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吁天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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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故人相见.祸出有因

阿天放下清心格格,见这永历皇帝衣冠冢,不由万念丛生,悲凉声起,想像当年这位南明末代皇帝朱由榔一生颠沛流离,生离死别,最后以为逃至缅甸,可以求生求得,谁想那大汉奸吴三桂竟丧失君臣人伦,逼迫缅甸国王莽白交出,最后身死故国。吴三桂大汉奸缢杀永历皇帝,为一生污点,其实其人行为卑劣不止于此,当年引清兵入山海关,屠戮自己同胞,可说是恶行昭彰,为天下人所共讨,后来虽然亦起兵反清,只是被迫无耐,如果爱新觉罗氏.玄烨不削三藩,试想这三人吴三桂、尚可喜和耿精忠一定会毕生效忠爱新觉罗氏,决不会起兵反抗,最后玄烨削藩成功,三人皆死无葬身之地。声名为后世所讥嘲,可说此三人生前本是汉家功臣,孰料乱世之下,为了所谓荣华富贵投身夷狄,忘却自己本来面目,自以为功,最后还是被别人所害,可说识人不清,终究害人害己,落了个声名狼藉!

清心格格亦知这永历皇帝的过往之事,不知为何她亦为这位南明末代皇帝而悲哀,也许世间人同此理,心同此心,悲天悯人也许是人之本能,所以她竟双目含悲。阿天转头见她此种情状,便心会此意,心想:格格毕竟与众不同,心怀天下苍生,亦与她和她的嘉庆皇帝哥哥一般心念天下庶民疾苦,只可惜朝中乱臣贼子作祟,意谋九五之尊,实为可恶之极,可是历朝历代皆如此,朝中总然免不了忠奸对立,有时水火不融,皆是难免!

清心格格忽觉肩臂无法转动,而且隐隐发痛,撂开衣袖,只见小手臂已是紫黑色,毒已上行,再不制止,恐行头脑。,挠乱神经重者立毙当场,轻者神情错乱,几成废人。阿天见状能不心惊,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救她活命。他伸手点她肩臂尺泽、侠白、天府、中府和云门五处最为紧要穴道,以期阻止毒液上行。清心格格怒道:“你要干嘛?”阿天无暇解答,转她身后,盘膝而坐,双掌翻出,抵她背心运气,俄尔复出左手指点她左右肩胛骨处之天宗穴。这天宗穴主旨理气活络,理顺气道,不为外邪所挠,让其气息归于正道;阿天左手指下行,点她命门穴,这是人身重要之穴道,关乎人之生命存亡;命门穴在脊椎下凹处,属之督脉,当在两肾俞之间也,当肾间动气处,为全身元气之根本,是为人体生命之门户,是以命名为命门,是人体周身紧要穴道之一,一经击中必死无疑,所以天下习武者临阵交手时必要护其这命门穴,不被敌人所袭,否则性命堪忧!

过了好一会,阿天汗水湿透重衣,头顶氤氲之气袅袅散去。他用深厚内力为这清心格格驱除毒液。他用内功内息将格格体内毒液逼至小手指少泽穴而出,地上点点滴滴尽是毒血,不一刻便既入土风干。清心格格神情回归正常,见这少年阿天握住自己的手,一时忘情忘了放下,怔怔不知想些什么?

清心格格非但不感激于他,心中反而怪他肌肤之亲,轻薄于己,看到自己玉臂上守宫砂——原来她与海查布虽成婚,但未有夫妻之实,因为在她心中袁大哥是她一生所在,别人谁也不可以代替!她内心其实厌恶这海查布,所以少与他说话,更遑论其它。今日却遭这少年阿天出手救治,难免有肌肤之亲,心中生愤,情急处伸手正打在他脸上,只听啪地一声这一下结结实实,立时脸上起了五指红印。阿天怎么也未想到这清心格格非但不感激自己,反而出手伤人,着实让人气恼。他不由怔怔然,茫茫然不知所以。

阿天转身要走,不料清心格格却道:“你诬清白,你要死么?”阿天却道:“恶人先告状,焉有是理?”清心格格直言不讳道:“我心目中只有袁大哥,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你何故招惹于我,我不如死去,去和承天哥哥在一起!”她说完便起身向石室中石壁奋力撞去,看情形是真的要死,也许她死志已决,无人可改,只有袁承天在,否则谁也无法。

