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大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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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弗洛伊德解剖刀

心理学家最主要的理论来源,始终还是来自一位曾经的精神科医生,甚至来源于那把沾着些许红色血液与白色脑部组织的解剖刀。

22

汽车很快就驶入了这个崭新的小区,小区外的围墙上,是各个装饰公司的广告,进出小区的车辆,也有不少装修公司的小货车。

我们把车停在了另外两辆警车旁边,来接我们的刑警小雪领着我们大步朝其中一个单元走去。她边走边说道:“鉴证科的同事没有什么发现,确实只是刚装修好,并没有入住。可能邱凌是想多放几个月吧?毕竟,陈黛西怀着孩子。”

我们三个都没吱声。对于我,是因为这几天持续的低谷。对于他俩,自然是因为知悉了邱凌与我、文戈的错乱关系后,用各自不同的思维方式进行理解与思考。

我们很快就跨进了其中一个单元的电梯间,熟悉的布置让我终于开口了:“小雪,这也是万石地产的楼盘吧?”

小雪冲我点头:“是的,他们的楼盘样式都差不多,包括户型与外观,甚至包括楼里面的细节。”说到这里她好像想起什么,“沈医生,你住的也是万石地产的房子吧?我听李大队说过你是住四楼,很巧,邱凌的房子也在四楼,而且他的这个新房,跟你的户型很可能一样。”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发现走入电梯的李昊,正朝我望过来。我与他认识十多年了,彼此的一个简单眼神,就能猜出对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我冲他点了点头。是的,如果照目前的节奏看来,邱凌的新房,有很大的可能与我的户型一样,甚至房间里的布置,也会大同小异才对。

我们都不敢往下想,因为这个想法一旦被坐实,那么,邱凌那深不可测的强大内心世界里,我——沈非,便会是作为一个图腾存在着的,尽管我们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走出电梯,看到的是一扇与我家一模一样的敞开着的房门……

门后是一模一样的户型,一模一样的木地板,一模一样的家具、沙发,一模一样的电器、吊灯……

我听得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似乎蕴含着湿气,湿气进出瞬间,发出如同蜂虫飞舞时翅膀的颤抖声。这时,身旁走动着的每一个人,都好像不再鲜活,只是我这一个个体以外的摆件。

我伸出手,在房间的墙壁上摩挲着。接着,我感受到了邱凌在这一空间里的心境。他是压抑与痛苦的,这一空间是他释放自己的海洋。于是,他和我一样,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坐到沙发上看看电视,走进厨房倒杯温水。他会去阳台上的跑步机上奔跑,奔跑的时候戴着耳机听喜多郎的电子音乐;他会去书房的榻榻米上盘腿坐下,打开电脑玩一会儿游戏。

我有点晕眩,只得闭上眼睛,思想也因为闭眼而被放飞,进而与所处的这个世界融为一体……

邱凌,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你真的想成为另一个我?成为一个你不可能替代的沈非?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步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这里所说的卧室,并不是套房的主卧室,而是邱凌与我一样选择的那间客房。

不出所料,里面的一切都是一模一样的,包括那扇洞开的窗户与窗户前摆着的椅子,都似乎在刻意模拟昨晚我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沈非,你脸色很差。”邵波一边说着一边对我伸出手,想要搀扶我。但我冲他摇了摇头。

李昊递了一瓶水给我。他与邵波都经常上我家,面前这一切对于他俩来说,自然也是无比震惊的。但是他俩也知道,相比较而言,这一切对于我来说……

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接着走出了卧室。

我转向主卧室的方向,那扇门是合拢的。我有犹豫,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朝着那扇门走去。这时,小雪在李昊耳边说了什么,李昊连忙跨步过来,伸手拦住我,不让我去推开那扇门。

“李昊,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看到的吗?”我对他发问道。

“沈非,你自己应该可以猜到里面是什么。很多东西,你并不是真的遗忘了,你只是不愿意想起,不愿意去触碰而已。沈非,我不想看到你崩溃,再说,你现在状态不太好,要不,你和邵波先下去吧!毕竟,出现场这种活儿是我们刑警才应该做的,而你,只是个医生而已。”

我伸出手去尝试着推他,但发现自己力气似乎在变小。最终,我淡淡地笑了笑:“李昊,我明白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什么。”

