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66—1976年：精神卫生服务在艰难中前行

第一节　追忆中国精神卫生领域前辈许英魁教授

人物专访：北京协和医院李舜伟教授

北京协和医院　魏镜

李舜伟教授（以下称“李老”）是1958年国家统一分配到北京协和医院神经内科的。据他回忆他初来协和医院之时，许英魁大夫并没有像其他教授们一样出现在科里的重要临床医教研活动场合，当时科内同事都说许大夫生病住院了。

李老记得一直到1960年，在一次查房时，许英魁教授才出现在大家面前。又据当时的同事们介绍，许英魁教授所患的疾病是“抑郁症”。他的患病经历，要追溯到早年刚刚留学回国期间。许英魁教授从北京协和医院公派出国留学，先到德国，后到美国。1937年从美国启程回国，坐船先到上海，当时上海已经被日本军队占领。他要到虹口区，通过苏州河时要过桥。而桥上有兵站岗，所有过桥的人都必须脱帽、敬礼。许英魁教授没敬礼，结果被打了两个耳光，他觉得很屈辱，从此以后情绪就不好。可能从那时候起，许英魁教授就开始有些抑郁了，不过当时没有做这个诊断，他总感到有时“心情憋屈”。以后，许英魁大夫的病情好好坏坏，会经常“郁闷”发作，大家知道他病情反复之后就会送他到精神科住院。1958年李老来协和医院的时候，他就正住在北京医学院精神病院治疗。

1966年，在新开路宿舍的广场上，“造反”学生把教授们一个一个叫到台上。许英魁教授也被叫上去了，大概当时的科主任们全被叫上去了，他们被说成是“反动学术权威”，然后开始被批斗、挂牌，后来这些教授被要求参加医院日常体力劳动。那时候，许英魁大夫和冯应琨大夫被分派在病房里负责打扫卫生，反复擦桌子、洗地板，这些工作对已并不年轻的教授们来讲是很繁重的。他们有时甚至先被批斗，结束了再去打扫病房卫生，打扫完卫生后也不能回家，只能在办公室里休息、睡觉。

李老清晰地记得，1967年2月的某日，当时正在北京安定医院轮转主管病房工作、已有两三个月未回协和医院的他突然接到科里电话，说许英魁大夫跳楼了……后来得知，前几天许英魁教授被连续批斗，批斗完了就劳动，劳动完了不能回家，就住在医院。那天许英魁大夫大概一时想不开，打开窗户就跳下去了，坠楼而亡。

这就是许英魁教授死亡的始末。李老能够为我们复原的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可以说，许英魁大夫是一位大教授，他的离世绝对是我们专业的损失，是病患的损失，是协和医院的损失，也是北京大学医学院的损失。当时的许英魁教授已是一级教授，一直指导着北京协和医院神经内科和精神科、北京安定医院、北京医学院神经内科和精神科的学科建设、人才培养和临床医教研工作，一直在以上机构的病房里查房。他对病例分析得十分精辟，举个例子，有位患者死后尸检发现脑内的多处病灶中坏死居多，硬化斑很少，当时许英魁教授就分析认为这个病例应该诊断为多发性硬化的一种特殊类型。而这一点在神经病学后来的发展中得到证实，这种病理类型如今已在神经病学分类上被列为多发性硬化的亚洲型。类似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像沈渔邨教授、陈清棠教授这些大牌的专家都谦虚地称许英魁教授是自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