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击生活三个月
今日在晋西究竟有多少游击队,实无从统计的。记者曾问过很多人,谁都可以告诉一些游击队的故事,但谁都不能知道全部分。因为他们既无固定的居留地,你也无从挨村挨户的去调查。尤其是在二月末西战场变故,晋西受到数次铁蹄践踏以后。一个日本军官曾忧郁地说:“这些游击队,找他们时找不到,不去找他时又来了!”
这些游击队,很多都是自发的,有的是经由群众团体组织起来的,也有由在山西的×军组织起来的。他们常常派出一个或几个机动灵敏、坚毅果敢、有坚强民族意识的下级干部,分散到各处去开展游击战争。这种干部出去,完全是独立工作性质,生活等等一切都由自己解决,只取得一定的联系,有的甚至连联系也没有,往往一去数月,杳如黄鹤,突然一天回来,拖来了几百个游击队员,满载着胜利品。要是你在汾西、孝义、汾阳、隰县一带活动,还常常可以遇到这样的游击队,他们的队长是由晋东南晋东北派出来的。
记者在孝义×××附近的一个乡村里,遇到一个游击队长,他是由×××师×××团派出来的一个干部,一个十足农民气质的人物,他拖了×个连,专门在××××一带活动,除了县城以外,附近的乡村几乎没有一处不印上他们的脚迹,几乎没有一个不知道游击队是肖××的。在一盏悠悠的菜花灯光下,他给记者报告了他三个月的游击生活:
我是一月二十六日由汾阳南马庄出发的,这时汾阳尚在我手,上级指定我活动的地区是××迤西,××××××××一带,任务是侦察敌情,破坏交通,扰敌后方,袭击敌运输辎重等,到今天足足三个月了。三个月中间大小与敌共打了十五仗,比较大的有三仗。
第一次战斗是在清源、交城间的高白镇。那天是一月三十日,我带了×连正向高白镇进发,将近镇的时候,就有民众报告说,高白镇住有人数不多的敌军。得到这个消息,大家都立时兴奋起来,因为找他们已经几天了,我们便派出一班人去侦察。侦察回来了,果然敌人数量并不多,恰恰够我们×连人吃得下的。因为高白镇是公路道上的一个要口,他们是被派在镇上维持交通的。
观察一下地形,镇西南五六里有一个高山,很可以隐蔽,我们便像飞鸟投林似的跳上了山岗,同时又继续派便衣队到镇上侦察,把镇内的道路、房屋调查得一清二楚。
黑夜并不会妨碍我们的动作,道路我们很熟悉,我们派人下山,摸呀摸的摸进了镇,慢慢地逼近了铁丝网。倭寇正睡得甜,步哨也没有发觉我们,突然手榴弹、炸弹一齐由我们队员手里飞脱出去,这可以代替炮弹,轰然一声,炸毙了六十几个,当然没有被毙的都惊醒过来了,很快地靠着铁丝网做屏障,跟我们对抗。黑夜中我们看清楚他们,他们不知道我们究竟有多少人,受不住我们的火力,退到房屋里去固守着,想和我们进行巷战。
天色在枪声中慢慢地变白,我们退出了战斗,回到我们的隐蔽地。等到东方发光时,清、交两城里的敌人得到报告,炮弹连珠般向中路道上发射,我们正在山上计算着战果,队员们望着炮弹发笑。
大概在二十天后,我们在清源到东到西游击,转到了太原城西南二三里处,这时恰逢敌人大举南犯,载满着弹药和给养的汽车,每天几十辆向文水、汾阳南门开去。袭击敌辎重,破坏交通,阻拦运输,这时是最重要的工作,但是要由许多人来太原城动手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派了二十几个人,散在公路上徘徊,一个突击,手足灵活地把电线就给剪断了一段。电话不通对敌人来说是最大的危险,太原城里的敌人即刻派了几辆汽车,载着几十个敌军,保护着工人修理电线。我们的二十几个人正好等他们来,手榴弹是随手带的,迎头一击,打头的汽车嘭的一声首先爆炸起来,后面几辆停驶了,直挺挺地让我们四面夹击,护车的敌人赶紧跳下车时已经死了十几个,余下三十几个不敢抵抗,狼狈鼠窜而去。我们一把火把汽车都给烧了。做完了我们要做的事,等敌人大队人马来时,我们早已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个太原近郊的袭击,可把敌人骇了一大跳,四处搜索足足恐慌了好几天。
