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就错过
静宜的夏天漫长且难熬。5月的气温便攀升到26度。无情的阳光炙烤着城市的每一寸肌肤：柏油路、梧桐叶，还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大厦内柔弱的人们早就急不可耐地打开了空调以获得清凉的庇护。然而高楼内的温度并不比外面低多少。人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叮——是公司群发来的消息。
是科博会！TP争取到科博会的展台了！
这个消息意味着白芷有机会去科博会成为展台负责人，虽说负责人代表着公司形象并且谈成订单还有一笔可观的奖金，但这些对于白芷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在她眼里，科博会的意义在于弥补遗憾。
大三那年科博会给南湖大学外国语学院开放了志愿者名额。这对于外语生来说是绝佳的机会，不仅可以开眼界见识面，写在简历上也是非常出彩的一项。白芷当时的成绩是第二名，在学生会积极做事，参加学校活动，她想着自己非常符合招募要求，又一直很想去参加科博会这种大型志愿活动锻炼自己，于是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加。可结果却令她意想不到。
“白芷同学，非常抱歉你这次不能参加志愿者工作了。”辅导员略带歉意地说。
“可发的通知不是说成绩比重占80%吗？我是第二名，为什么去不了呢？”
“这次科博会给我们的名额是两个人，之后告诉我们说最好是一男一女，所以我们就上报了第一名的同学和另外一个男生。”
“可你们之前也没说过是两个人，也没说过一男一女这样的要求啊！”白芷有些生气，这样的规则本来就应该在招募志愿者之前就公布。如果自己今天不来问，或者辅导员不“遗憾”地通知自己落选，她可就成大冤种了。
“这个确实是我疏忽了，最近事情也比较多，又忙着你们专四考试，又有交流项目的事情，就忘记发到群里了。”
“老师我觉得这个消息不是忘不忘记发的事情。只招两个人的话主办方肯定一开始就会告诉你们。而且只招两个人老师们直接按照成绩筛选不就好了吗？那么多人在......”
“白芷同学！”辅导员脸色突然一沉，马上转变语气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名单已经上报给学校也改不了了。这次就这样，明年还有机会。”
“可是明年万一......”
“白芷！你又拿奖学金，又是学生会部长，这么活跃，已经有同学到我这里来表达不满了，人家也很优秀，什么都是你的的话，其他同学有意见的。”
“我知道了......我不去了，我明年也不去了，这个机会，还是留给那个中伤我的人吧！”白芷满腔愤怒地离开。自此她与辅导员的关系也极度恶化，以至于那之后的一年里系里无论有什么好事都轮不到她头上，她也从不争取。“向豺狼虎豹低头生不如死！”她甚至说出过这种话。因为她很后面才知道，参加志愿者的两个人都是女生，又一个成绩很普通的女生，只是因为经常出入办公室，所以挤掉了她的名额，也是这个人恶意中伤让辅导员决意拒绝白芷的辩驳。
“管宁姐，你知道怎么申请科博会展台负责人吗？”白芷拦住路过的管宁问道。
“刚发下来一个申请表，等会儿我发到咱们组群里，deadline是周五，填完发人事邮箱就行。”
“好，谢谢。”
TP公司不是每年都会在科博会设置展台的，也许明年、或者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所以这次我一定要争取到名额！
白芷的心意坚决，可正如大多数人想的一样：遗憾是不可以被弥补的。在木板上钉钉子，把钉子拔出来之后木板上的空洞清晰可见，即使是用最高科技的材料，你还是会看见洞的边缘并察觉到这曾经是一块缺损的木板。遗憾这东西也是一样，你现在想弥补10年前的遗憾，这种行为本身无异于自我安慰，告诉自己我现在有了就等于当年的我有了，但其实当年的自己还会在另一个时空遗憾着、后悔着、难过着，当下你自己本身也并不是完全释怀。弥补遗憾的唯一办法就是和自己和解，允许一切发生，坚信失去的东西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来。遗憾的存在是为了告诉人们，尽善尽美的尽是要我们努力争取、不要过分在意结果的意思。
“还不走？”许尚哲看到白芷还坐在电脑前目不转睛，过来循例问候一下。
“我在填申请表，填完就走。”白芷头也没抬，依然盯着电脑，仔细地检查表格里的每一个字，生怕出现错别字或细微的纰漏，脑海里不断放映自己过往的履历，就怕落写一出导致在大老板那里低人一头。她可是明星员工，是非常有力的负责人人选。
“TP公司科博会展位负责人申请表......看起来是个很好的机会呢。”
“是啊，所以才不想错过，也不想有差错。”
“要是每个部门派出一个人的话那肯定有你。”许尚哲自信地说道。
“这么相信我？”
“嗯，你有这个实力，而且你也很努力，肯定没问题的。”
白芷按下Ctrl+S保存表格到电脑桌面上，登陆邮箱，准备将核验好的申请表发到人事部门。“你是在夸我？”白芷还是操控着电脑，没有抬眼。
“当然。”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enter结束了白芷这忙碌的一天。“谢谢你的夸奖和信任，但‘努力’这个词已经不适用于我了，我现在更想要‘幸运’。”
“怎么了？”许尚哲不解地问。
