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的抗疫传承
悠悠岁月,寒暑交迭,生命的危机在不经意间突然袭来,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就是如此。有疫情,就有抗疫的战士。回望百年,我的家人守护着小镇百姓的安康,一路走来,一代又一代。
舅公开设全科医师诊所
20世纪30年代,在东莞桥头的东桥市,一个西式打扮的年轻人挥手把门店牌匾上的红布扯掉,“全科医师邓学而诊所”开业了,招牌上大书“全科医师”“精种洋痘”,格外显眼,引来众人围观。
扯红布的年轻人是我舅公邓学而。舅公自幼聪慧,不甘心一辈子做农民,便只身去莞城闯荡。起初他在普济医院(现东莞市人民医院)当杂工。院长何惠民见他有文化基础,安排他到药房工作,随后更是推荐他考上了上海南洋医学院。在普济医院,舅公结识了助产士培训班学员刘爱莲,结婚后,他们在桥头、石龙、石排等地连锁开设“全科医师邓学而诊所”,凭着西医医学学士文凭和城里大医院的工作经验,他们既看病又种“洋痘”,业务体现了现代医学防病、治病的理念。
全科医学又称家庭医学,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我国20世纪80年代后期引入这一新兴学科,邓学而却在20世纪30年代就在东莞超前打出了“全科医师”的招牌。
“精种洋痘”的招牌在乡下更是未曾见过,乡下人不知道种“洋痘”是预防烈性传染病——天花的有效办法。关于“洋痘”,鲁迅在《我的种痘》一文中这样描述,所谓“牛痘”,因为这方法来自西洋,所以先前叫“洋痘”。当然,最初的时候,华人是不相信的,很费过一番宣传解释的气力。
由此可见,当时由于对西医的不信任,人们虽然害怕天花,但也惧怕种“洋痘”。舅公诊所开业,在莞邑乡村推广“洋痘”,一路艰辛,但他还是倔强地坚持了下来。
我祖母邓衬婵从嫂子刘爱莲身上学会了科学规范的接生技术,成了村里的接生员。在桥头,经她手接生的新生儿有一千多人,没有一个人出现意外,这在农村地区是非常了不起的。1947年春天,东莞出现了天花疫情,她从哥哥那里拿回“洋痘”,免费为村民接种,但是,村民们拒绝种“洋痘”。疫情紧急啊!这时,她看见儿子从身边走过,便一把抓住儿子,当着所有村民的面,给自己儿子第一个种“洋痘”,从而消除了大家的顾虑,自觉种上“洋痘”,避免感染天花病。
解放前,我国传染病长期处于自发自灭状态,天花、麻疹、小儿麻痹症等疫病横行。麻疹更是年年流行,无数儿童被麻疹夺去了生命,绝大部分人染病后无钱医治,求医无门。民间有句俗语“痘里不死,麻里死”,就是天花、麻疹病死率高的见证。
父亲成为县里第一批“赤脚医生”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十分重视传染病防治工作,20世纪50年代以后持续实施大规模全民种牛痘,新中国成立前横行的天花病得到控制并消灭。
当年第一个种“洋痘”的小男孩是我父亲莫康平,1966年,他被选派到石龙人民医院学医,是东莞县第一批“赤脚医生”。他创办石水口村卫生站,实行农村合作医疗,让农民跟城里人一样看病也可以报销。由于工作出色,他后来被推荐到中山医科大学学习。他分外珍稀学习时光,分秒必争地提升自己的医学知识与技能。如今,他仍然保存着一摞当年珍贵的笔记本,一页一页工整详细的医学笔记,穿插着自己手绘的神经系统、皮肤分层等多幅精细解剖图。因为他早年当“赤脚医生”的经历,所以能听懂农民描述病情的乡音土话,更了解农民,教授们下乡义诊时,总会带上他。
莫康平深知是农村推荐他上大学的,毕业后,他放弃了在城里工作的机会,毅然地回到家乡农村,成了当时学历最高的“赤脚医生”。
1978年,我国全面实施计划免疫,儿童预防接种工作纳入国家卫生规划,一下子,打预防针,妇孺皆知,这一项光荣工作继续由“赤脚医生”去做。父亲所在的村,人口最多,打预防针的人数是其他村的10倍。父亲回忆,他到镇里,将分发好的疫苗放入保温瓶,加上冰块,马上骑自行车往回赶,10多里土路,骑得太快,容易冲坑撞石,损坏疫苗;骑得太慢,冰块化了,疫苗会失效。骑车就像大考,紧张,快速,避险,一串串汗珠,浸入条条山乡泥路。傍晚,村里的大喇叭响起了儿童打预防针的通知。总有人没有按时前来打预防针,父亲都会一个一个地上门催促。
我转岗成为全市第一批全科医师
1975年春天,我出生了。那一年,我舅公60岁,我父亲30岁,命运神奇地让我一步不差地踏上了祖辈走过的路。我也先在市人民医院药房工作,随后考上医学院,改行当医生,当了舅公诊所招牌上所写的那种“全科医师”。
2008年,东莞组建社区卫生服务机构,我从内科主治医师转岗成为全市第一批全科医师,打预防针的事机缘巧合地落在我身上。之前一直在临床诊治病患,计划免疫管理对我来说是全新的工作,不懂就学,向业内行家学习,向老父亲请教。场地装修、设备购置、人员培训,全新的桥头镇预防接种门诊如期开业了,这一回,我也跟舅公一样,挥手把牌匾上的红布扯掉。年代变了,人们的健康素养提高了,深知打预防针是儿童的头等大事。但是,传染病还是时刻潜伏在人类身边,接种门诊开业第二天,石水口村就出现麻疹病例,隔离、消毒、查漏、强化接种……一系列措施科学有序地展开,疫情被扑灭在萌芽当中,首战告捷。
2020年1月26日晚,我的痛风仍在发作,走路困难,回到家,抓起几粒药片吞下,又匆匆赶到桥头镇公安分局。会议室的气氛异常紧张,接上级指示,“立即查找名单中人员!”情况紧急,查找的人感染新冠肺炎了吗?谁都不知道!
疫情就是命令!我是医生,医生跟战士一样,上战场是分内事,我拿了几个口罩就出发了。豁出去了!这种豁出去的感觉似曾相识,2003年“非典”时期,我还是桥头医院的一名住院医师,每天收治多名发热患者,当时,也是豁出去的。
医者,亦士亦侠
集中隔离中心需要无补休通宵值守,我带领党员同志啃下硬骨头,回头看排班表,我的夜班次数最多。南国春易逝,转眼到了3月,天气开始闷热,我穿着密不透气的防护服敲开了一扇又一扇门,给隔离人员逐一检查身体,测量体温,我的一百多声“您好”换来了一百多声“谢谢!”。纵使隔着防护面罩,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彼此感悟到,我们同呼吸,共命运。
2020年12月,新冠疫苗第一次在桥头接种,有人观望,有人犹豫。70多年前,祖母面对村民拒绝种“洋痘”时囧境的一幕又重现了,我走上前,解开衣服,露出臂膀,一句“我对国家信心十足”,见证了几代人的赤诚之心。
从种“洋痘”到打预防针,百年医学发展的步伐正好让我家几代人都赶上了,是际遇,是坚守,更是传承。从新中国成立前的天花疫情到2003年的“非典”,再到新冠肺炎疫情,我们都义无反顾地站在抗疫的最前线,一代又一代都执着而冒险地付出,连同千千万万的医务人员一起,筑成守护生命尊严的“长城”。
(作者:广东省东莞市桥头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莫剑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