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公子
表兄再次操心起了我的终身大事,召集帝都各府适龄的公子姑娘在表姨的公主府里聚宴,美其名曰杂谈诗会,友好交流,实则是让我有名目出宫然后相亲而已。
可是,除了已婚的小表妹过来与我谈了两句话,那些名门望族的公子姑娘,只给我点个头,根本不太愿意与我靠近,我一凑过去,她们便淡淡一笑,仿佛装了自动远离我的装置。
因我草包一个毫无才学,因我这样一张异域的脸,因我那位夷人父亲,因我那失踪无迹的母亲,因我身后已无依靠,因我只是个家中落魄,得皇帝怜悯的郡主……
我想了很多年,试图给表兄找借口,他以前之所以不怎么让我出宫参与这些集会,大概是怕我与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而伤心吧。
我一个人去了偏隅角落的院子,墙上忽然有人说话,我抬起头看去,那人懒懒散散的挂在上边,不寻常的人都爱走不寻常的路线,他问我:“你就是那个目不知书娇惯任性的小郡主?”
学府那些青年才子是不是太过分,一出宫就撒播我的谣言,除了不会写诗做文章,我还是读过几本书认识一大堆字的,这不入耳的名声传的人人皆知,怎么能这么诋毁我?
于是,我问他:“你是谁?”
“跟你一样。”他正式介绍自己:“我是那个不学无术纨绔不堪的三公子。”
这话把我逗笑了,心中也不再闷气,突然想爬墙跟这个有趣的公子认识认识,不过,穿着这么繁琐精致的长裙,不太好爬啊……三公子看出我的为难,下来把我提了上去。
哦,这位三公子武功不错。
我俩相互报家世姓名喜好,坐墙头聊了半日,他跟我说:“各人都有各自的活法,既然融不进去,也不必勉强,做个逍遥自在的人,不必理会世俗目光,也很快活。”
因我很少出宫,从未离开过帝都,不及他游玩各处的经历多,他忽然有点同情我可怜我,而我不这么认为:“只要我自己觉得好,那就谈不上可怜啊。”
三公子笑了笑,说我比他更心境透明,悟性很高,根本用不着他安慰,他甘拜下风。
后来,表兄替我去打听了,把这位公子的履历第一时间给到了我手中。
这位三公子,在他家候府榜上排行第三,他的父亲就是与我母亲很要好的小侯爷,只是如今变成老侯爷了,母亲倒台后,老侯爷虽未被牵连,却不再受表兄重用,给与了一个闲职散官,除却侯爵之尊,风光的侯府稍有落败之色。
三公子少时师承名门,曾在江湖飘荡过几载,今载年二十,因其母亲病重才不得不回来,只是回来以后,发现其母病重是假,催婚是真。
其人不喜功名,整天与一堆纨绔游手好闲,如此一副混吃等死与老侯爷作对的模样,谁家姑娘肯跳进火坑,因此把老侯爷气得够呛,是以冠上了不学无术纨绔不堪的罪名。
表兄看着那长达几页的关于三公子打抱不平的江湖阅历,说:“看来其人并未如传言那般不堪,反倒重情重义,品行端正,挺有担当,只是同你一样玩性重了些,其排行第三,袭爵不太可能,但若嫁与他,这辈子虽没有太大的荣华富贵,却也至少是个好归宿。”
我很无语:“我只是觉得他幽默有趣,并未说要嫁他。”
但表兄仿若认为我是烫手山芋,想把我扔出去,常给我与三公子制造单独的机会,我一度怀疑,表兄这是怕我嫁不出去,破罐子破摔,歪锅配歪盖,若是两位祸害喜结连缘成一对,帝都的公子姑娘还不得鸣炮三日热烈庆祝。
几次下来,三公子略显疲惫不堪,对我已无初见时的热情,态度极其敷衍,他大底明白了什么叫皇命难为,以至于他打破束缚,用轻功把我带离了诗集雅会,扔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要给我一点苦头吃吃,好发泄他的闷气。
我出宫次数不多,第一次只能远远的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还生了差点丢性命的事,而之后几次,大半部分时间不是在马车内,便是在别人家宅内,我真的从未好好真正看过帝都的烟火繁华。
我撒脱的太欢快,从长街直接奔向了一条生活气息浓郁的小街贩巷,在宫中见到的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在这里,我能见着各色各样的人,他们不是在图画上,不是远远的目之不及,而是活生生的我能触碰到的人……
同时因不懂他们口中的一些常识,我也惹了不少祸事,三公子回头找到我时,有点后悔没给我带个帽檐,更后悔也没给他自己准备一个。
这回,我蹲在了烙饼的老爷爷面前,老爷爷面前有一个空心瓷火炉,抓上一把粗糙的糠粉湿水捏团,置于空心内壁,数息后,一张烙饼新鲜出炉,闻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这回,三公子皱了眉,见那老爷爷枯干双手触碰的劣质糠粉,再见瓷炉挂壁灰尘扑簌,不太愿意掏银子,三公子把我拉到边处,我置气问:“如若不能吃,那他为什么还要做呢?如若不能吃,又为何有人买呢?如若别人能吃,我又为什么不能吃呢?”
三公子不为所动,一再劝告,坚决要带我回去,我挣脱束缚,把发上钗饰手上银镯通通摘下换了一个饼,老爷爷口齿不清,连连罢手,我哪管这么多,先咬一口再说。
多年后,再回忆起那个饼,我不禁想,那么难吃的食物,这真的是人吃的吗?这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我欲把手中剩余的饼丢弃,三公子却把饼夺了过去,当着我的面大大咬了一口,然后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你说你在皇宫,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一点都不可怜,可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你身上所有一切,皆要惜之不易!”三公子已经脸色气坏:“你是郡主,生于皇家宗室,养于天下万民,既然那些子民能吃,能把它咽下去,你又为什么不能呢?”随后,他把缺了大块的饼子递过来,语气已冷:“你还想扔吗?”
我觉得,他可能更厌恶我了吧。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掉那半个饼,自己买的,自己作的,含泪也要吃完,回宫之后,表兄听完了我的哭诉,非常认同三公子的性情率直,还撤了我桌上大部分山珍海味,且让我反省。
我……
我实在不知,表兄到底看中了三公子哪一点,这位三公子对我兴趣不大,万一日后结成夫妻,岂不是怨偶?
许多年后,三公子与我皆已是稀疏之龄,共同回忆起这些事,他像是看透了前尘往事的表情,淡淡微笑:“我愿意娶你,一是圣命难为,二是家母逼婚,左也是娶,右也是娶,是你还是别人都无所谓。”
三公子说的圣命难为,是指那道赐婚圣旨,把我和三公子的命运绑了大半辈子。
而我也毫不避讳的告诉他:“我愿意嫁你,是想让我哥哥走的安心,那道旨意,是我给他磨墨,看着他亲笔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