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倔强
侧耳倾听内心真实的声音，才发现青春永远长着一根倔强的刺。
“最近早上进来好像没看到林怡微和你聊天了，你们关系不好了？”王耀把我叫出走廊，我们俩一起伏在栏杆上。
“是压根儿没好过！她是虾油齐派来辅导我的，又不是陪我闲聊的。王耀，你干吗成天注意我跟她？说，你小子是不是也有秘密？”我抬头看着逐渐散开的云层，又对着王耀笑道。
“没……没有。”
“没有，那你为什么口吃？呵呵，是不是紧张啦？”我一脸坏笑着。
“都说没有啦。”王耀有些急了，脸上红了一片，之后他又开口，“你没发现，林怡微是真心实意想帮你进步吗？每次都那么用心、认真……”
“怎么了？你那个‘上进’小哥哥对你不好吗，还是说，你需要换个性别？”我开了个玩笑。
王耀叹了口气，回道：“顾上进跟老师说要好好帮助我，开始还有耐心，可后来就不怎么管我了，直接丢答案过来，让我自己对……”
“你以为我跟林怡微做同桌就被她百般照顾吗？我可是经常受虐……”说到这儿，我停了下来，环顾四周。
王耀见我这贼样，笑起来了。
天空当时已经放晴，阳光从稀薄的云层间透射而下，落到我和王耀的脸上，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和林怡微之间究竟谁会先放下脸来，这好像青春期里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小规模战役。
而我明白这只是自己的想法，就像林怡微说的，这样的我看上去是那么的幼稚。
教室的光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暗，阴天的时候，总感觉忽闪忽闪的荧光灯就要朝自己的头顶砸下来。
我和七年级的时候没多大变化，照样趴在桌上，无聊地看着一张张被头发遮盖住的脸，他们都开始提前进入九年级的状态了。
教室里都是纸页翻动的声音，连平日课间最爱说话的女生也都沉默下来。
而我就是这样子吗，跟过去一样？还是我需要做出一些改变？
我望着窗外的天空，一架飞机轰鸣着从教师办公楼上空飞过，日子仿佛是它尾部排放出的弧线，一点一点消失。
这个世界会不会有什么改变呢？
“哎呀！”
头部又有了很熟悉的痛感，神经来回跳跃，内心有阵莫名的欣喜。我不知道，这代表着林怡微的让步，还是我的胜利。
“怎么又打我？”
“你也知道痛吗？把笔记本拿过来。”林怡微突然对我说道。
“为什么要给你？”
“别废话，快点拿过来。”她加强了语气，刘海在窗外吹来的风里轻轻飘着。
林怡微拿过我依然崭新的笔记本，一边拿笔在上面写着，一边随口问：“夏次建，你那些没用的笔记本足够开文具店了吧，改天都拿来，我帮你用。”
她难得地把嘴角扬了起来，露出一丝笑意。
“你究竟想干吗？”我看着她在我的笔记本上沙沙记着什么。
“写好了，给你。”她把笔记本合上放到我手边，“明天起，我可能早上会在家早读一段时间，不会那么早来学校教你。我希望你自己能针对性地突击一下，上面都是最近书里需要记的笔记，哪一页我都标注在旁边了，自己去找。还有，下面写的基本参考书要到书店去买，学校出的题和里面的很像。这是我逛书店的时候发现的，一般人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你好啰唆，对了，干吗对我这么……”我盯着林怡微，还没等“好”字说出口，她脸上已经泛红，但很快又平和下去。
“别多想，齐老师让我帮助你，我不想半途而废，以后你去哪个班都行，我现在只想‘送佛送到西’。”
“就这样？”
“嗯。”
林怡微，你才是很幼稚很幼稚的人，真的只是因为这样才帮我的吗？好吧，可能真的只是这样。我一边想，一边又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奶茶。
“跟你说过了，不要在我跟前喝。”林怡微嫌弃地盯着我，露出我妈一样的脸，并用眼神示意我打开她刚推过来的笔记本。
我拿过本子，一眼都没看，直接塞到抽屉里去了。
