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月亮河·终章
“那么接下来……”麦克转过目光，语气淡漠，“瓦尔莱塔小姐，我想我们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毕竟，你是知道我们的计划的，不是吗？”
瓦尔莱塔沉默着，并没有反驳。她背过身去，似乎是默许了麦克离开。
一切又重归宁静，场上只剩破译密码机的滴答声——这场游戏看似就将这么顺利地结束。然而，暴风雨来临前，亦总是这样平静的。
变故出在玛格丽莎那里。
似乎是听到了人体落水，抑或是对裘克的逝去有所感应，玛格丽莎停下了手中破译的动作。她秀眉微蹙，神情间隐隐透露着一股担忧。对于裘克，她可以说是爱恨交织——但终归，是恨大于爱的。如果不是裘克一时冲动，或许喧嚣马戏团的丑恶一面不会被过早揭露，或许自己不会丢尽脸面，也不会过早卷入庄园这场残忍血腥的“人性实验”之中。玛格丽莎曾因为裘克当年挺身相助而心存感激，但当他戴上那张同样笑得狰狞的面具时，玛格丽莎仅存的一点感激荡然无存，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在外人看来人畜无害的微笑的面庞，却是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噩梦。当那张微笑面具出现在她眼前之时，从来没有欢声笑语，没有温言软语，有的只是无休止的暴力和恐吓。她曾试图反抗瑟吉，或是告发他，可这一切都毫无作用——在马戏团，利益至上永远是第一要则，马戏团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卑微的舞女而放弃红极一时的微笑小丑。
直到她遇到了裘克。
同为小丑，他却有着一副忧郁的面容，一双哀怨空灵的眸子仿佛能看透所有人的心事。他算是玛格丽莎在马戏团里唯一的朋友，但即使玛格丽莎知道裘克对她有意，她也无法抛下瑟吉与他在一起——事实上，在瑟吉长年累月的家暴下，她早已别无选择。
直到裘克为了她和瑟吉大打出手，直到喧嚣马戏团被一场大火吞噬殆尽，她才明白裘克那份近乎疯狂的爱。
从此以后，传闻中那个美艳动人的娜塔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孤僻的玛格丽莎。
………
过往种种一帧帧在脑海中回放，玛格丽莎的内心忍不住泛起点点酸楚。或许，马戏团中人们的命运就是这样吧，生不由人，就连死亦不能窥见光明。
在她发愣的间隙，大门电闸通电的声音骤然响起，直刺心脏。玛格丽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飞也似的奔向裘克救人前最后发出消息的地方——鬼屋。冥冥之中，她总是觉得裘克一定给她留下了什么。
鬼屋里的陈设依旧是他们离开那年的模样，一切似乎并没有改变。难道是她多想了？玛格丽莎的心像被人攥住了一样难受，她扶着墙壁，失神地向外走去。忽然，她的手指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她尝试着往下一按，墙壁上竟有一块活动了起来——是个暗格。
不出所料，暗格里静静躺着一张字条。牛皮纸略微泛黄，似乎不是近日写下的。她小心地伸出手捏住字条，一寸寸地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他。
“娜塔莎——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也请允许我擅自做出这样疯狂的决定。事实上，我并不认为那个机械师有能力让我们所有人都顺利逃出去，也并不认为‘蜘蛛’会对我们的行动坐视不理，因此，我必须试着杀掉她——这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况且，一个人总要为他爱的事物付出点什么，不是吗？”
“我希望我们都能顺利地逃出去，如果不能，我更希望那个逃出去的人是你。”
“对不起。”
玛格丽莎攥紧了字条，长长的指甲嵌入纸里。泪水不知何时从脸颊滑落，正好滴在那句“对不起”上，顿时染开大面的墨迹。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和裘克都已经放下了，可她还是错了——正如她过去错误地低估了他对她的爱一样。
“这个骗子……”玛格丽莎的声音颤抖着，她愈发握紧了字条，同时发出信号：“快走！”
………
麦克站在月亮河公园的大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公园里的景物。平心而论，月亮河公园的暮色很美，这或许也是当年人们选择在这里度过一个个疯狂荒诞的夜晚的原因。