说到这里,我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邵波,也看了看包括小雪在内的另外几个刑警。我挺起了胸膛,将声音尽可能地放大,也尽可能显得镇定与冷静:“每个人都是一个不可测的火山,潜意识沸腾着,在人们看不到的深处。于是那火山里,住着天使,抑或恶魔,没有人知道的。但是我们都能够肯定的是,里面住着记忆——我们不愿意随时翻阅的记忆。有些记忆,我们将之放入,是因为我们不需要记得。还有些记忆,我们将之放入,却是因为我们不愿意记得。”

我顿了顿:“有个词叫作心理防御,你们应该都知道的。是的,我是一个缩在龟壳里面的懦夫,但是,我只是想多缩一会儿而已。实际上我自己也知道,生命中的坎儿,始终是要跨过去的。”

23

当一个人受到超我、本我和外部世界三方面的压力,难以承受时便会产生焦虑。焦虑的产生,会促使身体发展出一种奇妙的机能——对自我进行保护,抵御压力对精神以及身体的伤害。这种机能就是心理防御机制。防御机制有101种,其中有一种就叫作“否定”。

是的,我在否定一部分事实的存在,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崩塌。我的世界曾经完整,最终毁灭于那个下着小雨的夜晚……

我再次望向李昊,他脸上的表情是意外与欣喜。我明白,其实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害怕触碰到我那一块娇嫩的保护膜。新的人进入我的世界,他们又会一本正经地去提醒与要求,要求对方也和他们一样,不去尝试将我唤醒。正如陈教授对乐瑾瑜那样。

我伸出了手,又一次去推李昊。他犹豫着,最终移动了脚步。邵波也跨前几步,靠着那个主卧室的门旁边站着,歪着头看着我,似乎害怕我随时会倒下一般。

我反倒没有之前的晕眩了,其实,我知道这个房间里面可能会有什么,正如我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家那扇长期紧闭着的房间里面有什么。关于文戈的一切,被我封闭在其中……

我推开了门,一股子文戈身上独有的香味扑面而至。只是,我看到的却不是我自己家里那个主卧室里的布置,而是一个灰色的暗色调空间。家具所摆放的格局大致相同,几近当年文戈还在的时候,我与她的房间布置。

我按开了灯,缓步走了进去。墙上零星地贴着十几张黑白相片,大小不一,个别还有点泛黄,一看就知道是翻拍的。相片上的主角是文戈,不过这个文戈年岁还小,眸子里闪着的是孩子青涩的光芒,透明而又纯粹。桌子上摆着干花,我记得文戈说过,这种花叫作映山红,是只有她们老家才有的植物,春天会将整个山谷染红。

很可惜的是,我一直没有去深究,以为她说的老家,是她父亲祖籍的外省。而目前看来,那里就是她外婆家——当日有邱凌的回龙镇。

接着,我看到了一把精致的用铁丝做成的弹弓,旁边还放着一把小石子。我想起文戈说过她打弹弓很准,曾经一度让她有去当兵的冲动。

我的视线在这房间里游走着,渐渐地,我明白了这是一个和我自己家里那个被封闭的房间一模一样的世界,不同的是,这里埋葬的是曾经年少的文戈。这个文戈,可能还是邱凌的好友,甚至可能是与邱凌有着稚嫩情窦的懵懂少女。

我的视线平移着,望向了床中央摆放着的黑色木盒。文戈的骨灰在我家里放着,那这个木盒里面放着什么呢?

“沈非,没事吧?”李昊在房间门口关切地问了句。

我冲他笑笑,这笑并不是努力挤出来的,反倒带着一丝丝舒展开来的释怀,尽管这释怀中,有压抑得让我几近崩溃的情愫:“李昊,我想,今天下午就安排我和邱凌见一次面吧。”

“好的,没问题。你之前叮嘱我要反复地提审他,我们一直没消停过,估计这会儿他还在审讯室里待着。”李昊冲我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往外走去。

邵波却还歪着头,冲我笑着:“没事就好。”

