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厂里赔了工人43万,死者家属因为经济来源空缺,被安排在厂办公楼当门卫。女人天天在门卫看杂志,和过路司机聊天,偶尔把幼儿园的女儿带到厂里,反正也是混日子,女人干了几个月好像已经从悲伤里抽出了身。后来没过多久,女人辞职了,跟着一个拉水泥的司机去了天水,老贾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了。
年末的冬天忽然变得寒冷,老贾多穿了一件毛马甲,早上翻柜子的时候看见了如芸织的毛裤,思索了几秒穿在了身上。冬天嘛,保暖最重要,人走茶凉,谁织的都无所谓了。
马上要过年了,厂里要开始放假和轮休了,老贾被告知年后要来一个新人给他当徒弟,领导说是20岁的小伙子,年后要老贾多照顾新鲜血液。
今年的老贾过年显得冷清了许多,父亲离世已经两年了,04年的春节老贾看着春晚,吃了一碗对门邻居家煮的饺子。那时候的邻里之间偶尔还会互相问候和帮忙,老贾父亲没了以后,邻居过年过节都会给老贾送一碗吃食。老贾还记得去年邻居给了他一碗肉饺子,他吃了以后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演着小品唱着歌,窗外的炮竹声不绝于耳,老贾听不清电视里说的是什么,他就站在窗边看着人家放炮仗。北方的冬天总会在年关下大雪,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所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更近,孩子们不会盯着电子产品在暖气边上打游戏,而是会吃过年夜饭以后一起在院子里穿着新衣服打闹堆雪人放炮。那时候孩子们喜欢扔摔炮,女孩儿们不敢玩擦炮的就扔摔炮,小盒子的炮竹一盒五毛,每个人在俱乐部院子里的小卖部买一盒炮,有些男孩总是喜欢把擦炮擦着了扔在其他孩子脚边,炮竹一炸,其他孩子就被“碰”的一声吓的心脏砰砰跳,然后满院子都是小孩子嬉笑打闹,嚎啕大哭的声音。老贾有时候在想这些孩子是真的讨人厌,无时无刻除了大哭就是大笑,一点也不知道隐忍。总是叽叽喳喳的像极了清晨树枝上的鸟。老贾回想自己儿时竟然也这么“讨厌”,就觉得不可思议。因为现在的他是那样默默无闻。就连老爹死了都不敢哭出声来,就连如芸另做他人妇都不敢理论,就连评劳模都不敢主动申请。他一直以为这样是无私的人,可能他自己觉得这样还算高尚?谁知道呢,但这样的“高尚”的人还很多就是了,他们都一样不敢说话,不敢反抗,不敢作斗争,你问他们,他们就会说人活一世不要斤斤计较。
孩子们喜欢在雪天堆雪人打雪仗,孩子的雪人没有课本写的那么精致,用三根枯树枝插进雪人的头当眼睛和嘴,再找两根粗树枝做雪人的胳膊,再精致些的也最多多一条围巾,仅此却是孩子们最极致的快乐来源。不像大人,明明嘴上说着快乐是衣食住行,可心里总是填不满似的,有了一样就开始觉得另一样东西才是快乐。
所以成年人很少会比孩子快乐,因为孩子不谙世事?还是因为大人不纯粹?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因为没有答案的问题才会长久存在。
今年春节老贾还是一个人,还是和去年一样,邻居送来了一碗饺子,还说让老贾差不多找个对象结婚成个家。
其实老贾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能接触到的女人太少,厂里的女人本来就不多,而且多在清闲岗位,平日里基本上和他见不到几面。他也着急,于是今年他主动开口问了邻居的阿姨,有没有认识的姑娘。邻居愣了一下,说帮他留意留意,
晚上七点钟新闻联播播完,主持人说了一句新年快乐,看完了天气预报以后春晚就开始了。还是和去年一样,听的最清楚是鞭炮声和孩子的叫喊声。第二天的院子里除了被踩脏的雪还有许多被炸飞的炮仗纸皮,那时候的院子里没有现在的物业专门雇用的清洁工,所以那些残渣往往要到年初三以后才会被慢慢清理掉。院里的小卖部老板们都开始在初一早上把老早就进货来的年货摆在门口,拜年的人大早上就会去买东西串门。那时候的年是真正意义上的过年。没有那么多华而不实的礼品,没有微信转账;只有常见的牛奶杏仁露和果汁,只有红包和孩子们走到哪带到哪的寒假作业。
老贾不知怎么的,今年竟羡慕起了这样的氛围,想着明年联系联系好久不见的舅舅和姨妈还有他唯一的老姑。“明年一定联系,”他心里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