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狼的第一次接触——汉初的白登之围

如前所说，匈奴的崛起有草原社会演变的内在动因，有冒顿单于个人雄才大略的偶然因素，还和中原的局势有关。自始皇帝死后，中原便陷入长达十几年的战乱中，先是陈胜、吴广于大泽乡起义，迅速聚集起数十万大军，建立张楚政权，并一度兵临函谷关。天下纷纷响应，六国旧贵族更趁机掀起复国浪潮。陈胜、吴广虽然半年便被秦军镇压，但六国复国之势已成。章邯率领的秦军虽取得临济、东阿、定陶三场战役的胜利，杀死了齐王田儋、魏相周市、楚将项梁，逼迫魏王魏咎自杀，但是秦军主力在巨鹿之战中被项羽重创，丞相李斯、皇帝胡亥、中丞相赵高又在内斗中先后被杀，章邯被迫率军投降。刘邦率军攻入空虚的关中，子婴被迫投降，秦帝国随之灭亡。

秦朝灭亡之后，项羽分封天下十九诸侯，他违背了怀王之约，将刘邦分封到汉中和巴蜀。分封仅数个月之后，田荣、陈余、彭越等人就挑战项羽的权力，汉军趁机出击三秦，打垮了章邯等三王，占领关中，拉开了长达四年的楚汉战争的序幕。战争中，项羽屡战屡胜，在彭城、睢水、荥阳、成皋接连重创汉军，杀死汉军数十万人。刘邦家人被俘，自己都身负重伤，几次险些被抓。刘邦虽然军事才能不如项羽，战略布局却十分高明：由萧何经营关中、巴蜀，不断向前线输送兵员和粮草；由韩信率军出击北方，连续攻破或迫降魏、赵、代、燕、齐等国，夺取楚军北翼；支持彭越，以封梁王为诱惑，让他以游击战骚扰楚军后方，破坏其补给线，牵制楚军主力；策反英布，在楚国大后方发起攻击，牵制了楚国大司马周殷的兵力。最终项羽在垓下被包围，于四面楚歌中自刎于乌江。

公元前202年，刘邦被拥戴为皇帝，天下初步稳定。但韩信、彭越、臧荼、韩王信、英布、张耳、吴芮七大异姓诸侯王割据一方，依旧威胁着天下的安定。刘邦登基几个月后，燕王臧荼就起兵谋反，被汉军剿灭。

中原的战乱给了匈奴可乘之机，原本负责防御匈奴的王离所部20万大军奉命南下之后，匈奴军趁机占领了河南地，吞并了楼烦、白羊两部。西汉建立之后，匈奴继续进犯中原，西至朝那（北地郡治，今宁夏固原）、肤施（上郡郡治，今陕西绥德县），东至燕地、代地，都受到匈奴军队的侵袭。刘邦称帝后的第二年，为了防范匈奴并削弱诸侯势力，把韩王信的封地从“北近巩、雒，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也”的颍川（治今河南禹州）迁到晋阳（今山西太原），以太原郡31个县作为他的领地。

韩王信原本是韩襄王的庶孙，身高八尺五寸，仪表不凡，原名韩信，后世为了与秦汉之际的军事天才韩信相区别，而称之为韩王信。当年项梁立楚怀王之后，又立韩公子横阳君韩成为韩王，想以此安抚平定韩地。项梁在定陶战死后，韩成投奔楚怀王。此时刘邦正率军攻打阳城，派张良以韩司徒的身份巡视韩地，在民间发现了韩王信，便任命其为韩将。之后，韩王信率领其军队跟随刘邦入武关。刘邦被封为汉王后，韩王信又追随他去汉中，曾劝刘邦率军东向攻打中原。刘邦平定三秦后，拜韩王信为韩太尉，命他率军攻略韩地，并承诺胜利后会封他为韩王。