我冲他点了点头,单膝跪到床上,将那个黑色木盒拿了过来。隐隐约约间,感觉木盒似曾相识,那上面的花纹让我想起了什么。紧接着,我猛然将木盒翻了过来,朝盒底望去。因为在这一瞬间,我记起当日我与文戈埋在树下的木盒盒底有一道浅浅的裂缝,也因为那道裂缝,才让我们用相对比较便宜的价格买下了它。

手里的这个木盒盒底,一道浅浅的裂缝出现在我视线中……这,也就意味着,我在苏门大学所挖出的木盒,压根就不是我们最初放下去的木盒了。

邱凌,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些年你又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越发迫切地想要与邱凌见面。我想要大声质问他,将他的一切一切都翻开,呈现在阳光下,让丑陋与阴暗的他变得无处遁形。

我深呼吸着,让自己镇定。

我打开了木盒的盖子。

里面是若干封信,都是没有开封的。信封上写着文戈启,下面的落款又都是那个简单的鱼字。

我拆开其中一封,那纤细却又企图张扬的字迹出现了……

文戈: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拆开这封信,或者我给你的所有信,你都只是封存在你的抽屉里。而我,被封存在你过去的记忆里。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让你开始对我变得害怕。我们当日手牵手在蓝天白云下快乐地行走,在小桥流水间欢快地歌唱,一幕一幕,成为烙印在我心坎上的永恒,不可能被抹杀。而你,怎么能够忘记了呢?难道,就因为我晚了这一年吗?还是,就因为你在这一年里遇到了他吗?

我躲在暗处,偷偷地看你,也看他。我们都是学心理学的,不可能感性地看待世界上的人与事。那么,我必须承认,他是优秀的,站在人群中,如同钻石在煤炭中那般夺目。但是文戈,你有没有想过,他能不能给予你永恒。他的光芒在之后年月里会更加耀眼的,而你呢?你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尽管你现在这么美丽与妩媚。但终究有一天,你所吸引他的一切会逝去,你会有鱼尾,会有赘肉。到那天,他身后的拥护者扬起灿烂的笑脸,每一个都比你更具吸引力。到那时……我亲爱的文戈,你怎么办呢?为什么你就没想过呢?

写着写着,心里越发伤感起来。文戈,你了解我,了解之深,多于我自己对自己的掌握。我能给你永恒,给你真正的同年同月携手离去。

你是懂我的。

爱你的鱼

2004年11月2日

一切的一切,越来越清晰与透明。在我还没有认识文戈的岁月里,邱凌与文戈相识相知过。紧接着,文戈考入了大学,认识了我,从此疏远了一厢情愿的邱凌……

“邵波,你看过邱凌的档案吧?”我没有扭头,目光还是停在木盒里。

“看过。”

“他是不是复读过一年?”

邵波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在回忆。这时,小雪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沈医生,邱凌是复读过一年,他第一次高考没考上苏门大学心理学专业,不过第二志愿报考的学校也不差,他没选择就读而已。我们也走访了他的亲戚,听说他当时为了能让父母同意复读,才答应选择父母要他读的教育专业。也就是说,他是为了复读考上苏门大学,才选择的教育学。”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与文戈是高中同学,却又在苏门大学是我们的学弟了。

我将那沓信整理了一下,放到了旁边。里面记载了什么,我之后要慢慢地、一封一封地看完。

信的下面是几张泛黄的相片,与墙上贴着的不同的是,这几张都是合影。每一张合影里面,都有文戈,也都有邱凌。于是乎,稚嫩容貌的他俩,成了这个房间里的主角,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俩本身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我,便是在之后年月里横空而出的路人。

“沈非,我已经给你安排了,下午2点提审邱凌。”李昊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只是……只是你现在这状态,让我有点担心。”

“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我将那木盒合拢抱上,转身朝门口走去,“我还是你们所认识的沈非,并不会倒下。”

说到这里,我反倒笑了,迎着李昊与邵波那两张爬着担心的表情:“其实,我觉得我应该感谢邱凌才对。可能,不止你们俩,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会害怕,害怕我在最终面对文戈的事的时候,会疯癫或者崩溃。甚至我自己也小心翼翼地,不愿意去触碰,也不愿意让自己痊愈。可实际情况是,已经过去两年了。这几个月里,我习惯性地拨打文戈电话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回家的时候,我已经明白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继续苦笑着:“所以,我知道我只是在等着一个台阶,一个让我接受这一切的台阶而已。邱凌给了我这个台阶,他让我看到了一个文戈不为我所知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主角却不是我,而是他——邱凌。接着,我因为邱凌而被激起的好奇心驱使着我重新开始面对,面对过去,面对文戈,也面对他——邱凌。”

