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诗的导引者
陈梦家与闻先生的结缘,是由诗开始的。陈梦家对诗词歌赋的喜爱,与他的生活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出生于一个基督教徒家庭,父亲陈金镛是一位爱国的基督教神职人员,母亲蔡灵恩亦出生于牧师家庭,粗通文字,懂罗马拼音,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陈梦家自幼和家人一起准时做早晚祷告和礼拜,基督教赞美诗和对儿童宣讲的《圣经》故事,引起了他对诗歌的喜爱。1922年,陈梦家小学毕业后,并没有正规读完中学。正是在这个时期,他有了写诗的冲动,开始写一些现代小诗。
1927年9月,闻一多受聘担任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后改名为中央大学)外文系教授兼主任,教授英美诗歌、戏剧、散文。这一年,陈梦家以同等学力考入国立第四中山大学,约在这年的冬天,与在该校任文学院院长的闻一多第一次相会,并很快成为闻的得意门生。陈梦家曾这样描绘闻一多:“身材宽阔而不很高,穿着深色的长袍,扎了裤脚,穿了一双北京黑色老头乐棉鞋。那时他还不到30岁,厚厚的嘴唇,衬着一副玳瑁边的眼镜,他给人的印象是浓重而又和蔼的。”从该年起,刚满16岁的陈梦家在闻一多的指导下,在写诗中开始以格律约束自己。不久,陈梦家觉得自己以前写的小诗完全不入眼,于是全部销毁。
闻一多在南京工作了大概一年的时间,在此期间发表了诗作《回来》、译作《白朗宁夫人的情诗》等作品。1928年1月由上海新月书店出版闻一多自编的最后一部诗集《死水》,收入《红烛》以后所作的新诗28首。
这部诗集“在思想深度、题材广度和表现手法等方面”都影响着年轻诗人陈梦家,对于他后来的创作、学术和人生都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而此时的陈梦家在闻一多的悉心指点下,稳步踏入诗歌与戏剧创作之路。他创作的剧本《金丝笼》以及《药》等几篇诗作,经闻一多修订并推荐,发表在刚刚创办的《新月》杂志上。不久,他还选编了一度影响颇广的《新月诗选》,已然成为新月派后期人群中的一员健将。
正当陈梦家陶醉于耕耘与收获之际,他的诗歌创作的引路人闻一多先生则放下了其外国文学研究,致力于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在对《诗经》《楚辞》《周易》《庄子》四大古籍整理研究的基础上,还综合运用传统的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文献学和现代的人类学、民俗学等,对中国上古神话进行了开创性的探索,通过对唐诗和代表诗人的研究,陆续写出卓有见地的论文。1928年8月,闻一多在即将上任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之际,他的第一篇研究中国古代作家的论文《杜甫》问世。闻一多在南京还对端午节的由来进行了考证,他推论出吃粽子的最早含义:“在龙图腾祭的五月五日,上古吴越人将食物装入竹筒或裹在树叶里,一面扔到水里献给龙,一面自己吃,还敲着急鼓,划着龙形独木舟竞渡江河,以祈求龙图腾神的保佑。”大概从这个时候起,闻一多寻求到一条弘扬民族文化精神的途径,成为这一领域的开拓者。
1928年秋后,国民政府大学院筹建国立武汉大学,闻一多应国立武汉大学代理校长刘树杞的邀请,就任武汉大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此时正值武汉大学筹建阶段,闻一多参与了武汉大学的筹建和规划。武汉大学校区新址选定在罗家山,原名落驾山,根据闻一多建议,改为富有诗意的谐音“珞珈山”,一直沿用至今。山前原建有石坊,坊上镌刻的“国立武汉大学”六字,出自闻一多手笔。闻一多还为武汉大学设计和书写了小篆体“武大”二字的校徽。
闻一多离开第四中山大学后,陈梦家与闻先生时有书信往来。闻一多离开南京时,正是陈梦家诗歌创作的高峰期。每当有了新作,总会寄给武汉大学的闻先生。1929年1月,陈梦家作诗《一朵野花》。6月、10月先后写小说《某女人的梦》《一夜之梦》。也是在这一年,徐志摩到中央大学兼课。约于此时陈梦家与徐志摩开始交往,并得到徐志摩的赏识。也是在这一年,陈梦家与方玮德结为诗友。
有了闻一多和徐志摩的指导,陈梦家的诗文创作突飞猛进。1930年1月16日,陈梦家在《国立中央大学半月刊》第七期“文艺专号”发表《葬歌》《秦淮河的鬼哭》《等》《马号》等诗六首、散文一篇及小说、文艺短论各两篇。在《诗的装饰和灵魂》《文艺与演艺》两文中,表明与新月派一致的观点和关于格律诗的主张,对革命文学表示厌恶。同年七八月间,陈梦家回上海度假,父亲患重病入上海宝隆医院医治,陈梦家照料至父亲出院,然后又陪父亲回杭州乡间。在照料父亲期间,陈梦家心情沉闷,于是与方玮德、方令孺频繁通信,信中吐露出他不满社会现实,也不满革命文学,希望少和世事发生关系,创造一个仙域以求或然的欣快。该年秋,陈梦家带着方玮德、方令孺等的愿望到上海,向徐志摩提议创办《诗刊》,得到支持。9—12月间,作诗《西行记》《秋旅》《雁子》《悔与回(一)》《再看见你》《梦家诗集·序诗》《只是轻烟》等。
1931年1月20日,陈梦家所提议的《诗刊》,由徐志摩主编创刊。陈梦家为该刊重要的撰稿者,并参与了校对等事务。同月,《梦家诗集》由徐志摩题签交新月书店出版,收入之前两年的诗作40首,编为四卷。闻一多和胡适发表了《梦家诗集》的评介文章。2月,陈梦家作自传《青的一段》(原载1931年12月《文艺半月刊》第二卷第十一、十二期合刊),记述了自己十岁前的生活经历。7月,《梦家诗集》由新月书店再版,增收当年春至夏的诗作12首,编为第五卷。集中作品,形式整饬,音调和谐,多通过爱情和景物描绘抒发个人的生活感受,表达了伤感、迷惘和消极的宗教情绪,缺乏积极的社会意义。这时,陈梦家自觉生活的空虚和方向的渺茫。他在《再版自序》中表示:“我想打这时候起不该再容许我自己在没有着落的虚幻中推敲了,我要开始从事于在沉默中仔细看这世界,不再无益地表现我的穷乏。因此这集诗就算作二十年的不可清算的糊涂,让它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忘掉罢。”
总之,这时的陈梦家已然成为新月诗人中的一员健将和代表人物。此时,他已成为徐志摩喜爱的学生、挚友,同时也被闻一多接纳为入室弟子。尽管陈梦家在诗的创作技巧和格律方面多所推敲,有所创造,但因“他没有徐志摩那样精深的西方文学造诣,也决没有闻先生对祖国、对人民的强烈责任感”(赵萝蕤《忆陈梦家》,原载《新文学史料》1979年第三期),他的诗没有超越他的两位老师。
作为诗人,陈梦家的创作生涯前后只有七八年。他从一个诗人转型为一个文字学家和考古学家,启蒙人依然是闻一多。而转折的起点,是闻一多到青岛大学不久,邀他来做助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