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拉贡的凯瑟琳向圣轮法院提起上诉
多明我会的审判厅里,托马斯·沃尔西和洛伦佐·坎佩焦审理亨利八世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离婚案的盛大场面太有名了,不需要我再进一步的描述。对公使托马斯·沃尔西和洛伦佐·坎佩焦来说,这不过是一场精彩的闹剧。他们知道这一切都会无疾而终。外面的世界,甚至主要相关方都不知道克莱门特七世的意图,等着这案子的判决来决定他们随后的行动。有争议的问题比眼前多明我会法庭上讨论的问题还多。关键问题是,英格兰王国的国家利益是否可以再托付给克莱门特七世这个法官,这个法官受到自己个人恐惧和利益的影响,降低了自己职位的权威性。当亨利八世要求克莱门特七世任命代表对案子做出判决时,克莱门特七世承认自己没有办法,或者不愿意决定是否判决。从理论上讲,亨利八世的要求是正当的。与哥哥的妻子结婚是不合法的,任何教皇的特赦令都不能让这样的婚姻合法。但长期以来的习俗又允许本身受禁制的婚姻成立。克莱门特七世可以用几个世纪以来无可争议的习俗为自己辩护。如果离婚案首次提交给他时,他就明确地回答说,有他前一任教皇尤里乌斯二世的批准,又是双方真心同意缔结的婚约,所以不能解除,那么即使是在继承权有争议的情况下,英格兰王国的舆论也很可能会偏向克莱门特七世,亨利八世则可能会撤销这起诉讼。但克莱门特七世选择做一个软弱的凡人,希望取悦强大的君主。他接受了亨利八世的请愿,犹豫不决,声称无法做出决断,最后又宣布亨利八世一方占理,并且承诺这样宣判。如果现在克莱门特七世退缩了,打破了约定,就给这个经过长期讨论、已经很严重的问题带来新的阻碍;如果让人们看到,他不遵守承诺的原因是另一个君主的威胁,这样的法官是不是已经让人无法容忍了?难道不是克莱门特七世的权威不保,不再适合行使教皇被允许行使的权力吗?从这一点来说,离婚案的审判根本不是闹剧。克莱门特七世至高无上的地位本身也在经受考验。
1529年6月16日,亨利八世和阿拉贡的凯瑟琳被传唤出庭。阿拉贡的凯瑟琳毫无准备。查理五世向她保证,她的案子不会在英格兰王国受审。她招来洛伦佐·坎佩焦解释。洛伦佐·坎佩焦回答说,克莱门特七世委派了两个公使参与审案,如果不是出于重大理由,不能撤销他们的委任。洛伦佐·坎佩焦劝阿拉贡的凯瑟琳祈求上帝开导她接受一些好的建议,审时度势。洛伦佐·坎佩焦并不是没有希望过阿拉贡的凯瑟琳在最后一刻会屈服并宣誓成为修女。但阿拉贡的凯瑟琳一点也没听洛伦佐·坎佩焦的暗示,也没人知道阿拉贡的凯瑟琳要做什么。阿拉贡的凯瑟琳很快就表明了自己想做什么。1529年6月18日,法庭开庭。亨利八世派了一个代理人出庭,代他说自己对婚姻的合法性有顾虑,要求解决这个问题。阿拉贡的凯瑟琳出席,起身简短抗议审判地点不合适、法官资质不合格。托马斯·沃尔西是英格兰公民,洛伦佐·坎佩焦是英格兰主教。他们做不到秉公处理。阿拉贡的凯瑟琳要求在罗马开庭,提交了书面抗议,然后离庭。
亨利八世的代表立刻替亨利八世回答说,亨利八世不能在一个由查理五世主宰的城市里辩护。法庭休庭三天,枢机主教需要再考虑。1529年6月21日,法庭再次开庭,气氛变得更庄严。现在,亨利八世亲自来了,在公使右手边的一个罩篷下就座。阿拉贡的凯瑟琳再次出庭,在公使左边同等位置就座。亨利八世发言,他说认为自己犯了教会大罪,再也不能忍受,要求审判。托马斯·沃尔西回答说,他们会秉公行事。然后,阿拉贡的凯瑟琳离开座位,从他们面前走过,跪到丈夫亨利八世的脚边。阿拉贡的凯瑟琳说自己做亨利八世合法的妻子已经二十年了,不应该被抛弃和羞辱。阿拉贡的凯瑟琳乞求亨利八世想想他们的女儿玛丽·都铎公主,想想她的亲人,即查理五世和匈牙利国王斐迪南一世,他们会受到严重的羞辱。在阿拉贡的凯瑟琳进来时,聚集在法庭门口周围的成群的妇女为她欢呼,并且告诉她什么都不要在意。法兰西大使让·迪·贝莱说,如果由女性来判决这个案子,阿拉贡的凯瑟琳必将胜诉。但女性的声音毫无用处。阿拉贡的凯瑟琳被告知抗议无效。然后,阿拉贡的凯瑟琳离开了法庭,法庭三次传唤她回来,都被她拒绝了。因此,法庭宣布她犯有蔑视法庭罪。