“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我只是不喜欢被别人说成‘努力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不是像你们一样的聪明人，所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会显得很笨拙、很刻意。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努力和笨拙是互相关联的。所以我说我不喜欢。”
“你之前和别人说过吗？”
“没有。很多年没人说我是个努力的人了，你突然提到我就说一嘴。”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苦恼。你看到他们头脑聪明，但有些聪明人却过不好这一辈子......不用活在别人眼里，做你自己就好。”
“许尚哲，你说，你是聪明人吗？”
“不是......从来不是。”
“为什么？”
“没有哪一个聪明人会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决定，现在却妄想亡羊补牢。”
白芷不是空穴来风问出这些话的。那次赵舫送她回家之后，她就一直在思考自己对于许尚哲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还喜欢他吗？还爱他吗？还生气吗？还在乎吗？还记得吗？
高三总复习，班主任终于找到了白芷谈她的早恋问题。
“白芷啊，老师知道你之前成绩都很好，也很稳定，所以你和许尚哲的事情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你看看，距离高考就不到200天了，你要是因为这个事儿分心，你说多得不偿失啊。”
“老师，我向您保证绝对不耽误学习，他也不会的！”白芷苦苦哀求，希望老师不要抢拆散他们。
“你这孩子！就算你们俩现在继续处着，但万一不在一个大学怎么办？真的耽误了代价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这不是耽误自己吗？”
“谈话”结束了，白芷和许尚哲两个人进行了一次小谈话。
“你们班主任找你了？”
“嗯。”白芷低着头，摆弄着纽扣。“就说耽误学习，让我别和你处了。”
“你怎么想的？”
“我、我当然不想......”
“不想我们就不分。”
“啊？”
“我们不会耽误彼此前途的不是吗？一直以来都没有。”许尚哲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我真的很喜欢你，也不想因为这个放弃你。我知道高考多重要，我也知道你对我多重要。”
“那我们就不分！”
“嗯，不分！”
最后许尚哲去了静宜大学，白芷考到了南湖大学。白芷的成绩肯定不像许尚哲那样出类拔萃、名列前茅，但也是上等水平，静宜大学和南大的实力虽有差距，但都是知名综合类大学，可以说他们确实没有耽误彼此，都有了好前程。
大二的暑假，许尚哲和白芷度过了异地情侣难得的相聚时间，两个人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逛街、吃饭、打游戏。有一天他们晚上沿河散步看夕阳的时候，白芷突然问他：“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脑子，咱俩现在就都在静宜大学了吧？现在像牛郎织女一样，见一面山遥水远的。”白芷平静地望着坠落的夕阳，棕色的瞳仁里跳动着金黄色的光辉和淡淡的忧郁。
“隔得再远我都会去找你。”
“那万一你以后要出国，或者我出国了怎么办？隔着大洋，还有时差，还有......”
“白芷，你相信我吗？”
“嗯？”
“你相信我能给你一个未来吗？”
“相信。”白芷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让我们的感情走下去，走到一辈子那么长，我答应你，决不食言。”
“你......怎么突然认真了......”白芷脸颊和夕阳的颜色已经融为一体。
“因为我不想辜负我喜欢的人的期待。如果让她伤心难过，我会后悔一辈子。”
是啊，许尚哲还答应过自己不会做出后悔的决定，每个选择都会深思熟虑，规划好他们的未来。可眼前这个人显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牵起自己的手、郑重其事地给自己承诺的那个人了。
我给了他全部的信任，最后只落得个付之一炬的结果。
那天白芷没有搭许尚哲的车回家。和他道别之后，她坐观光巴士绕着静宜游览了一圈，重新审视这座有他的城市。她不是突然就要放弃许尚哲的。就像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三天前，白芷拨通了周邦媛的电话——那也是她最后一次与周邦媛通话。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媛媛，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啊？”
“白芷，我问你，你6年以来挂念的是许尚哲这个人，还是回忆？”
白芷一下子哽住了，不是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这个问题她从未设想过，也从未问过自己。回忆的片段在脑袋里翻涌绞动不停，过去美好的、破碎的事件全都拼凑在一起，组成一条全新的光影长廊。“或者我换个问法，你当时确实喜欢的是许尚哲这个人没错。分手之后呢？你放不下的是回忆，是占用了你大半青春的回忆！你现在之所以举棋不定，忧郁、困惑，是因为潜意识里你还喜欢许尚哲，而你不知道这个许尚哲是真实的，还是你回忆虚构的，对吗？”
白芷没有说话，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床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