“夏次建，你太可恨了，没办法治啦！”林怡微又向我砸来一沓书，唰唰唰地掉到了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感到异常快乐。
随后，我当然接受了林怡微苦口婆心的建议，毕竟我也不是那么不开窍的一个人，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能辜负林怡微的一番好意。
在这场我和林怡微之间的冷战降下帷幕的时候，我承认，其实输的人是我自己。
林怡微一直都是胜利的，就像她的名字永远不会落在每次年段成绩排名的第五名以后。
而我突然间内心热血沸腾，也想试试努力学习的滋味，看看自己有一天能否赶上她或者和她打成平手，毕竟我不想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一个失败者的角色。
我也承认，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离开八年级2班，或者是以后的九年级2班。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天才吗？有本事你就把刚才老师留在黑板上的数学题都做了。”
“你记忆力应该挺好的吧，那你背一下昨天老师教的《记承天寺夜游》。”
“怎么样，这些单词是不是都不知道啊？”
林怡微开始每天都会在课间问我一些关于语数外的问题，当我摇头的时候，她那生气时才有的高分贝声音又在我耳边炸开了：“夏次建，你是不是真的没有看我之前给你画的那些内容？”
我当然无地自容，但还是不能让她太嚣张了，“拜托，我可是学渣，之前一页书都没啃过，哪像你。”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差啦？”她笑了。
“要不，明天你再问我。”我不屑地看着林怡微，往手心里吹了口气。
就这样，一个春天过去以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突然整个人都变得积极起来。
不再对着X或Y的解方程打呵欠，不会再伏在语文书上睡觉流口水，每次做英语资料时也不会再转着橡皮擦来填ABCD。
一切都好像中了林怡微的魔法，这不由让我想到这个蘑菇头究竟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时摔坏了扫帚而不能飞的魔女。
我也常约着王耀去新华书店，进去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买教辅书。
王耀提着我买的一堆书，觉得不解，问我：“你真的是‘夏次建’吗，怎么感觉变了个人？”
我伸出一只胳膊挽着他肥厚的肩膀，像按着一个弹力十足的瑜伽球，嬉皮笑脸回他一句：“人本来就会变的啊。谁说只有学霸才能进书店，我也可以沉迷学习！”
从书店出来，王耀打算回家，我硬拖着他去喝奶茶，他身型愈发像座塔，推动他的过程极为艰难，但一闻到不远处奶茶飘来的味道，甜得像一根透明的手指钩我的鼻子，我就充满往前的力量，王耀似乎也从实心球变作气球，我拖着他丝毫不费力气了，步履轻快。
奶茶店隔壁是音像行，那时候生意还很好，老板刚经营半年，就把隔壁店铺也租了下来，打通两个店面之间的墙壁，使得整个音像行面积扩充了一倍，即使再增添一些货架，也显得宽敞。
每天这里都有很多年轻人进进出出，有些女孩子拿着自己偶像刚出的CD专辑，兴奋地叫着。有个女生则站在门外，凝视着一幅挂在玻璃橱窗内的海报，安静得像一株植物，她是林怡微。
“次建，你在看什么？”王耀伸出那圆乎乎近似巨婴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随即也看到了那个女生的身影，略显激动地叫出来：“啊，是林怡微！我们过去跟她打招呼吧？”
“天天都会见到的人，躲都躲不及，要打招呼自己过去，我还要等奶茶！”我不理王耀，转过身，步子往奶茶店前台挪了挪。
王耀自然也不好意思前去，脸上有些扫兴，无奈地随我走到一边。再一回头，我看见林怡微已经走掉了，背影缥缈。