匈牙利国王斐迪南一世
亨利八世的确有充分的理由拒绝以原告身份出现在罗马。格雷戈里·迪·卡萨莱奉命告诉克莱门特七世,因克莱门特七世受查理五世的掌控,英格兰王国不能接受让克莱门特七世作为离婚案的法官,作为一国之主的君主拥有不在他们自己领地之外的法庭出庭辩护的豁免权。如果克莱门特七世接受阿拉贡的凯瑟琳的上诉,他就失去了亨利八世和英格兰人对罗马教廷的忠诚,并且会永远毁了托马斯·沃尔西。托马斯·沃尔西和洛伦佐·坎佩焦如果是真心审案,就没有时间去了解离婚案是否可以上诉到圣轮法院。按照克莱门特七世的委托,托马斯·沃尔西和洛伦佐·坎佩焦可以继续审理并做出判决。他们似乎也想这样做。法庭继续开庭。阿拉贡的凯瑟琳继续违抗法庭命令,拒绝出庭,那就没有什么能耽搁判决的了。阿拉贡的凯瑟琳绝望了,觉得自己被出卖了。伊尼戈·洛佩斯·德·门多萨·伊·苏尼加本来可以安慰她,但他走了。她写信给伊尼戈·洛佩斯·德·门多萨·伊·苏尼加说,除非查理五世或克莱门特七世介入,否则自己会彻底失去方向。就连洛伦佐·坎佩焦好像也不知道要怎样避免判决。法兰西大使让·迪·贝莱写道,洛伦佐·坎佩焦已经开始动摇。如果弗朗索瓦一世给洛伦佐·坎佩焦捎个信,他可能会鼓起勇气宣判,亨利八世也会感激到下跪。如果托马斯·沃尔西和洛伦佐·坎佩焦不顾克莱门特七世的命令,对离婚案做出审判,克莱门特七世心里也许不会不高兴,因为克莱门特七世常常会希望公使自行判决。米塞·马伊给查理五世的信中描述克莱门特七世这个可怜老人的转变,与查理五世从英格兰王国收到的描述一样,几乎是令人同情的。在米塞·马伊看来,克莱门特七世、枢机主教和教会律师即使不背信弃义,也是软弱不已。当读到米塞·马伊这个西班牙人对这群人的真实评价时,人们总是会目瞪口呆。查理五世和腓力二世却以这群人的名义血洗欧洲。
米塞·马伊说:“贝尔纳多·萨尔维亚蒂虽然是个大恶棍,但没有足够的智慧隐藏自己的诡计。他给我看了罗马教廷写给洛伦佐·坎佩焦的一封信的备忘录。地狱里的恶魔也写不出一篇比这更愚蠢或更恶毒的文章。”这封信指示洛伦佐·坎佩焦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他接到了不做判决的命令,而是继续拖延。这正是“那群人所希望的”,因为如果洛伦佐·坎佩焦说自己不会在这件事上发表声明,托马斯·沃尔西将会自己行动,克莱门特七世的授权最初是一起或单独交给两个公使的。这封信还指示洛伦佐·坎佩焦,如果他拖延不下去,就继续进行审判,直到最后的判决时刻。但在没有事先请示罗马教廷的情况下,不能宣判。如果可能,指示的这一部分要保密,以免惹恼亨利八世。
米塞·马伊继续写道:“我再也没有耐心了,安德烈亚·德·布尔戈和我去见克莱门特七世,告诉克莱门特七世我们看到了给洛伦佐·坎佩焦的指示。这些指示的性质恶劣至极。如果我们将其内容告知您,您肯定会对他这么对您感到愤恨。我们不会那样做,但我们会直言不讳。这封写给洛伦佐·坎佩焦的信违背了他经常向您保证的事,在罗马审判离婚案。他违反承诺并写信给洛伦佐·坎佩焦指示继续进行审判,比一开始就委任他审理此案对您造成的侮辱和冒犯更大。令人惊奇的是,克莱门特七世如此轻率地对待正义和理性的诺言。这样的罪行对陛下及其他神圣罗马帝国皇室的荣誉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您是不会容忍的。亨利八世只要问洛伦佐·坎佩焦是否会宣判,如果洛伦佐·坎佩焦拒绝,那责任就落到另一个公使托马斯·沃尔西身上了。克莱门特七世得当心自己可能会给正在基督教世界肆虐的大火添把燃料。”