面前的他俩张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我能一下说出这些话来。我耸了耸肩:“李昊,这几天咱三个都挺辛苦的,找个地方去按下背吧。你欠我的那顿饭,我看就今天中午请了得了,请完饭后,我算是正式作为刑警队邀请的心理咨询师介入梯田人魔案,所以说你请的这顿饭不亏吧?给汪局说说,应该还能够报销才对。”

邵波也笑了,扭头对他身边的李昊说道:“肯定不亏了,沈非对决邱凌,一定能帮你们市局刑警队把邱凌打出原形,最终送检察院上法院的。况且,还有我呢!”

李昊还是板着脸,他也没看我,反倒朝着邵波一本正经地望过去。邵波被他看得有点发瘆:“李大队,又怎么了?”

李昊严肃地冲他说道:“吃完饭你就回家,毕竟你的身份是群众,职业在我们市局看来是闲杂人等,提审邱凌时不被允许在场。”

邵波一愣,继而骂道:“你就一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最终,李昊还是点头答应了让邵波跟着去看守所,但不能进审讯室。邵波也没勉强,警队的纪律他是知道的,尚未被定罪的犯罪嫌疑人是不得随便接触的。

到吃饭时,我感觉自己的状态始终不可能达到最佳,毕竟内心世界正在抹杀一段经营很久的防御机制。于是,我拿出电话来,翻到了陈教授的号码,要打过去。

可手指却停住了。我突然想到,教授已经是一位差不多70岁的老者了,他所积累的始终只是丰富的专业知识与书本里面有过的案例。这些知识与案例应对一般心理问题的病患问题不大,但对于我与邱凌的对抗,能否派上用场还真不能确定。因为教授自己的人生观与世界观与我们这一代人早已是隔山隔海了。那么,让心理学泰斗与一位具备高智商,又有着较高心理学造诣的狡黠罪犯对抗,似乎不会有什么碰撞后火花般的突破。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翻出了乐瑾瑜的号码。

乐瑾瑜是一位精神科医生……

很多精神科医生,对心理咨询师都是有一定看法的。她们会肯定心理学的作用,但又会最小化地贬低。甚至她们会觉得,压根就没有意识与潜意识这两个名词所释义的东西存在,不过是弗洛伊德那位精神科医生用来骗人而捏造出来的词汇。

乐瑾瑜却不同,她本身就对心理学有浓厚的兴趣,并具备精神科医生的身份。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她是邱凌在大学时期就见过并打过交道的人,那么,她的出现,便可以少了很多废话,直接让邱凌意识到,他那躲在暗处窥探别人的阴暗大学时光,已经被我们翻出来,放在阳光下曝晒了。

我拨通了乐瑾瑜的电话。

13:30,我们在观察者心理咨询事务所门口接到了乐瑾瑜,而她,跳上车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想带点仪器去看看邱凌。我很想看到他被高压电击时的脑电波数据。”

李昊和邵波都愣住了,接着,李昊对我说了句:“你确定她是个医生吗?”

24

1882年,弗洛伊德开始在维也纳综合医院担任医师,从事脑解剖和病理学研究。当时的他还不是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26岁的他想要成就的理想不过是一位收入颇丰的精神病医生。

对于他在维也纳综合医院工作的三年经历,目前很少有记载。因此,我时不时在揣测,这位有着足够学者倔劲的白人老头,在他还青涩的岁月紧握着锋利的长柄解剖刀,站在被开颅的脑组织前思考与出神的场景。或者,若干之后影响世人的伟大理论,就是在那些时间中被提炼总结出来的。

但,真正去勾画那幅画面,想象着他那把沾着些许红色血液与白色脑部组织的解剖刀,还是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所以,我们必须承认,我们当下这些心理学家最主要的理论来源,始终来自一位曾经的精神科医生,甚至来源于他对于脑部解剖上的研究。相比精神科医生那些已经能够得到肯定的治疗手段与处方药物来说,我们心理咨询师不过是一群很可能在下个世纪被当成笑话来调侃的愚蠢人类。