我举着黑糖珍珠奶茶，开心地从那家音像店门口走过。忽一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在林怡微站过的地方停了下来，才发现她看的是周杰伦的《七里香》专辑海报。
海报上，那时的周杰伦还很年轻，像个懵懂少年，留着略长的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他穿着黄色复古的军大衣，前头还站着一个抱着玩偶、欧美长相的女孩，他们身后是一个老房子、一片青草地，天阴，不见霞蔚，怀旧的气息从图中弥漫出来。
她这么喜欢周杰伦啊？学霸林怡微的另一面，原来跟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女孩一样，也喜欢追星。我在心里笑了笑。
“走啦，次建！”王耀一边大声吸着奶茶，一边喊我。
我这才从林怡微似乎很喜欢的海报前离开。
盛夏又到来的时候，学校里的榕树更加茂密了，叶子在风中沙沙响着，像鸽子一样振动着翅膀。
时而抬头仰望树枝间露出的一角蔚蓝，我在想，自己的天空会不会就这样明亮起来了呢？
八年级的最后一次考试结束了，因为我和林怡微不在一个考场，所以在学校汹涌的人流中很难找到她的蘑菇头。我开了手机，拨了那个已经好久没打过的号码。
“林怡微吗？我是夏次建。”
“你好白痴啊，我当然知道你是夏次建。”
我摸着脑门，对着手机那头傻傻笑了半天。
“怎么了？是不是挂啦？”她问道。
“不……不是。”
“那你要说什么？”
“我……我想下学期……应该还能和你同班。”
“人太吵啦，没听清，夏次建你说什么？”
“没什么。希望你暑假快乐！”
“你也是。”
日光灿烂地倾泻到校园的各个角落，废旧的校舍墙上爬满了草蔓，许多学生在路上追打嬉闹，时而吹过的凉风中，宽松的白净校服不断高扬。
时光蝉翼般透明。
操场上的榕树开始往下掉叶子的时候，已经是2005年的秋天。
一片雏菊犹如远逝者站在熄火的盛夏末端，看见天空逐渐抬高，曾经觉得还很遥远的九年级像石头一样重重砸在我们的头上。
班里来了不少新同学，也走了不少老同学，无数来来回回行走的步子里，总觉得自己的脚尖一直停在原地。
像在张望什么，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先迈出左脚，还是右脚。
虾油齐拿着一张重组后九年级2班的学生名单像从前一样扭进教室里，好像幅度比以往更大了。
她抬了抬那个装着超厚镜片的眼镜架，咳嗽了一下，扯了扯嗓子，然后开始念名单。
全班的气氛如秋日般肃杀。
“林怡微。”
“到。”
“顾上进。”
“到。”
“惠妍子。”
“到。”
几乎是同一时刻，全班都把目光聚集在了惠妍子的身上。
她是个扎丸子头的女生，长得白净，眼睛很水灵，个子比林怡微矮点，但绝对比只会留短发的林怡微好看。
惠妍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后面的角落里，翻着新的课本，视线从未移出自己的课桌以外。周围是一阵议论声。
“以前怎么在学校没见过她？”
“很漂亮呢，怎么办，突然感觉新班级好多美女，压力好大呢。”
“听说是八年级下学期转来的，原来在四班念书。听名字像日本人……”
我心想：她不会又是林怡微那一类的超级生物吧。
虾油齐又咳了几声，“名单没念完，大家安静点听，顺便也认识一下新同学。”
“杜帅帅。”
“到。”
……
“王耀。”
“到。”
“夏次建。”
“在！”
“上面就是我们同学的全部名单了，以后大家就相互熟悉熟悉吧。”
几乎又是同一时刻，以前班上的老同学齐刷刷圆瞪着眼睛看我和王耀，口型欧成一片，像见证奇迹到来一样。
“怎么他俩也在？”
“不可能吧，他们进步这么大？”
“是不是上学期期末考试两个人都作弊了？”
一阵哗然。
这一刻，我真想对这些因为我的存在而跌破眼镜的人露出酷酷的微笑！
八年级最后一次考试让我以优等生培养班最后一名的身份留了下来。谁也没想到我和王耀最后还是死皮赖脸地成了九年级2班的一员。
其实，他们没必要用这样惊讶的眼光来看我们，特别是来看我这样的天才。
