,争传诵之。
至顺辛未间,福建廉访使密兰沙求仙诗云:“刀笔相从四十年,非非是是万千千。一家富贵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牙笏紫袍今已矣,芒鞋竹杖任悠然。有人问我蓬莱事,云在青山月在天。”
白云平章求仙于燕京西山顶,一日适出,滕玉霄访之不值,因戏题于壁曰:“西风短褐吹黄埃,何不从我游蓬莱?振衣长啸下山去,后夜月明骑鹤来。”竟不留名。白云公疑吕仙过之,朝野辐凑,宠赉山积。后知其玉霄题,白云公戒以勿泄,厚赂之。
箕仙所作,多有所验。建宁郑子晋为闽省理问所吏,尝问其功名之事。有诗云:“独驾扁舟下紫芝,三山夜夜梦西归。不须更望长安道,花老香山白板扉。”子晋不逾月而卒。龙泉汤良臣赴金陵聘之后,予尝为其问所除,有诗云:“此君出处底匆匆,路入金陵似梦中。见说椿花已零落,一生事业逐秋风。”时其父已卒,果丁忧归。又胡仲渊正提兵取温城,适问他事,其题诗云:“金甲霜寒十载秋,丧师蹙国尽虚谋。西风不作封侯梦,此老安能正首丘。”读者不知其所谓,遂诘之。曰:“此赠胡参军也。”次年,胡移兵取建宁,为参政陈友定所擒,死于福州。
徐大山,江西人,尹处州龙泉县。尝有一僧献一楮衾,并上以诗曰:“寒泉泻出剡溪藤,白胜秋霜冷若冰。愿比一廉清似水,梅花纸帐伴孤灯。”大山见之大喜,因与之宴,令一婢隔西壁而歌。僧闻其曲韵悠扬,因窥之,乃一老婢,天黥满面,丑不可状。因再作一诗云:“隔壁时闻一曲歌,浑疑七宝帐中花。瞥然一见翻成恨,元出卢仝处士家。”
杭州经山寺僧至慧,铢积既充,复欲还俗,乃作一诗曰:“少年不肯戴儒冠,强把身心赴戒坛。雪夜孤眠双足冷,霜天剃发髑髅寒。朱楼美酒应无分,红粉佳人不许看。死去定为惆怅鬼,西天依旧黑漫漫。”
松阳县诗人程渠南,滑稽之士也。与僧信道元同斋食蕈,道元请渠南赋蕈诗。应声作四句云:“头子光光脚似丁,只宜豆腐与波棱。释迦见了呵呵笑,煮杀许多行脚僧。”闻者绝倒。洛阳贾元礼尝诵一士人《咏手》诗曰:“一唾功名在目前,岂期搏虎奋空拳。文章误我终投笔,志气凌云肯执鞭。沧海钓鳌须有日,碧霄攀凤看他年。扶持社稷心中事,要与苍生解倒悬。”语甚警拔。胡仲渊在番阳,参恩宁普参政军事时,尝降箕仙,问以时事。有韩湘子来临,题一诗于灰上曰:“乾坤清泰庆垂裳,底事风尘撼八荒,虎豹在关天浩渺,豺狼当道日苍黄。孔明有志能全蜀,李泌焉能及盛唐。堪笑湖山山上客,红尘两脚为谁忙!”
明首座,东南行脚僧也,有母八十余,尝肩担而行。至正间来游雁荡山,值母生日,以饭一盂、经一卷为母之寿,而作偈曰:“今朝是我娘生日,剔起佛前长命灯,自米自炊还自吃,与娘斋得一员僧。”
李黼字子威,守江州日,妖寇彭和尚攻之,城陷,死之。其侄随侍不去,亦被杀。先,城未陷时,尝有诗云:“弥勒何神孕祸胎,鼪鼯动地起风埃。烟销郡国民生苦,血染江淮鬼物哀。人世百年遭此厄,天戈万里几时来。石田也有蓝田玉,可惜同成一炬灰。”
鬼作晚翠亭诗云:“一径入青松,飞流澹晴绿。道人晚归来,长歌振林谷。山深不知求,落叶下枯木。须臾翠烟开,月色照彩服。”
危太朴学士与范德机先生秋夜同步,先生得二句云:“雨止修竹间,流萤夜深至。”喜甚。既而曰:“语太幽,殆类鬼作。”亦近似也。
元将亡,都下有《骂玉郎曲》,极其淫泆之状,盖桑间濮上之风居变风之极也。
圣上有佳句云:“鸟啼红树里,人在翠微中。”深得诗趣。
皇太子作《新月》诗云:“昨夜严陵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遍九州。”真储君之诗也。
元朝初,朱、张二万户以通海运功,上宠之,诏赐钞印,令自造行用,自是富倍王室。及事败,死于京。有赠以诗吊之曰:“祸有胎兮福有基,谁人识破这危机。酒酣吴地花方笑,梦断燕山草正肥。敌国富来犹未足,全家破后始知非。春风只有门前柳,依旧双双燕子飞。”
李公纪字仲修,号素行,斋曰栖白。晚年得荐于朝,选授应天府治中,阶奉议大夫。曾作诗云:“五品京官亦美哉,腰间银带象牙牌。有时街上骑驴过,人道游春去不回。”予谓“不回”不若“未回”,“不回”诚恐诗谶,后果然。
近时有以《张巡传》糊窗者,有一士人见之,而题四句于其右云:“坐守睢阳当豹关,江淮赖此得全安。至今青史虽零落,犹障窗风一面寒。”宋末,宫中好养鸽,太学诸生题之曰:“万鸽盘旋绕帝都,暮收朝放费工夫。何如养取南来雁,沙漠能传二圣书。”
昔宋丞相史弥远薨已久,一夕忽有人扣其家门曰:“丞相归。”家人莫不怪之。及入门升堂,纱灯轿从皆具,子、妇罗拜毕,语话一如平生,历历分付家事。及去,索笔书遗嘱,皆其手迹,既而竟去。人皆怪之,久思不得其理。忽一日悟曰:“乃宋室将亡,阴盛阳微之兆也。”未几,宋果亡。元乱之初,处州薛氏子年甫弱冠,早死。一日其家仆上冯公岭,暑甚,浴于溪次。忽见所亡薛氏子,戎衣跃马带徒而来,遥呼其名。仆甚讶之。语卒,嘱曰:“汝归告老官人,我今上帝差我为西帝筑建德城。”遂引徒从而去。时国家初得严州。又杭州士人久已卒,忘其名,其友于市遇之语,戒以勿泄,且言“当今皆是我辈人,汝不信,请试看”。即以袖掩其面,潜见满市皆无头、带刀、伤血淋漉之徒,遂赠以钱而别。又淮东一人,其嫂氏久已死。忽一日以事经泰安州,见嫂氏配一屠者,坐肆上,遥相认,聚话且留宿食。临别赠以行资,一一物皆世所用者。虽失记其名字,殆与史相之事相类,其亦阳微阴盛之兆,所以鬼盛与人同也。后元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