因为我们所纠结的根本——意识与潜意识,是不可能真实呈现的东西,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大家需要用诸多论据来证明其存在的虚无而已。

那么,乐瑾瑜的权威性,实际上是胜过我们这些心理医生的。这会儿和我一起坐在车后排的她,脸颊有点微微发红,嘴唇张开。她放在腿上的双手手指贴在一起,没有交叉,手掌也没有进一步的接触。这个手势我们俗称“尖塔”。说明一个人对于自己的想法与地位具备足够的自信,这自信作用到乐瑾瑜身上,可以诠释为她期待着与邱凌的接触,并有信心将邱凌看透击破。同时,尖塔式手势也能让我洞悉到,乐瑾瑜对于她所从事的行业——精神科医生,有着高度的专注。这一专注,也会让她在这一领域一旦被打败会变得崩溃与消极。

我将自己即将贴合到一起的手指放下,收住了自己下意识想要做出的和她一样的手势。

李昊边开车边冲乐瑾瑜问道:“乐医生要不要先看看邱凌的资料,我车上有。”

乐瑾瑜冲他摇头:“不用了,太早看到他的档案,会影响我对真实的他的判断。”

“这点你和沈非倒是有点像。”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邵波说道。

“像吗?”乐瑾瑜扭头看了看我,“不可能像的,专业本来就不同。”

汽车很快就驶到了海阳市第一看守所,车刚停好,就有两三个年轻刑警迎了上来。李昊跳下车,开口问道:“几点把邱凌放回去的?”

一个皮肤黝黑的刑警愤愤地回答道:“12:40,还被所里的同志批评了几句,说犯罪嫌疑人也是人,也要吃饭,不能审得耽误了他们的饭点,整得好像邱凌那种人比我们更矜贵似的。”

李昊闷哼了一下:“本来就应该放人家回去吃饭,所里的同志批评得很对。”

那皮肤黝黑的刑警便笑了:“李队,你自己要我们疲劳轰炸来着,我们寻思着一会儿你要亲自上正戏,所以抓紧给多炸一下而已,怎么说也是贯彻你的指示来着。”

李昊瞪了他一眼:“你们几个吃饭没?”

“没!”黑刑警老实地回答,“等着你过来拿提审单给你。”说完这话他从包里面拿出薄薄的一沓纸,抽了一张递给李昊。

李昊接过这张提审单,冲我说道:“这就是你的安排来着,为了不让他有太多时间消停,所以开了一沓单子,所里的看守干部瞅着都笑了。”

我点点头,问那黑刑警:“这两天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你就是沈医生吧?老听李队说起你。”这黑刑警话还挺多,“你说的异常是不是说那个什么第二人格?好像出现过一次,但是我们不能肯定。”

“能不能详细说说,具体是什么症状?”乐瑾瑜连忙问道。来的路上她从李昊和邵波口里又多收集了邱凌被捕后的表演与表现,参与度一下就高了很多。

那黑刑警想了想:“昨天晚上吧,我们吃完晚饭又提审了一次。在将近12点的时候,这家伙突然间脑袋就往下面耷拉。我听小雪说过之前他在沙滩犯病时的模样,好像开始时也是脑袋晃了一下。于是我们几个精神头就来了,以为这货要开始变身了。”

“好好说话,什么叫变身?”李昊骂道。

“是!”黑刑警继续道,“我以为他要出现那个什么人格,连忙站了起来,谁知道他脑袋下垂后,接着重重地磕到了他自己放在审讯椅上的手铐上面。”

“接着呢?”乐瑾瑜追问着。

“接着我们就连忙上前,发现他只是眼眶位置给磕了个红印而已,也没出血,没啥大碍。”

“我们想知道的是他当时的状态。”我终于忍不住了。

“精神状态吗?就是很糟糕,鼻涕都出来了,眼皮瞅着就要睁不开了。嘴里还在念叨着‘拦不住啊!我始终都拦不住他啊’!”黑刑警一本正经地继续道,“我当时以为这就是什么第二人格,小刘他们看法却不一样,说这应该只是被我们给折腾得太累了,想睡觉了。我一寻思,我们每天上午8点多开始提审他,晚上12点前都让他回监室了,不算什么疲劳轰炸啊,最多只能算审得勤快了一点。但瞅着他那副死鱼一般的模样,便还是让他回了监室。”