此时项羽不允许韩成到韩国去，将他降为穰侯，后来又加以杀害。得知刘邦派韩王信攻略韩地后，项羽封郑昌为韩王抗拒汉军。汉高祖二年（公元前205年），韩王信平定韩地十余城。刘邦到河南后，韩王信急于立功，猛攻郑昌，迫使其投降。刘邦便论功行赏，立韩王信为韩王。韩王信也忠于刘邦，率领韩军跟随刘邦攻打楚军。刘邦曾派韩王信与御史大夫周苛等守卫荥阳，楚军破城后，周苛不愿投降而被杀害，韩王信却投降楚军。不久韩王信逃回汉军，刘邦不计前嫌，又立他为韩王，韩王信知恩图报，率军随刘邦攻楚。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春，刘邦命韩王信定都颍川，赐予兵符。

韩王信封地北迁之后，以晋阳离边境较远不利于防御匈奴为理由，请求将韩国的都城迁到马邑（今山西朔州），得到刘邦的同意。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秋，冒顿单于亲自率领匈奴大军进犯韩国，将韩王信包围在马邑。韩王信一面向刘邦求援，一面派人到匈奴军中求和。刘邦派军队援救韩国，得知韩王信暗中与匈奴通信，怀疑韩王信与匈奴勾结，便下诏责备韩王信：“专死不勇，专生不任，寇攻马邑，君王力不足以坚守乎？安危存亡之地，此二者朕所以责于君王。”（《汉书·魏豹田儋韩王信传》）韩王信害怕被刘邦诛杀，便真的与匈奴勾结相约共同攻打汉朝。九月时他献出马邑向匈奴投降。匈奴军队趁机越过句注山（恒山山脉的一部分，今雁门山）南下，韩王信也派王喜、曼丘臣、王黄率军和匈奴合力攻打太原城。

刘邦得知韩王信投降匈奴的消息后，大怒之下率军32万北上，目标是赶在韩军与匈奴军会合之前将其消灭，再与匈奴军决战。汉军兵分两路：刘邦亲率大军从洛阳北方出征，逼近晋阳，韩王信则抢先南下攻占晋阳，兵临上党；樊哙、夏侯婴、灌婴、周勃率领一支步骑混合部队绕到太原的后方，从代郡出兵西进，攻占霍人（今山西繁峙县）、马邑，收降楼烦（今山西神池）以北六县，在武泉（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境内）之北击败匈奴骑兵一部，又向北攻占云中，扫荡边境，随即南下太原，准备与刘邦所率汉军主力会合。南北两路汉军合击韩王信部，韩军大部被歼，王喜被杀，韩王信率领残部北逃匈奴。曼丘臣、王黄拥立赵国王室后裔赵利为王，收集韩军溃兵，继续联合匈奴和韩王信与汉朝对抗。冒顿单于命左、右贤王率领万余骑兵，和王黄部联合在广武（今山西代县西南）以南屯守。晋阳城下，汉军与匈韩联军交战，斩杀匈奴将领胡白题，一举占领晋阳。接着汉军收复太原等六城，刘邦进驻晋阳，灌婴、周勃率军继续追击，又在离石（今山西吕梁离石区）打败了匈奴军。匈奴在楼烦西北集结军队，汉军出动战车和骑兵前往攻击，一举夺取楼烦，匈奴军再次被迫北撤。

匈奴军队的一再战败，说明了匈奴并非不可战胜。匈奴军队虽然擅长草原骑兵作战，但不熟悉中原地理，不擅长步兵战，所以才会被蒙恬所率30万秦军（主要是步兵）打败。因为手工业落后、没有城市，他们更不懂守城战和攻城战。但是冒顿单于毕竟是一代雄主，他吸取了晋阳之战失败的教训，决定采取示弱于敌、诱敌深入的办法，将刘邦引出坚城，吸引到利于发挥骑兵优势的边境地带再加以消灭。为此他命令匈奴军队不与汉军正面交战，不断佯装败退，并且将精壮战士和战马藏匿起来，让汉军只能看到老弱军士和马匹（“匿其壮士肥牛马，徒见其老弱及羸畜”），以诱使汉军追击。