他来庄园前没想到的是，自己满心恨意地前来寻仇，如今却是以这样轻松的姿态离开。庄园中经历的种种噩梦使他明白生存的意义原不在于仇恨，遵从本心并快乐地活下去远比费尽心机打听“仇人”的信息容易得多。
是时候说再见了。
麦克的脸上挂上一抹轻松的笑意，他抬腿，跨进了那扇光影闪动的传送门。
………
月亮河边。
玛格丽莎呆呆地望着奔流的河水，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一会了。直到确认队友都安全离开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她缓缓起身，来到护栏边，河水有些浑浊，却仍能清楚地映出她那美丽的脸庞。这张面容曾令无数人为之疯狂，为之一掷千金，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凭借灵活的身段轻松跃起，只让双脚踩在极窄的栏杆上。玛格丽莎缓缓闭上眼，身体徐徐向前倾，眼看整个人就要栽入深不见底的河中。
千钧一发之际，强悍的电流麻痹了她的身子，同时一双有力的手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抱了下来。卢卡深邃的眸中透出冷意，道：“难道泽莱小姐就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吗？”
尽管卢卡尽了最大努力研究怎么运用神力传送，他依旧有些来迟了。好在还不算太迟，刚好足够挽救一个人的生命。
玛格丽莎盯着他手上萦绕的深绿色光芒，眼神有些惊惧，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你不应该来管我的……”她的声音犹自颤抖着，带着明显的哽咽，“我这样一条低贱的命，本不该连累他人。”
“如果你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我们精心筹谋的一切就没有了意义，就连裘克的死也是毫无意义。”
提到裘克，玛格丽莎那双美眸中终于有了一丝异样的光芒，但又很快黯淡下去。
“可是他已经死了。”
卢卡沉默片刻，犹豫着开口：“伊德海拉的神力或有办法让已死之人复活。”
他认真地看着玛格丽莎，心中祈祷这样一个善意的谎言能让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子找回活着的信心——但事实上，别说自己这点借来的微弱的神力什么也干不了，就连伊德海拉那样强大的旧神也从未试过完完整整地复活一个人。
玛格丽莎的脸上却是充满了惊喜。
“真的？”
卢卡微微颔首，平静地道：“或许会有办法能让你们团聚，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好好地活着。”
玛格丽莎的俏脸上的绝望渐渐被希望取代，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会的。”
她抬手，拭去脸上未干的泪渍，眉宇间的愁云不觉已消散大半。她一步步地向大门走去，缓慢而坚定。直到头顶的图标显示舞女已经逃脱，卢卡才松了一口气。他无奈地看向角落，道：“出来吧，瓦尔莱塔小姐。”
庞大的蜘蛛外壳悄悄现出，经历了这么多，瓦尔莱塔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润，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原来你早发现了。”
“蜘蛛外壳这么大，不发现才怪呢。”卢卡不禁失笑。
“裘克曾经想要杀我——我一直以为是嫉妒驱使，没想到是因为她。爱的力量竟如此强大……”瓦尔莱塔这样说着，心中的恨意不知不觉间淡去，转而添了一点隐隐的羡艳。
“是啊，被人爱着确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心中浮现出那个瘦削的身影，她还好吗？卢卡忍不住有些牵挂。等此间事了，他一定要攒钱买下一间最好的实验室，和她共同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许久，卢卡才回过神来。他有些抱歉地笑笑，指了指身后自己刚刚传送过来的地方，那里还萦绕着点点光芒。
“我想，我们从那里传送就足够了。跟紧我。”
光影一闪，月亮河公园重归寂静。
噩梦，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