林怡微转过头来一直看着临时坐在她后桌的我，使了个眼色，仿佛是说：“夏次建，你有什么好骄傲的。要不是我的话，你说不定就已经坐进那个靠近厕所的‘差生提高班’了。”
“为什么，我又没抄你？”我也用眼神对她回应道。
“就知道你忘恩负义，不理你了。”林怡微假装很生气地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了。
我嗤笑了一声。
虾油齐这时喊我们出去排队，按照身高由低往高依次排下去。
这是让我悲哀的时候，觉得满世界都是青色刺眼的光，很多树木都在激烈生长冲破云霄，而我还站在低地上张望所有尖锐的塔尖。
结果，我终于脱离了“固守”多年的阵地，一屁股坐到了班级第一列的第二排去。一个叫惠妍子的女生成为我的同桌，林怡微坐在我的后面，顾上进坐在林怡微的后面，而王耀以他肥大的身材稳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交椅上。
从我这里看下去，直到王耀那里，我们都在一列，这真是一条好玩的直线。
谁也没想到故事又在这样一条直线上开始了，当然也不能漏掉我身旁这个名叫“惠妍子”的新同桌。
而我终于也因为身份上的改变，不再享受虾油齐让林怡微为我做课业辅导的“特殊待遇”。
坐在我身边的女孩特别安静。
她看上去不怎么爱说话，总是一脸平淡的表情，很多次我往背后的书包里拿书的时候，都会不经意地悄悄看她几眼。
窗户边有明亮的光线投射进来，正好照在她的侧脸上，像发光的白玉。
女孩好像也看见我在注视她，嘴角笑了笑，故意用一本书挡住了自己的脸，就像以前我偷看林怡微的时候一样。
而林怡微此时正在和她的后桌顾上进说话，拿着笔，不时在纸上画着变形的几何和蝌蚪一样的英文，然后捋捋又变长的刘海，对顾上进笑起来。两个人都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当顾上进成为林怡微后桌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样的场景肯定会发生。
这个叫顾上进的家伙，锥子脸，留着男生微长的头发，带着斯文的黑框眼镜。据我观察，他很久之前就注意到林怡微了，两个人当同桌时可真像“金童玉女”，后来被虾油齐“拆散”，身旁坐了王耀这个胖子，明面上好像没什么，偶尔也帮帮新同桌，实际上，心里绝对还是喜欢跟林怡微同桌的。
这么想来，他一定很嫉妒我吧，说不定也恨死我了，哈哈，我倒是挺开心的。不过这下可好，我不在林怡微身旁了，王耀也以要蹿到天上的身高和可镇河妖的体重坐在教室最后面，真成全了顾上进。
林怡微好像也很愿意和顾上进聊天，他们一说话，就是——
“微微，如果要想自己的记忆力很好，知道要吃什么吗？”
“鸡蛋？”
“不是，是香蕉。”
“上进，你晚上的学习时间怎么安排的呢？”
“一般学到9点多就睡了。”
“不熬夜吗？”
“现在还没到时候。微微，你知道吗，书上说晚上10点到凌晨2点之间是最好的睡眠时间，能够让你第二天学习更有状态。”
“是吗，以前还真不知道呢，上进你懂得还真多！”
就像这样，林怡微时常会被顾上进问倒，然后一愣一愣听他闲扯。
顾上进戴着两百多度的黑框眼镜，似乎自己懂得很多，可以提前上清华的样子。他笑起来时也很谦和，眼睛就像会放光一样照到对方脸上，班上有很多女生都在偷偷暗恋他。
但不要觉得这个男生的心机仅此而已。某一瞬间，他开始聊那个话题——
“听说周杰伦这段时间要在台北开‘无与伦比’演唱会，票瞬间卖光，都创纪录了！”
“他太棒了，我超想去。对了，上进，你也喜欢Jay啊？”
“必须喜欢啊，说起来我也算他老乡。他祖籍是泉州永春的，我爸就是永春人。”
“真的吗？哇！”
很难想象吧，多数时候都冷脸的林怡微竟然这么容易就在顾上进这里脱口而出一声“哇”。这小子功力可真是了得，知道要把话题转到女生最感兴趣的点上，以此轻轻松松就博得美人一笑。
不过林怡微算美人吗？绝对不算！
我捂上耳朵，免得被身后林怡微喊出的一声声“哇”误伤。此时的她就像一只被人撩开的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