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镇天神针
镇天观,听名字是道观。其实后面还写着一行小字,说明它是一间棋牌会馆。和孤儿院是以道观改建而成不同,镇天观修建风格根本没有道观的风格。它完全是各种建筑风格的混搭。简陋版的单檐四角顶、黄绸金宝顶、青绿琉璃瓦,无疑是仿豪门官邸的样式,而白色灰泥墙、圆形的拱窗、转角的石砌、六角形观景凸窗,又是典型的西域风格。
若是莉蒂娅在一旁的话,还会告诉陈言长,西域风的粗糙风格比大信官邸风的简陋更胜十倍。
非要给镇天观安一个由头的话,没有风格就是它最大的风格。
不对。陈言长很快修正了这个评论。它那什么都想学,却又什么都学不像的廉价土气才是它最大的风格。
他一脸像是吞了苍蝇的表情走进镇天观里面。所有人都在专心打牌,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看他一眼。打的牌主要是麻将,也有一部分打扑克的。扑克是最近十来年传入大信的,在上层非常风靡,在寻常百姓里就很少有人喜欢了。
而这里是棋牌会馆,不可能是上层,也不是真正的下层,大约都是本地有些闲钱的小市民。所以两种游戏都同时被喜欢,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边上还有一桌在下象棋,从两人走棋如飞,并且在吃子的时候把棋盘砸出巨响来看。他估计这两个人水平有限,就是图个乐子。
真正奇怪的是,镇天观棋牌会馆根本没有人接待。他傻站在门口刚进来一点点的地方,东张西望了半天,甚至都没几个人愿意搭理他。偶尔几个瞥了他一眼,又一脸冷漠将头转向牌桌,摸了下一张牌。
什么样的地方不需要有人接待?就是全是熟客的店。不仅仅是熟客,甚至每个人都固定到坐自己的位置,知道哪里倒茶,哪里交钱。
他又颇为尴尬站了一小会儿,终于走到下棋那桌面前,小声问:“你好,请问监院在吗?”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奇怪。既然镇天观不是真正的道观,又怎么会有一个监院呢?
没有得到回答,甚至这两个人都不肯抬头看他一眼。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猜错了。按照他之前的推测,既然尹霜母子都轻轻松松就见到了这位监院——她没有提到其他的——那就不会太费周折。那么说明这件事应该是一目了然。什么是一目了然?那就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认出来。
这里下象棋的,就是能被一眼认出来的。要么他们认识监院,要么他们中的一位就是监院。然而令人尴尬的是,两个人都没有理他,甚至没有瞟他一眼。
沉默一分钟,看着执黑的圆脸小哥将马狠狠地砸在河道上以后,陈言长略微提高一点音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清亮一点:“你们好,请问我在哪可以见到监院。”
这一次,效果不错,周围好几道目光都冷冰冰地射在他身上。可惜仍然不包括下棋的两位男子。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自己没有判断错。将目光逐一扫视过所有看向他的人,这些人要么是冷冰冰对视一眼后将目光收回去,要么是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着他。
这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其实作为一个读书,工作,都两点一线的简单青年,他自然是带着一些敏感而内向的。作为梁笑应丢脸,他并不怕,因为他知道大家鄙夷梁笑应这个身份。而此刻的情况,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在嘲讽他这个人,不管他现在叫陈言长还是梁笑应,甚至是叫皇家的陆离某。
他沉默片刻,在方脸的男子提起红棋炮并手腕聚力扑向目标的时候。他直接低喝一声:“你吃掉对方象以后,对方马六进七,你怎么破?贪吃就是满盘皆输。”
方脸男子止住棋子的去势,扭头恶狠狠地看着陈言长。而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打牌的动作,齐齐将目光扫视过来。成为焦点的陈言长紧握住自己的手杖,不紧不慢地说:“我想见监院。哪位是监院?”
