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天上掉下个徐州牧——刘备对话陈登、孔融

相较于其他跑马圈地者，刘备取得徐州的过程似乎有些另类:一则刘备没有伸手要，却有人主动给;二则即使有人主动给，刘备似乎也不想伸手接。为何如此?聊聊才知道。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深冬，63岁的徐州牧陶谦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将自己苦苦经营了六年的徐州交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而是在弥留之际冒出了一句“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生生地要把徐州交给“外来户”刘备。

可是，当糜竺在陶谦死后率领州里的一些头头脑脑，前往刘备的驻军地小沛(今江苏沛县)去迎接他时，刘备却说什么也不愿意接下这个白得的徐州。于是乎，众人纷纷展开了劝谏。

首先说话的是典农校尉陈登，只听他对刘备说:“如今汉室衰败，乾坤颠倒，建功立业，就在今天。徐州殷实富饶，户口百万，大家热切地盼望着您能主持本州事务。”很明显，陈登既道出了形势又摆出了优势，如果说前者是为了激发刘备的责任感，那么后者则是为了增加徐州对刘备的吸引力。

可是，刘备却并不领情，甚至还反过来给陈登支了一招:“袁术近在寿春(今安徽寿县)，这位仁兄出身四世五公之家，天下人都归心于他，您可以把徐州托付给他。”

“袁术骄奢暴虐，根本不是拨乱反正的英主。”一听这话，陈登马上强烈地作出了回应。

“如今我打算为您聚集起十万步骑大军，上可以匡扶君主、安济百姓，成就春秋五霸般的事业，下可以割据一方、保土受境，将功绩书写在史册上。”陈登的这番话，是一种描述，更是一种态度，眼前的这幅蓝图任谁看了都会不由得热血奔涌。

“就算您不答应我的请求，我们也不敢听从您的建议。”话锋一转，陈登又变得强硬起来。

接着陈登的这番话，孔融也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和态度:“袁术岂是一个忧国忘家的人!早晚会变成坟墓里的一堆枯骨，根本不值一提。”相对于陈登，孔融对袁术表现出了更大的不屑。

“今天的事情，是百姓选择贤能。这样的天赐良机再不把握，后悔都来不及。”情急之下，孔融把“天赐”和民意一股脑地搬了出来。

听了这些，刘备再不好拒绝了。推让之间，刘备以徐州牧的身份登上了群雄逐鹿的舞台。

这一年，刘备三十四岁。

为什么刘备成了众人眼中的救星?为什么袁术在众人眼中如此不堪?这说来话长。

相较于袁术，刘备有着太多的不及。

论出身，袁刘二人根本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袁术生在四世五公的贵族名门，而刘备不仅幼年时就没有了父亲，生活也只能靠与母亲一起做些“贩履织席”的小生意来维持。如果说，袁术是“士”中的名士，那么，刘备则在“士农工商”的阶层社会中最多只能归为“工”。因为“贩履”属于小商小贩的“商”，“织席”属于手工编制的“工”，往上靠靠才能算是“工”阶层。“贩履织席”的职业生涯在刘备身上留下了深深的阶层烙印，以至于三十多年后还被他的对手曹操称为“卖履舍儿”。不过，说起来刘备家倒也真富贵过，据说，刘备是汉景帝儿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不过，刘胜共有一百二十多个儿子，三百多年代代繁衍之后，可能中山所在的冀州一带，整村整村的都是皇亲国戚了。

论履历，袁刘二人更是不在同一个跑道上。袁术一出道就被举荐为孝廉，随后历任尚书、长水校尉、河南尹、虎贲中郎将、后将军，早在群雄并起之前就是地位煊赫的重号将官。反观刘备，借着镇压黄巾起义的机会出道，一路走来，先是当了安喜县县尉，后是当了下密县县丞，再是当了高唐县县尉，在“尉”级官吏上折腾了三圈才当上了高唐县县令，直到投奔了老同学公孙瓒才谋得了一个平原国相的位置，即使这样刘备也与袁术隔着好几个台阶呢。

论实力，袁刘二人也不在同一个重量级上。天下风起云涌之时，袁术很快抢占了天下第一大郡南阳，接着又向东迁移占据了江淮地区，这两个地方虽然地盘不大，却均以物阜民丰著称，加之又是南北方的战略交汇点，实力地位可想而知。反观刘备，撇开官阶低不说，自己似乎也从来没有地盘上的规划，上级安排他到哪儿他就去哪儿，时势把他推到哪儿他就去哪儿，似乎总是处于一种狗熊掰棒子式的流动之中，因而手中也没积攒下什么本钱，最多时也就几千人马。

那么，刘备怎么就成了徐州人眼中非他莫属的人物了呢?