阿天忽然仰天大笑。清心格格见他如此疯癫情状,大吃一惊,便不再寻短见。阿天道:“你死只为见你袁大哥?”清心格格见他消遣自己来着,不怒反笑道:“是又怎样?又要你管?”阿天盯着看清心格格,直看得她心里不自在!阿天道:“我不要你死!”清心格格道:“你又不是承天哥哥,又要你管?”阿天道:“我变你袁大哥出来如何!”清心格格以为他说疯话,现在石室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哪会有第三个人?否非……

只见这阿天笑嘻嘻地将脸上一张面皮扯下,露出本来面目,不是她朝思暮想的袁大哥却又是谁?清心格格怔在当地,无言以对,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时他来到清心格格面前,笑着握着她的手,温柔以待,说道:“你的袁大哥在你面前,你是不是还要死啊?”清心格格以手捶他道:“你是袁大哥,你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被傅传书害死了么?”这少年不是袁承天却又是谁?他一路乔装易容,不露真面目,以待时机揭露大师兄傅传书的卑劣行径,可是现在他再不以真面目示人,只怕这位性子刚烈的清心格格真要以头撞壁,那样得不偿失,所以只有出手制止。

清心格格见真是袁承天,一时之间喜及而泣,扑到他肩臂,嘤嘤哭了起来,仿佛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几近泣不成声。袁承天拍着清心格格后背道:“格格你已嫁给了海查布,咱们不能逾越礼教,况且你们身份有别,请格格自重吧!”清心格格闻言犹如五雷轰顶,离开袁承天,看着他仿佛陌生人,难道自从她下嫁给海查布两个人便心生隔阂了么?清心格格戚戚然,颓废委顿尘埃,心犹如直坠冰窖,透彻心凉,痛苦得无以复加,双眸迷茫看着石室上方,只见上面栖身无数蝙蝠,在那密密麻麻,看着甚是骇人,可是她目之所见皆是虚空,内心的痛彻心肺已是无法言表。

袁承天见她神情委顿,知道自己言语过重,可是话已出口,难已收回,也怔在那,不知所措。清心格格忽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嫌弃于我,怪我下嫁那海查布?可是那是我皇帝哥哥的旨意,更兼我阿玛也赞同,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违抗今上圣命,那么忤逆圣旨便是祸灭九族之祸事,——虽然我阿玛贵为皇叔,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决然不能例外,否则何以自处,天下又会怎么看他?我皇帝哥哥又如何君临天下,以威服众?”袁承天无言以对。清心格格见他不说话,猛可间撂起衣袖露出手臂,只见臂上那枚守宫砂犹在,腥红一点,犹自在这石室夺人眼目。袁承天不由喃喃道:“你……”清心格格冷笑道:“先前,我以为袁大哥是个洒脱的人,不拘于礼数,谁想也不过如此?我为你如此苦心孤诣,你却视我如无物,原来是清心一厢情愿,是我自做多情,只怪清心命苦,娘亲早死,世间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谁又可怜我?谁又在乎我?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生在世间有散场,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阴世俱相似,全当漂流在异乡!”她说话声音凄凉悲人心肠。

袁承天不由动容,深以自责,自己何苦拘泥不化,抱着名节不放,难道喜欢一个人只为她的冰清玉洁不成么?清心这一阵悲伤,引起了内伤,內急攻心,不由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歪倒地上,气息急促。袁承天上前扶她。清心格格怪他薄倖,甩手道:“我生我死不要你管?你只去理会你的反清复明的大事业,小女子只如尘埃,何劳牵挂?你是大英雄,大豪杰,小女子实在高攀不起。”说罢泪流如倾,晕眩过去。

袁承天心下大惊,见这清心格格气大,以至愤极吐血,体内气息乱走,若不出手打通其任督二脉,理气活血,那么势必内息紊乱,以至走火入魔而亡,因为清心格格武功修为有限,不会固息定气,让内息回归本来,只有袁承天出手,否则清心格格决无幸理。