对米塞·马伊来说,将离婚案提交到圣轮法院审理还不够。英格兰王国代表说,如果一个拥有独立主权的君主被迫在圣轮法院辩护,克莱门特七世至少必须亲自听取诉讼。米塞·马伊不愿意听不能把离婚案交给圣轮法院这样的话。他认为离婚案只能交给圣轮法院,不能交到别的地方。克莱门特七世的意愿可能是好的,但他可能会死,并且由另一个教皇继任,或者英格兰人可能会重新获得他们曾经在教皇宫廷的影响力。事实上,英格兰人仍然有影响力,他们是教皇宫廷的最爱,左右行贿,挥金如土。区区一个可怜的克莱门特七世能怎么办?格雷戈里·迪·卡萨莱和从英格兰派来加入他的队伍的威廉·贝尼特博士指出,如果克莱门特七世允许自己被查理五世控制,必然会产生严重后果。克莱门特七世悲叹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但他如刀俎间的鱼肉,任人宰割。因此,尽管克莱门特七世想取悦亨利八世,但所有风暴还是会降临到他身上。查理五世不会容忍自己的家族受辱,他说过他把这桩离婚案看得比他所有领土还重要。领土不过是外在的财富,离婚案却关系到他的荣誉。克莱门特七世可以推迟几天提审,但不能拒绝提审。他受查理五世控制,查理五世想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这几日休庭意味着休庭期间英格兰王国可能传来一些决定性行动的消息。格雷戈里·迪·卡萨莱和威廉·贝尼特认为,亨利八世必须决定是自己请求中止审判程序好,还是在圣轮法院提审前先行宣判好。他们补充说,克莱门特七世对亨利八世很有好感,不会拒绝为亨利八世流血,但在这件案子上、在这个时候不可能。
英格兰王国的诉讼还在继续进行着。托马斯·沃尔西与洛伦佐·坎佩焦利用一切借口拖延,但在阿拉贡的凯瑟琳坚决拒绝承认法庭的情况下,拖延日益困难。亨利八世要求做出判决,法庭程序上有困难的借口已经用尽。洛伦佐·坎佩焦必须出示克莱门特七世最后的指示,已经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让他提出来作为进一步犹豫的理由了,但克莱门特七世已经命令他不得透露指示内容了。没有人会想到克莱门特七世在做出明确的承诺后,还会撤销此次委任。洛伦佐·坎佩焦和托马斯·沃尔西坐在那里,全权听审和决断。看来,他们必须做决断了。在第五场庭审中,约翰·费希尔未经邀请、未受请求直接站起来在法庭上讲话。约翰·费希尔说,亨利八世已经宣布他唯一的目的就是伸张正义,以减轻良心上的不安,并且邀请法官和其他人一起来帮忙解决这个令他苦恼和困惑的问题。自己花了两年的时间认真研究这个问题,觉得自己有义务发表意见,不想因为未表明自己的看法而被诅咒。因此,约翰·费希尔宣布并证明亨利八世和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不可因任何人或神的力量而解除。为此,约翰·费希尔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基督流下的鲜血让婚姻神圣,现在这婚姻变得没那么神圣了,施洗者以捍卫婚姻而死为荣。他已经准备好为真理直面任何危险。最后,约翰·费希尔以书面形式呈上了自己的观点。