迅速消灭韩王信主力，收复晋北大片土地，又接连打败匈奴军队——暂时的胜利让刘邦变得志得意满，其性格中得志便猖狂的弱点再次发作。他得知冒顿单于驻军代谷（在今山西繁峙县境内），便想乘胜追击，为此他派了十个使者去侦察匈奴军情，但这些人被匈奴“匿其精兵，见其羸弱”的计策所欺骗，纷纷汇报说匈奴不堪一击。刘邦还不放心，派曾劝他定都长安的娄敬出使匈奴去刺探军情，娄敬识破了冒顿的计谋，回报说：“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今臣往，徒见羸胔（zì）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汉书·郦陆朱刘叔孙传》）但此时汉军三十余万人已纷纷越过句注山北上，刘邦害怕娄敬的话动摇军心，大骂娄敬“妄言沮吾军”，命人把他押送广武囚禁，自己亲率大军北上。冒顿的诱敌深入之计并不算高明，连娄敬这样一位不懂军事的文官都可以识破。身经百战的刘邦轻易上当，实际上是几个因素共同造成的：

其一，刘邦刚刚取得楚汉战争的胜利，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又迅速地打败了韩王信和匈奴的联军，更让其得志猖狂、麻痹大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其二，刘邦本身军事才能并不是很高，其过人之处在于知人善任，但此时汉军主将韩信、彭越、英布都和刘邦关系微妙。尤其是韩信，早在垓下之战前刘邦就深夜突然夺其兵权，后又背弃封韩信为齐王的诺言改封为楚王，接着又在云梦之会时将其抓获。虽然韩信因无罪而被释放，但被降为侯爵，遭到软禁，自然不便随军出征。彭越、英布等人害怕重蹈韩信的覆辙，自然也不敢离开封地。灌婴、周勃、夏侯婴等人也是沙场老将，未必不能识破冒顿之计，但是他们作为丰沛故人，辈分和地位都明显低于刘邦，不便加以反对。

其三，刘邦本人不了解匈奴的情况，战乱中的中原也很难搜集到匈奴的情报。刘邦只能根据以往对匈奴的认识来进行判断：秦军曾大败匈奴，追击数百里；楚军打垮了秦军，灭亡了秦朝；汉军又消灭了楚军。刘邦是否存在一个匈奴<秦军<楚军<汉军的思维定式我们不得而知，但他心目中的匈奴还停留在始皇帝时代，没有认识到短短十几年间在冒顿的经营下，匈奴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

刘邦在错误的认识下，命令三十多万汉军北上。此时天气已入深冬，大雪纷飞，来自中原腹地的汉军缺乏御寒的装备和经验，被冻伤者十之二三，行军速度大受影响。刘邦求胜心切，仅带少量骑兵便前往平城，驻扎在平城（今山西大同西北）东南十余里的白登山，而二十多万汉军步兵依旧在楼烦、马邑一带缓慢行军。冒顿得知消息后，率领三十余万骑兵由东向西，迅速包围了白登山，然后派人请王黄、赵利率领韩军残部前来会合，合击汉军。匈奴骑兵列队严整，西方骑兵乘白色战马，东方骑兵乘青色战马，北方骑兵乘黑色战马，南方骑兵乘黄色战马。汉军被包围7天之久，既得不到救援，又没有了补给，几乎陷入绝境。按照司马迁的说法，汉军最后得以突围，归功于陈平所献“秘计”“奇计”，也就是派人携重礼秘密求见冒顿的阏氏，通过阏氏的劝说，让冒顿单于放开重围的一角，然后汉军趁天降大雾，由夏侯婴部殿后，由弩兵掩护两翼，乘隙突围而出，直奔平城。此时汉军主力部队赶到平城，冒顿率军撤走。刘邦不敢恋战，命樊哙带兵收复代地，自己撤回广武。

由于陈平的计策是秘计，后人难以确知该计策的具体内容（“其计秘，世莫得闻”）。因此桓潭、应劭等人便猜测是陈平命画工绘制美人图，派人告诉阏氏，刘邦为了解围，将把画上的美女献给冒顿。阏氏害怕失去冒顿的宠爱，因此劝说冒顿解围。对此，颜师古就批评说，这只是想当然而已。实际上，冒顿是刚毅果决之君，亦是冷酷无情之君，他曾为了权位杀死自己的父亲、妻子、继母、弟弟，也曾为了外交策略把自己的阏氏送给东胡，绝不会因妇人之言而改变决策。他之所以放开一角让刘邦突围，实际上包含了很复杂的政治动机：