“确实不是出现了第二人格,上次我也看到过邱凌另一个人格出现时的症状,跟没有理智的禽兽一样,凶悍得很。你们说的确实应该只是犯困吃不消了。”李昊点着头说道。

乐瑾瑜却扭过头来看我,似乎猜到了我有什么话要说。其他几个人见她望向我,也都扭过头来。

我朝着监区方向远眺了一眼,心境反倒出奇地镇定,仿佛一位即将进行一台高难度手术的理智医生。

“我们首先假设邱凌是一个有着多重人格的病患,那么,他昨晚的状态确实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应该表现出来的。当然,我们也可以认为邱凌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多重人格患者,那么,他在昨晚这么个时间段,更要呈现出一个新的人格分身出来。”

邵波便迷糊了:“新的人格分身?什么意思?难不成除了我们所看到的邱凌,与沙滩上那个自称是天使的凶手邱凌,还有第三个人格在他身体里面吗?”

“是的,在心理学的理论里,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说话的是乐瑾瑜,可她说到这里时,突然发现面前包括邵波与李昊在内的几个人,都用一种漠然的表情看着她,便顿了顿,“我说的是学名,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也就是你们刚才说的多重人格障碍,简称为DID。对于这类型病患的存在与否,业内一直有争议,认为它的症状很可能只是某些癔病患者臆想出来的而已。再说,现实生活中碰到这类型案例的概率也确实很低。”

见面前这几个高大的汉子总算听明白了,乐瑾瑜微微笑了笑:“多重人格障碍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它不会只有一个分裂出来的灵魂。我们可以在这类病患身体里面,很轻松地发现三个以上的不同人格,甚至最多的可以达到30多个。”

“你的意思是说,邱凌身体里可能有30多个不同的梯田人魔?”李昊又皱紧了眉头。

“不会是30多个不同的梯田人魔,可能,某个人格只是个旁观者,某个人格只是一个路人,甚至还有某个人格是一个女人,是一条狗,都有可能。”乐瑾瑜继续解释道。

“有点乱。”李昊望向了我。

我点着头:“乐瑾瑜说得没错,多重人格障碍患者身体内不止一个分身。心理学领域具备一定造诣的邱凌自然是知道这个明显症状的,那么,他流露出新的不同人格来,在我看来,是计划内可预见的。”

“你怎么知道他这次流露出来的是一个新的人格呢?”李昊又问道。

“之前我们所看到的邱凌的核心人格,自称并不知道其他人格存在的。而你们所说的昨晚邱凌很迷糊状态下说出了‘拦不住他’这样的话,所要拦的应该是那个作恶的‘天使’邱凌。那么,这个企图拦住‘天使’邱凌的新出现的人格,我们给他暂时命名为阻拦者。阻拦者应该是和‘天使’邱凌有过沟通的一个人格,甚至,它尝试说服‘天使’邱凌不要去行凶,但它的阻拦,在强大潜意识怂恿着作恶的‘天使’邱凌看来,不过是个挡车的螳螂而已。”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叹了口气:“以上推断,都是假设邱凌确实是多重人格障碍患者的前提下。反之,他如果伪装成为病患的话,更会展现出这些来麻痹与诱导我们。”

邵波与李昊他们几个人一脸迷惘地点着头,那黑刑警更是挠了挠后脑勺:“李队,这些东西,我们几个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还是先去吃饭吧!反正小雪应该马上过来和你会合。”

李昊冲他们点着头,接着领我们几个大步朝看守所的审讯登记处走去。很快,慕容小雪也赶到了,提审犯人必须两人以上,我和乐瑾瑜、邵波都不是公安系统的,自然不能算。看守所的管教干部虽然也是系统内的,但不被允许参与。所以,小雪不到的话,李昊一个人还真不能提审邱凌。

登记完毕,所里的看守干部便要求我与邵波、乐瑾瑜将身上的金属物件都放在保管处,毕竟纪律在那儿放着,不能违背。而也是在这时,我第一次看到了乐瑾瑜的那把小刀。

是的,只是一把小刀,一把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的有着结实皮套的锋利解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