袁承天点她背后任、督二脉。此二脉总管人体之气血,任脉主一身之血也。这任督属于奇经八脉,有“阴脉之海”之称,起于小腹内,出于会阴,上行至咽喉,经面部入眼眶之下,其间更有关元、气海、神阙、承桨诸大穴;督脉主一身之气息也,亦起于小腹内,出于会阴,向后至长强穴,沿脊椎上行,经项部至风府穴,进入头脑,亦会沿沿前额下行鼻梁部位,有二十八穴道,其以命门、悬枢、神庭、大椎、风府和百会最为紧要。袁承天全力施为,这次元气大伤,因为打通任、督二脉最耗内功修内。不一刻,清心格格醒转,而袁承天则面色惨白,收起双掌,歪在石壁,合目不言。

清心格格大惊,扑倒袁承天身上,啜泣道:“袁大哥,你不可死的,否则你让清心一个人在这世上凄风苦雨么?”袁承天睁开眼道:“格格人之生死亦有天数,非人力可以改变。我从来没有看你不起,只所以处处回避,我们不相宜,怕辱没你的身份,没来由自惹麻烦,更况且我是天煞孤星,一生累及别人为我而死,我又岂能累及格格,所以……”清心格格用手掩其口道:“袁大哥你不要说了,我不在乎这些世俗,只要和你在一起,生死与之又有何惧?你不可以死!天下还要你去匡扶,苍生还要你济世!九泉之下的袁督师也要你坚强,否则你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先祖?”

袁承天自言自语道:“我又算什么大英雄?一生碌碌无为,只愿与大地尘埃同归!有时什么军国大事全不做想,有时我想自己只是个凡人,何苦去跟别人共襄义举,也许成败一瞬间,徒惹得天下杀人无数,命如草芥!可是有时梦中见到袁督师,只见他厉声道:山河破碎,凡匹夫皆有责;你不去争取,那么天下苍生罹难,你竟无动于衷,忍看百姓涂炭?你若如此,便非我袁氏中人,是为不孝孑孙,忘了我们汉人的天下沦为夷狄之手,剃发易服,奇耻大辱,自古未有之事!自古衣冠发服是邦国大义象征,而目下却腥膻遍地,是为大悲哀。我生前忠义千秋,肝胆昆仑,死后忠魂依旧守辽东,决不让满州人得志于中国!承天你是袁门后人,个中翘楚,千万不可以忘却恢复天下啊?”

清心格格见他说得十分悲切,动情处竟难己自己!他是个性情中人,是个悲天悯人的人物,不独是个懦夫!清心用衣袖抆去英雄泪,正如辛稼轩词曰: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抆英雄泪。风吹雨打千古人物,风景犹在,人物已逝,让人悲哀!我们来自何方?又匆匆去往何外?似乎谁也答不上来,性命如草芥,任风吹雨打还要坚强,只为存活!

清心格格见袁承天大大的眼眸中满是悲天悯人的情状,不知说什么好!她有些困倦,身孑一歪斜斜靠在袁承天肩臂上入睡。袁承天见她睫毛如婴儿般纯洁,美丽的脸庞呼息之间尽显世间女孩子的柔美。他知道这清心格格虽有时也蛮不讲理,但是全是出自一片好心,毫无恶意,全出自真诚之意。有时她极力卫护他皇帝哥哥,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便如他极力卫护袁门中弟兄的道理如出一辙,再无二致。他轻轻用手拔正她的发髻,只见一根玉簪别头,那玉簪上有字,他好奇心起,轻轻拿下,借油灯微光下只见是三个字:袁承天。却原来这清心格格从始至终都未忘却他,在她心目中他有千钧之重,任何人都无法比拟,遑论其它。

袁承天正拟自己和清心格格在墓冢中休息几日,待体力恢复再做打算。他抬头只见石室之顶是个穹顶,上绘海水江牙的图绘,四周是水灵精怪和上天仙女,栩栩如生,忽然他发现一只蝙蝠栖身其间,只见它之其它蝙蝠为大,尖嘴小耳透着古怪,只是它离群索居,不与其它蝙蝠为伍,似乎我王为大,透着与众不同,隐隐王者之气。其实这也很正常,只是它所在位置似乎与其它地有异,干燥异常,其它地方潮湿,可见这地方似乎被人动过。他脑中闪出一念头,这里可以出过。因为他们闯进来时,石冢闪有万斤石闸落下,堵死石门,其实这也是造墓者为防有人潜入墓中盗去宝物所设,让别人有来无回,陪葬其中。袁承天跃身而起,一手向那蝙蝠所处的位置拍去,只听轰隆一声有石块纷纷落下,外面的月光透进来,呼息为之一畅,可见苍穹中星辰运行,呼息无处不在。他们终于可以呼息新鲜空气,否则时日一长非丧命不可,毕竟石室内秽气充斥其间,人长时间吸入非死不可。一众蝙蝠见状纷纷出逃,不一刻走了个干干净净。