第一，被包围的仅是少数汉军骑兵，汉军主力部队并未受到损失，正在日夜兼程赶来，而王黄、赵利等人的军队没有如期而至，冒顿怀疑他们与汉军勾结。如果战事久拖不决，匈奴军队可能会面临被白登汉军、汉军援军、韩军残部三面夹击的危险。即便匈奴迅速强攻，消灭了白登汉军，杀死或俘虏刘邦，太子刘盈可以登基或监国，且有强势的吕雉相助，汉朝不会因此而灭亡。匈奴军队不擅步战，也没有攻城器械，若深入三晋，骑兵还会受到山地地形的阻碍，与汉朝陷入旷日持久的全面战争。

第二，匈奴刚刚征服浑窳、屈射、丁零、隔昆、新犁等国，打败了东胡和大月氏，这些部族仅是被匈奴武力征服，尚未被真正控制，效忠匈奴只是其权宜之计。如果匈奴与西汉陷入长期战争，这些被征服部族很可能趁机起事，而且东胡和大月氏虽被重创，但其残部犹在，还在威胁着匈奴的后方。一旦匈奴主力陷入南线战事，很可能会遭到他们的背后偷袭。

第三，匈奴是草原游牧帝国，与农耕文明格格不入，匈奴人只会游牧、打猎和战争，不懂得农耕、工商和城市。即便能夺取汉朝土地也不懂得如何治理、经营，其统治必然无法长久，正如阏氏所言（其实就是陈平的意思）:“今得汉地，单于终非能居之”，还不如靠不断的劫掠和勒索来掠夺中原财富。

白登之围后冒顿并没有放弃对中原的侵犯。白登之围后两个月，匈奴就集中兵力攻打代国，代王刘喜（刘邦的哥哥）无力抵抗，逃回内地，被降为侯爵。同时，匈奴还支持韩王信、王黄、赵利率领汉军残部侵扰代、雁门、云中三郡，并命王黄去游说代相陈豨叛变。陈豨原是刘邦的郎中，在平城之役后被封为列侯，以赵国相国的身份统领赵、代边军，势力很大。他少年时就和刘邦一样很仰慕信陵君，成为边疆重臣后更招纳宾客。由于他礼贤下士，所以宾客众多，经过赵国时，追随的宾客多达数千人，邯郸官舍为之爆满。赵相周昌因此心生疑虑，向刘邦上奏说陈豨宾客众多，又掌握边防大军，恐怕会反叛。于是刘邦命人查办陈豨宾客在代国的不法行径，多牵连到陈豨。陈豨心生恐惧，派门客到王黄、曼丘臣处与韩王信勾结。

汉高祖八年、九年，汉军两次出击韩匈联军，均未能取得决定性胜利。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九月，代相陈豨自称代王，联合韩王信发动叛乱，韩信亦在长安准备策应。刘邦率领30万大军北上平叛，樊哙、郦商、灌婴、夏侯婴等人都随军出征，大军进驻邯郸，直指东垣（今河北石家庄东）。周勃则率领一支偏师，进驻晋阳，逼近马邑。张良抱病随周勃北上。刘邦命韩信、彭越随军出征，两人均托病不出。

叛军一万余人在先锋将领侯敞的率领下，与樊哙、灌婴所部汉军在襄国相遇，一番激战后叛军被全歼，侯敞被斩首。灌婴率军越过东垣，攻占王黄据守的曲逆（今河北顺平县），汉军郭蒙部亦在聊城打败了叛军。叛将赵利率军死守东垣，汉军围攻一月之久才将之攻破。因叛军曾大骂刘邦，城破后辱骂过汉军的叛军将士均被处死。刘邦将东垣改名为真定。汉军乘胜追击，连克卢奴（今河北定州）、上曲阳（今河北保定曲阳县）、安国（今河北保定安国县）、安平（今河北衡水安平县）等地。