原因多半在于名声。虽然没有显赫的出身、亮眼的履历和过硬的实力，但刘备有着救人急难、仗义出手的好名声。当初，北海相孔融在受到数万黄巾军围困时，刘备奋不顾身带上三千人马迎着黄巾军的刀锋就杀将过去。结果，没等救兵到达，黄巾军就自动散去了，刘备仗没打成，却赢得了扶危济困的美名。

有了出手帮孔融的这次义举，刘备的知名度迅速蹿升。当徐州牧陶谦遭遇曹操的灭绝式进攻时，同样想到了刘备，紧急派人求援。面对陶谦的千里告急，刘备二话不说，拉起自己上千人的队伍，带上幽州的一部分胡骑，再从饥民中抓上几千名壮丁，东拼西凑起一支救援力量，马不停蹄地驰援徐州。这次，同样没怎么打起来，原本志在鲸吞徐州的曹操因为被吕布抄了后院而慌忙回撤。仗没打起来，刘备的人马倒扩充了不少，陶谦为了留住这样一位将才，把自己从老家丹杨招募的四千精兵都交到了刘备手中。见到陶谦如此慷慨，刘备盛情难却，索性与老同学公孙瓒分了手，留在了陶谦掌管的徐州，帮陶谦看家护院。如今，主人已然不在了，看门人就成了大家的指望。

如果说大家属意刘备“属”在名声，那么大家莫属袁术也“莫”在名声。早年袁术在担任长水校尉时曾经有过一个绰号:路中悍鬼，就是说袁术是一个横行霸道的家伙。“路中”既表明了袁术的横行无忌，也与他的表字“公路”暗合;“悍”表明了袁术的彪悍，“鬼”则表明了其贪婪，日后袁术的种种作为几乎在此定格。

董卓当政后，袁术顶着后将军的名号，跑到了离洛阳不远的南阳。南阳郡虽不大，但地处战略要冲，北连洛阳，南接荆州，东邻豫州，西通关中，可以说正当“路中”。面对这样一个经济富庶、人口众多、交通便利的大郡，袁术大展其凶悍，《三国志·魏书·袁术传》记载，“南阳户口数百万，而术奢淫肆欲，征敛无度，百姓苦之”;《后汉书·袁术传》记载，袁术“不修法度，以钞掠为资，奢恣无厌，百姓患之”。后来，南阳被袁术搜刮得差不多了，加上南面刘表、东面曹操的威胁，袁术又跑到了同样富庶、便利的淮南，继续当“悍鬼”。面对这样一个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的家伙，徐州人躲还躲不及呢，更别说主动迎接这个大头鬼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难道刘备就真的仁爱到不想执掌这个殷富的徐州吗?

怎么可能不想!只不过“想”是一回事，“能”又是另外一回事。首先，陶谦是留下了话，但众人是否真心拥戴自己却不知道;其次，内部拥戴是一回事，能否抵御住外部威胁又是一回事。于是，刘备不仅表示出了推辞甚至还提到了袁术，这些动作与其说是推辞倒不如说是一种试探。

不过，听了陈登和孔融一番话，刘备就踏实了。

陈登是什么人?他可是徐州第一家族的代表人物。陈氏家族“历世著名”，往前推三代，太守以上的人物就出了一大堆，甚至还有人做到了太尉这样的高官。陈登的表态就是陈家的表态，陈家的表态就是整个徐州地方实力派的表态。

孔融是什么人?他可是闻名海内的名士。当时，寄居在徐州的士人有颍川陈氏的陈纪(字元方)、陈群父子，还有汉代经学的集大成者、郑学的创始人郑玄(字康成)，这些外来户人数不少、影响也不小，正是在孔融引荐下，刘备才能“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与他们一起畅聊一些国家治乱兴衰的问题。如今，孔融的态度就代表了外来士族名士的共同态度。

于是，软实力战胜了硬实力，兵微将寡的外来户刘备成了徐州的新主人，而兵多将广的近邻袁术则被挡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