袁承天见状,心中大慰,落下来时,轻飘飘一个转折,无声无息,但是适才石头落下,声音非小,便已惊动了清心格格。只见她虽神情委顿,但是比适才好了不少,她见状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袁承天告诉她待她伤势好转,便可以从这穹顶破处出去,再也不用待在这里受闷气了。清心格格心下殊无欢颜,反而有些落寞不干开心,因为她不愿意离开,只想这样和袁大哥朝夕相处,一生相守,生死与共,这样什么家国仇恨,民族大义全不相干,只想这样生死到老;可是现在好梦成空,不日二人气息导入正途,便要下山,不由得心中惆怅万千。她不怕生死,最怕不见心心念念好不容易见到袁大哥!可是人间有梦,终有破灭时!人之一生皆如梦,来自何方,去往哪里?谁也不知道?

袁承天见她惆怅,知她心中所想,便道:“好孩子,该睡觉了!”清心格格不觉怔了怔说道:“怎么?”袁承天道:“终日奔波,你不累?我却要坐功课了。”他说罢跌坐于地,默运本门本派玄门正宗的不二练气法门,让气息归于正途,恢复内功,因为不日洛阳城中便要召开十年一次的武林盟主之会,天下英豪聚集,决不可以失之交臂。

外面山岗传来野狼啸月,甚是瘆人,忽尔又传来有野兽相惨的声音,让人难以静下心来。袁承天跃身出了穹顶,站在墓室之顶,四下张之,只见左近正有几只野狼在追猎几只山兔,传来惨声。他见这野狼体形甚大,是为狼王,行为横冲直撞,视其它为无物,很是嚣张,甚是可恶,欺侮弱小,便气愤填膺。他生平最见不得不公的事情,今夜虽已夜色沉沉,但见不公便要出手管一管。只见他飞身下来,见这狼王双眼闪着瘆人的蓝光正叼着一只小兔子,正见那小兔子垂死挣扎,虽知无幸还要拚一拚,这岂不和世间的有些人一样,明知不可为还要去争,袁承天岂不也是这样的天性!

他身落尘埃左手食、中二指并拢奋力点去,正是“乾坤一指”中的一式“花开日月”嗤嗤二声指力凌空而出,正中这狼王的二目,立时鲜血流出,看不见东西,急驰之间竟一头撞在山岗石头之上,登时了帐。它嘴中的小兔子得以幸免于难,落在地上撒腿而去,片刻之间不见踪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其它群狼见它们的狼王被人所杀,非但不逃,反而同仇敌忾,仰头一声长啸向袁承天攻击而来,杀气腾腾。看情形它们势要将袁承天杀死不可。

袁承天心中大怒,心想:我不杀尔非人也,免得遗祸人间。只见他奋掌东拍西打,片刻之间将群狼歼杀殆尽,心中长舒一口气,心想:快哉真快哉!来日歼杀群凶,夺我河山,是为快事!

放眼望去一切又恢复如常,他提起群狼尸体抛入山崖之下,没得辱没了这永历皇帝衣冠冢。他复入石室,只见清心格格瞪目看他,眼见他衣服上满是尘土,亦有斑斑点点血迹,想像当时与群狼鏖战之惨状可想而知。待袁承天坐下来,便温柔以待,问道:“袁大哥你掌杀不少恶狼吧?”袁承天却道:“有时人比狼坏,世间尽有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之徒逃脱律法之外,让人扼腕长叹!难道世间没有正义,抑或律法不能惩恶扬善?世间可有神明,为什么不卫护好人,让作恶者得到应有之惩罚,反而让他们一生无忧,好人却落得家破人亡,无以生存,我只想问神明你所保佑的究竟是好人抑或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有时我也痛恨,恨自己无能为力,眼见乾坤倒悬,无法扭转!一声叹息……”清心格格金枝玉叶,生长皇城大内,自然没有疾苦,更加不会有人胆敢欺侮她,那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天下不公的事更加不会出现在她身上,民众的冤屈,面对强横只有隐忍,他们何其之惨,只因他们出身下层,所以便遭不公,所谓天道和公理又何在?也许自古皆然,不独今有!只有哀叹!独立于茫茫尘世,几人敢为正气去争?