方脸男子垂下头,将手中的炮横在了九宫角上:“神经病啊,我哪里说要吃象了,我就是比划一下,吓吓他而已。”
圆脸男子则一脸震惊地大喊着:“你不能耍赖啊,你的炮都快打到我的象头上了……”说着他就拿手去抓对方的炮。
方脸男子则抢先一步按住自己的炮,然后两个人就这么争吵起来,完全不顾正等着有人回答他问题的陈言长,放任着所有人对其的怒视。
陈言长的手杖在空中微微点着头,显得他此时更为无奈了。
这时旁边一个打扑克的大叔忍不住大喝一声:“你是哪来的啊?这是来找人还是来惹事的啊?虽然他们两个是伙计,也确实没有接待你,可是你人在北宸总得说地道的北宸话吧。什么叫监院啊?你是不是听人介绍来针灸的?这里来来去去就这么些人,不是前院打牌的就是后院找老板针灸的。神经病一个。”
然后另一个声音叫住了这个大叔:“哎呀,理他做什么。一看就是外地人。该你了,方块骑士要得起吗?打牌打牌。”
他再度环视过所有牌客。这些人也不再关注他,只是不少人一面摸牌一面又口中念念有词的嗤笑着,无外乎是“神经病”、“疯子”、“卖弄”一类的词汇。并没有人愿意为他指一指后院的方向。
好在镇天观不算大,在猜错第一次以后,陈言长顺利转到了后院。后院立着一个假山,和前厅的装潢一样充满廉价感。假山的对面是一个白石围成的水池,正中是一个两层的喷泉,最上面是一个盾纹里的蔷薇。喷泉只是摆设,并没有真正喷水。当他从旁边路过的时候,发现两层圆盘里的积水里底部积着厚厚的黑泥,可以相信这至少十天以上没有启用过了。
走进后屋,他看到一个眼睛深邃皮肤黝黑的大叔。这是一个异族人,其中很大可能是印族人。但是面容中又带着一丝怪异,总觉得和一般的印族人看起来有些不同。
若是这位大叔肯把满嘴被烟和酒浸染得发黄的牙齿都藏起来,他勉强可以承认这是一个还算英俊的大叔。在失去了第一眼主观好感之后,他更多地注意到大叔的粗布背心有一股酸臭。而裤子上则有一块油渍,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是辣油造成的。
大叔正在为一个躺在床上的人针灸背部,他冲着陈言长摆了摆手,示意后者坐下等等。
陈言长觉得有些别扭,换一个稍微有点规矩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该让排队的客人回避一下。这是该有的礼貌和讲究。就这么看着衣冠不整的被针灸对象,这位大叔不觉得不合适吗?
镇天观不是道观,也没有监院。事实上所有的一切,他都是仅凭尹霜的一句话,没有其他任何佐证。只是对方提到了诅咒。而这正是他目前觉得的最大隐患之一。隐患的意思是以他的学识,无法判断血咒会不会对他起作用。最大隐患不等于他目前的最大危险。毕竟他面临的危险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那么是尹霜故意骗他?这显得毫无必要。之前在车上估计梁笑应对她有过一些甜言蜜语,两人之前也确实有些暧昧。可再怎么暧昧,她都没有故意戏弄他的必要啊。而且对方根本不知道诅咒这回事,就算有心戏耍,也只会从其他方式入手。
他吞下一口唾沫,忽然想到了那段话更合理的解释。那是一段暗号。具体说了什么事并不重要,但估计一定是关于幽会一类的事。谁知道被他理解岔了,虽然浪费了一些非常宝贵的时间。可比起与一个女子产生什么感情纠葛,他又不得不惊呼这太划算了。
这时,黄牙大叔拔出银针,拍拍受针男子的肩:“好了,八毛。”受针男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全身,小声嘀咕着:“怎么涨价了。上个月不是七毛吗?”话虽如此,但并没有影响他掏钱的速度。
黄牙大叔一面解释着夏交会其间物价上涨,一面将其送出大门。然后转身朝向陈言长:“看你面生,第一次来吧?你想扎哪儿?”
他双手自然下垂共同握住手杖:“我不是来扎针的。”
“不是来扎针的?”黄牙大叔虚起眼,打量着陈言长,“打牌在前厅,若是没位置了,我也没有办法。”
“我也不是来打牌的。”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准备试一试找出尹霜把他骗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意图。
黄牙大叔身子渐渐后仰,表情的轻松被慢慢收了起来:“那你来下棋?来这里下棋的课不多见。”
“我也不下棋,你的服务生喜欢下棋还不太敬业。”陈言长觉得这一趟还藏着什么特别的故事,他也显得不那么着急了。
“服务生?嗯,那两个伙计。这里是棋牌会馆,你不下棋不打牌来这里做什么?”棋牌会馆的名字起得往高级上靠,但骨子里大叔还是用的市井的称呼,伙计。
“你不是扎针的吗?”他对这个说法表示质疑。
黄牙大叔已经换上了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我的会馆,我愿意另外挣一份钱,这恐怕不需要你同意吧?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昨天来过的一位带小孩的女士建议我来找一个人。”陈言长也小心戒备起来。两个人同时身体僵硬地看着对方。
在沉吟了半晌之后,黄牙大叔一字一顿地说:“这里没有女士。哪位女士会来脱掉上衣露出背部扎针呢?这个说法不太高明。所以,你到底找谁?”他直接否定了尹霜来过这里的说法。
“我听人说这里有一个监院。我想就是你吧?”
没有回答,黄牙大叔背后飞起十根银针。银针漂浮在空中,一戳一戳地前后震荡着,就像是被人拽在手里将要放出去的猎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