敌人迂回南下,已经占领了隰县,为配合××军,我们决定到隰县一带扰敌,便离开了太原,追敌踪南下。一个强行军走了七天七晚,前后左右是敌人,我们夹在敌人中间翻山越岭的行进着。有一次,中间距离三四里的两个村子里都驻着敌人,我们则乘着黑夜由两村之间通过去,一点声息也没有。这中间还经过汾阳中间的公路道。汾阳中间这时已陷敌手,这公路正是他的交通联络线,防守很严,但我们还是通过了他的封锁线。以后就开始在隰县桑壁镇一带活动。敌在运动时受到我们的袭击,在宿营时受到我们的夜袭,虽然损失不大,但被骚扰得颇现不安,最后退出了隰县和桑壁镇。他们退出,我们便钻入,就在桑壁一带驻下来了。敌人发觉我们在这一区域,为了保障孝义、汾阳的安全,就派兵大举进剿。我们与他们周旋了两天,便离开了这地区。
在退走的时候,我们捉到了一个敌便衣队员,从他的口中知道敌人要进攻石楼。由隰县到石楼,沿公路前进,中间必然要经过交口,而且依路程计算,大多还要在交口宿营,我们便悄悄地由大麦郊转到交口,在那里伺候机会。
交口的地形很好,两面都是高山,中间是一条涸沟,公路便由这条涸沟铺成,镇子夹在山壁上,我们隐伏在离镇一二里的西面山上的一个小村里。果然,不上两天,敌大队千余人来了,而且恰如所料在交口密集露营,营幕一个个挤得紧紧的,我们在山上看得明明白白。
同样是一个夜间——因为夜间最容易动作——全体队员无声无息地翻下山岗,把轻机关枪架在半山腰上,枪口对准着营幕,另外的队员则一直翻到山脚下,走近他们的营前,然后一个冲锋,手榴弹掷了出去,营幕炽炽地燃烧起来,敌人像受惊的山羊,四散奔窜,在山顶上的机关枪却格格格地响了起来。到东到西都不是出路,足足被击毙了三百多,骡马也死了百多匹。
敌人在占领了石楼、永和后,因为弹药粮食的困难,与交通维持的艰难,又逼得他们由石楼、永和退了回来,这时我们正在兑九峪南大麦郊北的辛庄附近。辛庄也是一个公路道上的要镇,地形和交口差不多,汽车道像条小溪,嵌在两山之间,我们打听敌人劳师回来了,便潜伏在山头上,预备打他后尾的一节。四月八日白昼,敌人经过了辛庄,但是他们发觉了这个等待着他们的伏袭,所以我们不得不提先动作,一支人马绕出了山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山头上的机关枪瞄准射击,一场混战又击毙了敌人二百多,伤了二百多,我们自己因为占了地形上的便宜,牺牲的只有五六十人。有一个队员陷在敌主力里去了,他便投了一颗炸弹,把自己炸死了,同时也炸死了几个敌人作为交换。
大麦郊一带的民众,自二月下旬大麦郊阵地为敌陷落后,便十分悲观,这次亲眼看到一支游击队,能战胜千数敌人,精神为之一振。
敌人是再迷信不过的,他们依例要把战死的焚化掉,负伤的运回去。这次战斗后,因为运输的困难,竟把重伤的也都当成死的,用火焚化,炽烈的火焰中爆发出伤兵的呻吟与惨叫。
“那么你们的生活是怎样解决的呢?”记者好奇地提出这个问题。
我们的生活用品主要来之于敌人,枪械子弹也都从他们那里缴获,在一次袭击后,多少总可以得到些东西。我们队员很清楚自己是穷光蛋,在打扫战场时,总把大米等粮食载负着走,他们会一面走一面很有意思地唱:“该有吃,该有穿,日本的大米送上来。”
此外民众也给予我们不少的帮助,游击队没有民众是不能生活的。
我们每到一个村子,宿营前必先召开一个群众大会,告诉村民许多对敌人坚壁清野的办法。这种大会即使我们已行百里,疲乏不堪,也要召开,然后再与民众公买公卖。因为游击队纪律好,群众就会把埋藏的粮食掘出来供给游击队,第一天还会有人给作义务向导。
××××××一带的民众,都知道我们这一游击队,他们看见我们鞋袜破烂了,便自动动员给我们送鞋袜。很结实的鞋子,寻常每双要卖一元钱的,只要我们四毛钱,算来连成本都不够,千几百双鞋,三天便做好了。
起初一个时期,因为正逢敌南下,民众逃避一空,我们的游击队发展较慢。后来一个月,民众争先恐后投到我们游击队来的有二三百人。我们的一个队员在一个小村里作宣传,有一个老头儿听到日寇灭绝人性的兽行时,义愤填膺,一定要求加入游击队,我们以年迈拒绝了他,他便立刻回去把他的儿子送了来。
我们的生活很活泼,行军中有政治鼓励,战士为大家讲述战斗故事,有时就以路上经过地方的地形地物为实例,讲授利用地形的方法。如果宿营早的话,我们还上政治课、军事课。最近这几天,我们暂时休息了,我们每天出两次操,上一次识字课,一次政治课,讲游击队纪律、群众关系等。我们正准备着再次的行动。
(原载1938年6月8日《新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