另一边，周勃、张良所率西路汉军北上包围了韩王信的根据地马邑，但马邑易守难攻，汉军久攻不下。后来，张良出奇计，引诱韩王信出城交战，韩军大败，汉军攻占马邑。韩王信率领残部与陈豨残军会合，逃往楼烦，周勃率军乘胜追击，大破韩陈联军。韩王信和陈豨率领残余部队逃到了参合（今山西阳高县东北），并得到匈奴援军相助。

汉军东西两路会师后继续北上追击。汉军将领柴武写信劝韩王信投降：“陛下宽仁，诸侯虽有叛亡，而后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大王所知。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汉书·魏豹田儋韩王信传》）韩王信表示自己当年荥阳之战被项羽俘获后投降已经失节，马邑之战未能坚守抗匈，后来却又起兵反叛汉朝，有此三大罪状必死无疑，只能在匈奴的庇护下苟延残喘，已经无法回头。不久，参合被攻破，韩王信被斩杀，王黄被俘，宋罪被擒获，陈豨向雁门逃窜。周勃部会合雁门守军，收复雁门、云中各县，陈豨只得逃往灵丘（今山西大同灵丘县）。汉军紧追不舍，叛军最终被全部消灭，陈豨与其部下均被斩杀。

至此，雁门郡17县、云中郡12县、代郡9县均被平定。为了防止与匈奴正面冲突，刘邦放弃了恒山以北的代郡地区，将代国的封地迁移到恒山之南，由其子刘恒继任代王。

汉军对韩王信、陈豨叛军的消灭虽非对匈奴的直接作战，但是铲除了匈奴在边境地区的策应势力，在很大程度上巩固了边疆的安全。然而在平定陈豨叛乱的过程中，发生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让刘邦与他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反目成仇，并被匈奴所利用。

燕王卢绾和刘邦都是沛县丰邑人，而且是邻居，两人的父亲又是好朋友，巧合的是刘邦和卢绾还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因此两人从小就十分亲密。两人不但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也是同窗。刘邦因为犯罪被迫流亡外地时，卢绾就生死不弃地追随。刘邦在沛县起兵之时卢绾也是第一批追随者之一，之后一直随刘邦转战南北。刘邦被封为汉王之后，卢绾以将军的身份成为经常出入王宫的侍中近臣。楚汉之争中，卢绾虽然军事才能并不突出，但却贵为汉军的太尉，可以随意出入刘邦的内宫，得到的衣被食饮赏赐更非其他臣子可比。即便萧何、曹参所受的宠爱也不及卢绾。汉王封侯，卢绾的封地是长安。项羽死后，卢绾先随刘贾攻打临江王共尉，后随刘邦攻打燕王臧荼。其战功虽然不算突出，但刘邦却想将卢绾封为燕王。为此，他故意下诏让各位将相列侯推举群臣中有功者为燕王，群臣为了讨好刘邦，都说：“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汉书·韩彭英卢吴传》）于是卢绾便成为燕王，并且受皇帝信任、宠爱的程度为诸侯王之首。

汉高祖十一年，陈豨叛乱时，卢绾也派军队从东北方向攻打陈豨，策应汉军的行动。陈豨为了挽救自己的命运，派王黄到匈奴求救，卢绾也连忙派张胜出使匈奴，散播消息说陈军已经战败，劝匈奴不要出兵帮助叛军。张胜在匈奴遇到了臧荼的儿子臧衍，臧衍挑唆说燕国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如果陈豨被平定，燕国也很快会被刘邦废除，张胜应该劝卢绾暂缓对陈军用兵而和匈奴联合，以此保全燕国。张胜被臧衍说动，居然私下请匈奴出兵攻打燕国，此举的目的在于造成燕地战事不断，从而让燕国有存在的理由。当然，此时的卢绾还是忠心于刘邦的，因此他怀疑张胜与匈奴勾结，上书请求将张胜灭族。张胜回到燕国后，向卢绾挑明了一切，卢绾才如梦初醒，因为此时他发现天下诸侯中仅剩下他和吴芮两人。虽然他和刘邦私人情谊深厚，可能没有性命之忧，但是难保不像张敖那样被贬为侯爵，而且刘邦已近暮年，刘邦死后吕雉必然当权，情势将更加凶险。因此卢绾让他人为张胜顶罪，让张胜做燕国和匈奴暗中往来的使者。接着卢绾又派范齐到陈豨处，想达到“久连兵毋决”的目的。

