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啊哪啊神去村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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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神去村的起源(1)

嘿,各位,好久不见!阔别半年多了,大家都好吗?那些因为见不到我而难过得整天以泪洗面的人,赶快把眼泪擦一擦吧!

我说过“I'll be back”,所以,我回来啦!

——写是这么写,但哪来的“各位”啊,总觉得有点淡淡的哀伤。事实上我只是坐在没有网络的电脑前,独自一人啪嗒啪嗒地敲着键盘。说到键盘,与喜家还在用那台黑色转盘电话呢!

先自我介绍,毕竟幻想着有读者在读我的文字,会让灵感如有神助般地涌现。

我叫平野勇气,乃是赫赫有名的怪盗亚森·罗宾的孙子——才怪,这么说当然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我老爸在横滨上班,老妈是家庭主妇,爷爷和外公也都是上班族,根本没有什么怪盗血统。

我前不久刚满二十岁,高中毕业后,基于某种因缘,离开了老家(其实是被赶出来的),去年开始住在这座位于三重县中西部深山里的神去村。至于是哪些“因缘”,看看这台电脑中名为“哪啊哪啊神去村”的文档就知道了。

不过,电脑已经锁住了,密码当然是秘密。因为内容实在羞于见人,我可不想被别人看到……尤其是与喜,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捧腹大笑说:“你少在那边装什么文青了呢哪[1]!”所以,我只好趁夜深人静,偷偷摸摸地坐在电脑前把这些记录下来。

我在神去村做什么呢?林务工作。白天在山上种植杉树和桧树的树苗,割草,打枝,砍伐长大的茁壮树木再运送下山……整天忙进忙出的。

我在神去村的第一年是做实习生,今年春天,终于正式成为中村林业株式会社的员工,不用说,当然是从基层职务做起。

村民口中的“东家”中村清一先生经营中村林业株式会社。清一哥不仅很有经营手腕,对林务工作也很内行,而且才三十多岁,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中村家世世代代都是拥有神去村周边山林的大地主,虽然碍于林业成了夕阳产业而卖掉一些林地,但仍拥有相当于二百五十六座东京巨蛋那么大的山林。据说以前的地更多,规模之大,可以从三重一路绵延到大阪。

林务工作是分组进行的,我所属的小组由东家清一哥带队,主要负责养护中村家名下的山林。中村林业株式会社还有其他小组,有时候会和林业工会合作,协助因年事已高而无法自行照护的山林主养护他们的山林。

接下来介绍中村清一小组的成员。

刚才提到的东家清一哥,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饭田与喜。三十岁出头,体格壮硕,染了一头金色短发。与喜经常吹嘘:“我是林务工作的天才哪!”令人火大的是这是个事实,他只靠一把斧头,即可正确伐倒超级大树。但是,他的个性很有问题……不知道该说行为放纵、不受拘束,还是说他只靠野性的直觉活着,这家伙很不讲道理。

还有五十多岁的田边岩大叔,以及已经七十过半、身体仍然硬朗的小山三郎老爹。岩叔小时候遭过神隐,这段经历成为他引以为傲的“光荣”记录,他熟悉所有林务作业,不厌其烦地传授各种知识。三郎老爹算是山里的智者,对危机的预知能力非比寻常。明明还是大太阳,只要三郎老爹开口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全体组员便二话不说准备下山。回到村子后,总会不出所料地下起雷雨。在山上遇到雷雨,被雷劈的可能性很高,很危险。所以这种时候就连霸道的与喜也会完全听从三郎老爹的建议。

以上是中村清一小组的成员,个个都是山林好手,除了我。

我已能适应林务作业。刚到这里时,我连走斜坡或割杂草时都站不稳。对于为了砍掉多余枝丫而得爬树,常觉苦不堪言。用链锯伐采杉树时,切入角度老是抓不对,害刀刃卡进树干里,进也不能进,拔又拔不出来。

相较之下,现在我简直就是天狗了,倒不是真的变成了天狗,而是可以像天狗一样,漂亮地在斜坡上移动,轻松地上树,无论割杂草还是打枝都难不倒我。只有伐木技术还有待加强,与喜经常调侃我说:“你要砍树时说一声,我要躲到一公里以外哪。”岩叔也每天提醒我:“最危险的就是自以为进入状态了,你千万不能大意呢哪。”

岩叔说得很有道理。林务工作的学问深奥,一年多的时间只能学到皮毛而已。天天都有新发现,时时刻刻都与危险为伍,每项作业都必须花尽心思,脑袋和身体都快爆炸了,却有无穷的乐趣。

在山上工作时,树梢传来鸟啼声,总觉得晃动的树林后方有野兽在盯着。走在柔软的泥土上,每踩一步,都会散发出潮湿甘甜的泥土气味。休息时捧一把溪水洗脸,立刻感受到沁人心脾的凉爽。风永远都清新柔和,没有掺杂一粒灰尘(花粉多的季节另当别论)。