清心格格见他说到动情处泪流如倾,知他关心天下苍生,可是有时却无能为力,也许乾坤已定,一切都是徒劳,可是天下那些与皇帝哥哥为敌忤逆乱党却都觊觎这天下,以为满州人不能得有天下,可是明亡之际,当时之事,难道不是无能退位,有德者居之?爱新觉罗氏不如姓朱的?清心格格心中不服,在她现在她的皇帝哥哥英明天纵,吞吐天下,握有四海,在外平定沿海倭寇,对内的乱臣贼子,从来杀伐果断,不让清国丢却一分一寸国土,可说从来君主少有这种握伐乾坤,唯我独有的气慨!世之英雄,无出其右!在她心目之中谁人也不可以污他皇帝哥哥,在她心目之中皇帝哥哥犹如天神一般的存在,世上再也无人可以憾动!

已是子牌时分,透过塌下来的穹顶,仰头可见天空的星辰,只见天空湛蓝,风吹草动,已是秋日,日间燥热,晚上却凉。清心格格此时还是单衣,不觉身冷。袁承天却无妨,因为有内力修持,便是隆冬时节也不冷,格格却不能。袁承天见格格身子发瑟,知她身冷,四下看去,石室空荡,什么都没有,心想莫如我的衣衫让她暂时御寒,我下山去镇子上取人家人物——因为自己这衣服也已破烂不堪,更兼有血迹,白日不便下山。他起身将衣衫裹住格格身躯,说道:“格格你先待这,我去去就来。”清心格格道:“你莫不是去山下镇上拿衣服。”袁承天一笑,心想:格格秀外慧中,冰雪聪明,只可惜她已下嫁海查布,自己这一生似乎不能和她在一起,礼教大防,世人谁也不能免俗,又况且他是昆仑派弟子更应琨玉秋霜,才高行节,循规蹈规才是,不可以做出坏人礼教的事来,否则无颜面对天下人。

山下小镇因离洛阳城远,地方更为偏僻,只有几十家住户,所以冷清。袁承天翻身入了一户人家小院,只见篱笆上攀爬着紫色小花,在夜中颤动,仿佛生命也脆弱,似乎经不起风吹雨打,然而它却坚强,从不低头,顽强挣扎,努力要看明日杲杲升起的太阳。大屋之中破败不堪,一只大炉子上正煮汤药。屋左侧一个大木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甚是骇人,似乎行将就木。一个女人在煮药,一个总角女孩在油灯下发怔,小小年纪已知人间艰辛,世间多有可怜的人啊!他们每日都在挣扎,从来无人怜悯,这人世间太多的愁苦已将人的意志磨去,没有了少年时豪情万丈,只有英雄落寞时的无奈和辛酸!生非容易死不甘,此生身世两茫茫!只听那女人叨叨绪绪,说着惆怅的事,眼中满是泪水,是这一生辛酸的泪水啊!穷人的天空总是那么小,容不下太多的苦难!一生的悲哀只有寄托在来生之中!那女人叹了口气道:“老天爷为什么不睁眼,偏偏好人多磨难,恶人荣华富贵到头?神明你保佑得是好人抑或恶人?为什么好人到头来穷困潦倒一生悲?你为什么不睁眼,看这乾坤世界黑白颠倒,好人无以生存!为什么不见好人好报,偏见豺狼虎豹行人间?”说罢泪如雨下。

袁承天见状亦是心中悲哀!天下还有这么多的苦难中的人!他们每月奔波,生存艰难,仿佛蝼蚁,也在这世间微不足道,可是他们还要顽强生存!因为努力才不甘心,生命的重担已压得他们呼息唯艰,茫茫红尘尽多悲哀!袁承天在她大屋门前放下五两银子,转身而去,也不去拿她院中木架上的衣服,因为心下不忍所以打消那念头。

