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三马丁的经历更不需长篇大论了。常言道：家家都有败家子。胡安·德·巴莱罗先生家也不例外。马丁年纪最小，也是比奥兰特夫人生育的最后一个儿子。他既没有大哥的激情和虔诚，也没有二哥的抱负和机敏。凭借各自特长，大哥布拉斯科·德·巴莱罗在教会身居高位，二哥曼努埃尔名利双收。马丁似乎愿意把所有心思，都倾注于耕种家里的几英亩薄田，赡养父母亲，让双亲身心健康。当时，由于常年战乱，又加上美洲对年轻冒险家充满了诱惑，西班牙出现了劳动力短缺。聪明勤劳的摩里斯科人在这个地区本不多见；那时节，除了少数人，他们几乎全部被迫离开了这里。在胡安先生眼里，马丁令他伤心失望，虽然妻子时常劝解，说有个儿子在家也有好处，马丁强壮有力，什么活计都愿意干，但老先生依然感到烦闷。

但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马丁二十三岁那年结的婚，娶的人家比不上自己家。诚然，新娘出身老基督徒家庭，有确凿证据显示，她家往上数四辈，都没有同犹太人或摩尔人通婚，但她的父亲是面包师。新娘名叫孔苏埃洛，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将来会继承家业，但不管怎么说，她父亲毕竟是个小商贩。几年时光匆匆流逝，孔苏埃洛已生养了几个孩子。接着，另一个打击从天而降，击中胡安先生。面包师过世了，胡安松了口气，觉得可以把面包店卖掉，自此以后，那个卑贱职业带来的相关污点就可以淡忘了。但是，才体体面面地安葬完面包师，马丁就立刻告诉父母，打算搬到城里去，经营那家面包店。父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父亲胡安暴跳如雷，母亲比奥兰特潸然泪下。儿子耐心开导说，他们日子过得没以前那么紧巴了，这多亏了孔苏埃洛带来的嫁妆，现在钱花光了，而家里添了四个小孩，他没有理由不考虑喂养多出来的四张嘴，在西班牙很难挣到钱，靠着几亩薄田，或许还能支撑几年，再往后呢，就没什么指望了，只能挨饿。他竟然说出如此荒唐之语——比起耕田、榨橄榄油，烤面包也没什么丢人的嘛。

马丁将家人安置在面包店二楼。天还未亮，他就起床烤面包，然后骑马出城，在地里忙活，天黑才回城。生意逐渐兴旺起来，因为他做的面包香甜可口。一两年之后，手头宽裕了，他雇了一个人，替他干农活，但他仍然每天赶回老家，看望父母。每次看望老人，他基本上都不会空着两手，不久之后，凡是教会允许吃肉的日子，父母都有肉吃。两位老人年岁越来越大，胡安先生也承认，小儿子每次带来的东西，让他的晚年生活过得舒服惬意。当初，胡安·德·巴莱罗先生的小儿子要自降身份当面包师，小城居民可是十分意外，街上的小孩常常跟在身后奚落嘲笑他，喊他“Panadero”，意思是“烤面包的”，但马丁脾气和善，毫不在意，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很快，大家就偃旗息鼓了。马丁乐善好施，每次有穷人去他店门口祈求施舍，走的时候都会拿到一条刚烤好的面包。马丁虔诚敬神，每个礼拜日都去做弥撒，每年定期做四次告解。现在，马丁三十四岁了，体壮如牛，有些发福，喜欢好吃好喝的，成天满面红光，开朗快乐。

人们谈到马丁，都说：“是个好小伙儿，虽说头脑不太灵光，也没什么文化，但心地善良，为人诚恳。”

马丁待人和善，爱开玩笑。日子渐渐过去，他终于可以对许多事泰然处之，有社会地位的人也常到他店里聊天。事实上，马丁的面包店摇身一变，成了大家聊天聚会的场所。

马丁肩负起照看父母的责任，实属幸事，因为二十年来，大哥布拉斯科修士出门在外，从未给家里寄过一分钱，毕竟他的所有积蓄都做了慈善；而曼努埃尔也没有给家里寄过钱，因为他觉得自己赚的钱最好还是自己花。因此，年迈的父母完全依靠马丁。但他们依然觉得马丁丢了他们的脸，不无遗憾地感叹，马丁的生活过得很悲惨啊。而马丁似乎乐在其中，让两位老人经常恼火不已。两位老人对平民出身的儿媳倒是有礼有节，觉得出于自尊心，也应当如此，而且他们对几个孙子孙女也越发疼爱了。但他们最心疼的却是另外两个儿子，因为那两个儿子给家族增了光，添了彩，光耀了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