神去村说穿了什么都没有。没有玩乐场所,没有便利商店,没有服饰店,也没有餐厅,只有村庄周围层峦叠嶂的山脉。但是,通过林务工作所体验到的一切,都是我在高中毕业以前所住的横滨绝对不可能有的。刚来神去村时,这里的生活让我受不了,一直想逃走,哪想得到我会在不知不觉中爱上林业。

我住与喜家。成为正职员工后,曾经想过自己租房子,一个人生活。因为这村子人口少,留下不少空屋,但一旦搬出去,就得花一笔钱买小货车、家具、生活用品等,而且我现在手头还不宽裕,于是继续寄宿在与喜家。况且,我想多观察与喜,偷学一点林务工作的技术。与喜保养工具很有一套,其他方面就很白痴,连缝扣子也不会,唯一会做的料理就是味噌汤。

与喜家还有繁奶奶和他太太美树姐。与喜的父母好像很早就过世了,神桌上有他们的牌位和遗照,两个人看起来都四十多岁,面带笑容,感觉很温和。这样正常的父母怎么会生出与喜这头野兽呢?神桌上总是供着白饭、水、鲜花和线香,但与喜从来不提他的父母。

繁奶奶年纪大了,腰腿不太灵活,整天缩成一团坐在饭厅,看起来就像一颗皱巴巴的馒头,但岁月累积的生活经验让她凡事都可以正确地作出判断,成为村民尊敬的长老。在紧要关头时,她还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弹与喜的额头,适时教训与喜不可以胡作非为。与喜常说:“额头都快被她弹得冒烟了。”但至少他在繁奶奶面前会收敛一点。

虽然已经结婚好几年了,但美树姐深爱与喜,爱得要死要活,因为太爱他,常常打翻醋坛子。与喜有几次去名张的酒店喝酒,美树姐为此一怒之下搬回娘家。回娘家听起来好像非同小可,其实她的娘家离与喜家走路才五分钟而已。美树姐的父母在桥头开了神去地区唯一的商店,贩卖各种生活必需品,是村民口中的“百货店”。

啊,我忘了一个重要的家人,就是与喜家的爱犬阿锯。它是一只白色长毛狗,超机灵的,总是跟我们一起上山干活,是与喜忠实的搭档。繁奶奶还养了两条金鱼当宠物,平时两条金鱼相亲相爱地在鱼缸里平静地游来游去,一到喂饲料的时间,立刻大变身,狰狞得像食人鱼。

我每天早上搭与喜开的小货车上山,阿锯会坐在车斗里和我们一起上山。中午吃美树姐做的饭团,虽然只有一个,却恐怕是用三杯米做成的特大饭团,里面常常加了可乐饼、腌黄萝卜和酸梅等丰富的馅料。但是,只要与喜出去喝花酒,饭团里的馅料就会变少,甚至变成一个只加盐巴的特大饭团,最后美树姐会彻底罢工,连饭团都不做。所以,我除了密切观察与喜的行动,还每天都向神去的神明祈祷,希望他们夫妻感情和睦圆满。

终于扯到主题了,这次我想写的是“神去的神明”。

之前实习期间,我很随性地用电脑记录了在山上的见闻,以及一年来发生的事,这次之所以重拾中断已久的习惯,是因为听到神去村神明的故事,很有趣。要不要把村里流传的故事、村民生活,以及听到的大小事统统记下来呢?我已经适应林务工作和山村生活,开始有余裕做点有意思的事情了。

前阵子我们像往常一样上山工作,但因为三郎老爹一声“有雷雨云”,我们便比预定时间提早下山。中村清一小组的成员刚抵达山脚,天空立刻下起午后雷阵雨。小货车的雨刷速度调到最快,也看不清前方的路。暴雨外加隆隆雷声。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把阿锯抱在腿上。雨水好像瀑布一样倒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刷去雨水时,我看到一道闪电直直地打在西山山顶,闪电、山和天空顿时融为一体,同时响起天摇地动的轰隆声。阿锯吓得快崩溃了,从我腿上蹿起来,扒着我的胸口,往我的脸上爬。痛死我了,别用爪子抓我啊!

与喜熟悉附近的林道,开车技术一流(所有要用到运动神经的事,他都很强),终于顺利到家。听说岩叔的小货车在中途差一点掉进神去河,不过神去村的人都很豁达,即使朋友遭遇危险,也不会大惊小怪。

“车子后轮打滑,差一点就出事了。”

即使事后听到岩叔提起这件事,大家也只是笑笑说:

“哪啊哪啊。”

“雨下成那样,真是没法子啊!”