约翰·费希尔以施洗者自居既不恭敬也不恰当。这意味着亨利八世并不比希律王好多少。但亨利八世至少还没有因自由言论惩罚过任何人。亨利八世的理由是娶哥哥的妻子不合法,施洗者也是这样认为的。托马斯·沃尔西平静地回答说,这桩离婚案并未交给约翰·费希尔处理,所以也不由他来宣判。托马斯·沃尔西抱怨约翰·费希尔没有提前通知,说他有意干涉。他们继续审问证人,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但约翰·费希尔的行动并非没有效果。他很受尊敬,公众对离婚这个普遍问题本身的是非曲直意见不一。许多人仍然认为亨利八世要离婚不过是厌倦了年老色衰的妻子,想再找个年轻貌美的妻子。勇气是有感染力的,舆论声势渐长,并且对亨利八世不利。主流的声音可以忽略,但洛伦佐·坎佩焦不知道克莱门特七世希望自己怎么做,也许真的有些动摇了。现在,洛伦佐·坎佩焦因约翰·费希尔的示范而鼓起了勇气。1529年7月13日,在给贝尔纳多·萨尔维亚蒂的信中,洛伦佐·坎佩焦写道:“我们在赶进度,有人会在十天内收到判决……我职责所在,职位所需,决不轻举妄动,刻意得罪任何人。当我做出判决时,我眼里将只有上帝和克莱门特七世的荣誉。”一周后,法兰西大使让·迪·贝莱说,事情基本如亨利八世所愿,结局近在眼前,只等洛伦佐·坎佩焦执行克莱门特七世做出的最后一项口头指示。克莱门特七世叫洛伦佐·坎佩焦走到最后一步,但必须在最后一步停下来。洛伦佐·坎佩焦照做了。
只剩下宣判的时候,洛伦佐·坎佩焦拒绝宣判,说他必须回到罗马教廷去请示教皇。托马斯·沃尔西拒绝在洛伦佐·坎佩焦缺席的情况下行动。在被逼迫表态时,洛伦佐·坎佩焦回答说:“很好,我投支持票,支持阿拉贡的凯瑟琳和这场婚姻。如果托马斯·沃尔西也同意,再好不过。如果不同意,那就没有判决,因为必须我们双方都同意才能通过判决。”
托马斯·沃尔西的感受应该是别人推测的,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有透露过。他给在罗马的英格兰代表写信道:“这里分歧与对立意见接踵而至,所以这桩案子将被长期延后。再过一周,诉讼流程就要结束了,两个月的假期紧随其后。因此,其他协商建议是必要的,重要的是按照克莱门特七世已经批准提审采取行动。如果必须批准提审,洛伦佐·坎佩焦和我可以联合起来敦促克莱门特七世使用恰当措辞,因为如果传唤亨利八世亲自或派代理人到罗马出庭,国王的特权将受到侵犯,他的臣民都不会容忍的,或者亨利八世出现在意大利,但带领着一支强大的军队。传唤亨利八世到罗马,威胁将他逐出教会,这与让他完全丧失尊严一样叫人无法容忍。因此,如果克莱门特七世批准了任何这样的提审令,必须撤销。如果在撤销之前提审令已经抵达英格兰王国,那就不要提及,就算是对亨利八世也不要提及。”
英格兰王国(都铎王朝)的标志——红玫瑰
这是托马斯·沃尔西最后的努力。但他的急信还没到达罗马,圣轮法院就已经决定提审。米塞·马伊可以威胁罗马的枢机主教如果不提审离婚案,就将他们斩首。因此,就算托马斯·沃尔西的急信及时到达,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离婚案被提审,名义上是圣轮法院有权保留审判的权利。托马斯·沃尔西与洛伦佐·坎佩焦的委任被取消。正如洛伦佐·坎佩焦所说,在愤怒、羞愧和失望中,多明我会法庭解散了。在执行命令时,洛伦佐·坎佩焦想到自己的索尔兹伯里主教职位,他不是没有为自己紧张过。
阿拉贡的凯瑟琳由沮丧绝望突然转为春风得意,以为这一切都要做个了结了。阿拉贡的凯瑟琳以为离婚案会立即在罗马重新开庭,克莱门特七世将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判决,再也不会横生枝节。然而,阿拉贡的凯瑟琳即将得到的是一个更残酷的教训。如果阿拉贡的凯瑟琳听从克莱门特七世的建议做修女,说明她为自己的幸福做了更好的咨询。当托马斯·沃尔西和洛伦佐·坎佩焦坐在伦敦开庭时,另一个会议正在康布雷举行,为达成欧洲和平的条件做安排。法兰西王国和神圣罗马帝国再次暂停了战争。克莱门特七世、意大利各城邦国的君主和亨利八世参加了康布雷会议。至于亨利八世和查理五世之间的主要争议点——离婚案,因为太危险了,不能触及,所以被默默地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