汉军消灭陈豨之后，其裨将投降。为了戴罪立功，他供出了燕王卢绾曾派范齐与陈豨勾结的事实。刘邦因自己挚友的背叛大为愤怒，召见卢绾，而卢绾称病不来。刘邦顾及往日的情分，派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前去迎接卢绾，并趁机打探虚实。赵尧是三公高官，审食其则是卢绾的沛县同乡，此举表明刘邦依旧对卢绾存有旧情。但卢绾更加恐惧，居然躲藏在家里，对其幸臣说：“非刘氏而王者，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汉族淮阴，诛彭越，皆吕后计。今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汉书·韩彭英卢吴传》）其左右知道卢绾将大祸临头，纷纷逃走，结果这些私底下的话被辟阳侯审食其得知，回去后都报告给了刘邦。刘邦十分愤怒，但还是对卢绾抱有一丝幻想。不料刘邦从匈奴投降者的口中得知张胜在匈奴为卢绾充当使节。已经得了重病的刘邦，再也忍受不了挚友背叛这种沉重打击，说：“绾果反矣！”命令樊哙率军攻击卢绾。卢绾带着自己的宫人、家属、骑兵数千人逃到长城下，想等待刘邦病愈后，入宫谢罪。不料刘邦很快去世，吕后摄政。卢绾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便带着属下逃入匈奴，被封为东胡卢王。卢绾虽然在匈奴地位崇高，但是却一直想着回归故国，一年多后就抑郁而死。

虽然韩王信、陈豨、卢绾相继败亡，但是匈奴对汉朝边境的威胁并没有因此消失。刘邦从白登突围而出后就将娄敬释放，并对他道歉说：“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已斩先使十辈言可击者矣。”（《汉书·韩彭英卢吴传》）之后，娄敬被封为关内侯，封号为建信侯，赐给两千户。面对匈奴屡犯边境的局面，刘邦问计于娄敬，娄敬分析说，一方面“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革，未可以武服也”，限于汉初国力，汉朝无法与匈奴正面武力对抗。而且匈奴占领河南地，吞并白羊、楼烦，“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夕可以至”（《汉书·郦陆朱刘叔孙传》），贸然与匈奴开战，连首都也难保安全。另一方面冒顿单于弑父杀弟，以武力立国，也不可能“以仁义说也”，唯一的办法就是和亲。刘邦虽然百般无奈，还是答应了娄敬的建议，派他出使匈奴商谈和亲事宜。只是吕雉哭着说自己只有一个亲生女儿鲁元公主，不愿让她远嫁匈奴，遂派诸侯王的女儿代替鲁元公主出嫁。

特别要提到的是，和亲不仅是两国统治者之间的联姻，也是一整套汉匈外交关系政策。这一政策的具体内容包括：

其一，汉匈以秦长城为边界。汉朝承认长城以北为匈奴的势力范围，草原“引弓之国”均受令于匈奴单于；匈奴则承认长城以内为汉朝的势力范围，中原“冠带之室”由汉朝皇帝统治。为此汉朝将长城以北的汉军撤回长城之内，甚至放弃了恒山以北的代郡地区。

其二，汉朝派公主出嫁匈奴单于（历代汉帝都视和亲为耻辱，因此都是将诸侯王的女儿翁主或待诏的良家子册封为公主出嫁），汉朝皇帝和匈奴单于约为兄弟，两国地位平等。

其三，汉朝每年向匈奴赠送大量的金银、酒、米、肉、丝绸，如果公主出嫁还要给予大量的嫁妆。实际上就是一种变相的纳贡。

值得注意的是，娄敬虽然是主和派，但并不是投降派。他出使匈奴归来后，便向刘邦提出，关中屡经战乱、人口不足，容易被匈奴侵袭，而六国贵族豪杰在关中势力很大，也威胁到新生的汉王朝，应该将六国遗民迁移到关中。刘邦在他的建议下，将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以及豪杰名家等十余万户迁移到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