“哪啊哪啊”是神去的方言,意思包括“慢慢来嘛”“先别急”,或“真是悠闲舒服的好天气”,大家对岩叔说的这句“哪啊哪啊”可以理解成“哦,真棘手哪”,同时也是在附和“幸好没有大碍,还算不错啦”,而“真是没法子”就是“这也无可奈何”的意思。

好不容易到家后,我和与喜烧了水,轮流用铁制浴缸泡澡。在消毒被阿锯抓到的鼻头时,雨已经停了,九月下旬的这个时节,天气变化很大,经常下雷雨,好像夏天和冬天在秋天这个擂台上角力似的。

“西山没问题吗?被雷打到的杉树好像在冒烟。”

“哪啊哪啊,雨水会把树淋湿,不会有山林大火。”

我和与喜在饭厅聊天,美树姐为我们泡了茶,繁奶奶从茶柜里拿出羊羹来切,四个人围坐在矮桌前吃点心。阿锯躺在玄关的泥土地上,无力地摇着尾巴。它大概很怕打雷,坚持不肯待在庭院的狗屋里。

庭院树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洼里,小鸟叽叽喳喳叫着,搞不好在讨论今晚要睡哪里。一阵湿凉的风吹来,我走去檐廊打算关窗户,眼前灰色的云迅速地向东边移动。

我的视线从天空移到地面时,看到穿着黄色雨靴的山太正走进庭院。

“山太,有事吗?”

山太是清一哥的儿子,今年春天开始上的小学。

神去村有“下”“中”和“神去”三个地区,我们住在神去地区。山太是神去地区唯一的小学生,每天要去位于中地区的神去小学上课。

虽然是同一个村庄,但从神去地区到中地区要走四十分钟山路,对一年级的小学生来说太辛苦了,所以山太都搭交通车上学。神去村早晚各有一班交通车,是老人去镇上活动时的交通工具。听说在早上那班交通车上,山太成了老人们的宝贝。

“我每天都会收到糖果和仙贝。”之前他曾开心地这么告诉我。

中午过后一年级就放学了,山太不搭傍晚的交通车回家。放学时,有同学可以和他一起走到半路,他再自己走完剩下的路回来。天气不好的时候,清一哥的太太,也就是山太的母亲佑子姐会开车去接他。

住在深山里的村子有很多不便,但对山太来说这些都很平常,完全没放在心上,每天都快快乐乐地上学。

走进与喜家的山太看到站在檐廊上的我,立刻露出笑容。

“下雨你们应该会提早收工吧,我想勇哥应该到家了。我最近都忙着学校的事,好久没看到你,所以过来看看。”

山太一定很想我。虽然口气有点坏,但应该是因为一连几天没看到我而觉得孤单吧!我当然不能不热情一点。

“是呀,快进来吧!”

我请他入内。

山太经过玄关,摸了摸地上的阿锯,有礼貌地说了声“打扰了”后,走进饭厅。美树姐为山太倒了茶,繁奶奶则替他切了一大块羊羹。

“噢,山太。”把藤篮垃圾桶当枕头躺在一旁的与喜坐了起来,“你一个人吗?清一呢?”

“在睡午觉。爸爸叫我告诉你,明天要去西山看一下。”

“知道了。来,坐吧!”

与喜把自己的坐垫递给山太。山太坐在坐垫上,刚好在我和与喜之间。“开动了。”

他再次礼貌地说完后,吃起羊羹,喝着茶。

“山太,你没有淋到雨吗?”

美树姐问。

“刚到家就下雨了,没淋到。”

“因为你平时都很乖哪!”与喜说,“神去河的水位上涨,明天以前都不要靠近河边。”

山太乖乖地点头。这时,刚才一直努着嘴巴的繁奶奶突然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神去村是在水底哪。”

“繁奶奶,您干吗忽然这样?”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担心她是不是感应到来自那个世界的电波。

“没啊!”繁奶奶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在神去村流传已久的故事。”

“那就麻烦你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想要说故事,但还是坐直了身体,准备听她说下去,况且与喜、美树姐,还有山太全都坐直了身体,看着繁奶奶。我猜除了我,其他人应该早就听过八百遍神去村的故事了……难道,在没什么娱乐的村庄,这种古老的故事很刺激?

繁奶奶说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还不叫神去村。

这一带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池塘,神去山有一半沉在水里,很多神明都住在周围的山上,当然也有的住在池塘里,人类——也就是俺们的祖先——在山的斜坡上建造小房子,靠采树果、打野猪和烧炭火勉强维生。

风从山上吹下来时,池塘的水面掀起一波波涟漪。人们看到像鱼鳞般闪着光的涟漪,都说是住在池塘的神明被风吹得发痒。池塘里的神明是一条大白蛇。

某一年的夏天,气温迟迟不上升,紧接着到了秋收时节,树上的果子却很小,始终无法变成成熟的果实,以致没有充足的食物可吃。人类、鸟和动物都瘦了一大圈,大多数人都没撑过冬天。

好不容易春天到了,活下来的人向池塘的神明恳求说:

注释

[1]呢哪:神去村村民常用的语气助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