他来到小镇东头,只见一间制衣的裁缝铺尚未打烊,便向那位裁衣大叔要了两件衣服,给了银子,走出来,回头看小镇笼罩在阴沉沉的雾气中,对面来人似见似不可见,让人有种悲情的况味。他一路感叹世人艰辛,可是唯独忘却了他亦是个可怜人,也有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悲惨遭遇,亦有被人驱赶诅咒的时候,只因自己那时身份卑微是个无权无势无有背景的小乞丐,人人尽可以打杀,因为谁也不会站出来为他伸张正义,因为世间不会有人在乎你!只因你弱小,所以别人才敢于欺凌你,亦如那世间小草孤苦伶仃,在天地之间仿佛微不足道,凄风苦雨打压它,大雪飞天要冻死它,秋风野火要烧死它,牡丹和玫瑰蔑视它,要它心死,要它自行灭亡,因为在它们眼中只有高上的贵胄,而没有众生的平等,看世间多是苦难与悲苦!唔呼哀哉!千年以降,犹是如此,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不出,大道难行,天地无私,关爱众生。是因有心,所以大爱。吾行天地,大道茫茫!

他再行邙山,这时心境犹自不同,这时没有敌人追杀,没有野狼窥伺,所以便不疾不徐,心中升起一种千古凄凉,放眼邙山之冢,多是千古帝王冢,有南唐后主一代词帝李重光,近代有南明皇帝衣冠冢,有鲁王监国衣冠冢,一片凄凉,离离墓上草,在冷的秋风中瑟瑟犹动,仿佛低吟与歌唱,仿佛在为那些逝去的帝王唱挽歌,只是他们生前虽然荣华富贵,死后难免凄凉,亦是回归众生平等,再没有生前颐指气使,视他人为无物,上天终究还是公平了一回。袁承天心中如是想,头顶一轮明月光华照世,俯看众生,多是关爱,希望世间多些温暖少些冰冷!可是世间人心如蛊,鬼域心肠,行止恶行,不知悔改,忘了初心。

他回到石室,只见灯光浑暗,清心格格面向里面,不知所想。袁承天搬她肩臂,柔声道:“格格,你要不要也换一下衣服。”他伸左手取衣服,便要放在她面前。清心格格转过身来,左手一抬光芒一闪几枚铁蒺藜迎面射至,不容袁承天有闪避机会。这一下出奇意外,实是惊人。袁承天似乎只有死路一条。他脱口叫道:“你不是清心格格?好奸贼你却是谁?”这清心格格桀桀冷笑道:“好一个清心格格,叫得我都心动,郎情妾情!只怕不能如你所能!袁承天,你看我是谁?”只见她将人皮面具扯下,落出一张男子的脸,不是别人却是岳停风。——原来当初在格格座船之白碧尘将这岳停风傅传书尸身双双击入大海,他并未就死,那傅传书只是假死,所以两个人到海中便游弋开去。那傅传书因为龟息大法假死,身体便不灵便,是以还是岳停风先行逃去,回归大陆,一路上便听人言邙山剑派掌门范衡阳要在九月九日重阳时召开十年一次的武林盟主之约,且看今年是谁胜出?他便一路来至这洛阳城住了下来,以待时机。正巧不巧撞见袁承天和清心格格一路上了邙山,而且还误打误撞,意外闯入了南明永历皇帝衣冠冢,这可是武林禁地,江湖传言凡闯入者杀无赦,因为传言明亡清兴,朱氏一脉在江湖间密秘结社,成立洪武门,秉承先祖洪武大帝朱重八之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今日晚间他见袁承天种种行为恨之切齿,在他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他却没有先祖岳武穆气吞山河,济世为怀的胸襟,却一味包藏祸心,想着荣华富贵,害人的毒计,不独有关爱他人的心,与袁承天却又不同,袁承天一身铁血丹田,侠肝义胆,笑傲江湖,总是悲天悯人,救助穷苦人,有一颗济世为怀的心!

他见铁蒺藜打中袁承天的肩头,哈哈笑道:“饶你奸似鬼,今日也吃在下毒蒺藜。”然后又道:“倒也倒也。”袁承天扑通倒地。岳停风更为得意,又道:“我将你的尸身背到格格面前,当着她的面千刀万剐,让她对你心心念念,放不下来。”他背起袁承天跃出墓冢,站在穹顶之上,四下一张,不见有人,便跃下高冢,在夜色苍茫中向山下奔去。

不一刻到了洛河在一座山窟,只见窟中斜斜躺着清心格格。她已然无知无觉,定是这岳停风点了格格穴道,将清心格格搬运至此。油灯忽明忽暗,照着窟中尊石像,正是那地藏王菩萨,相传过去久远劫时为一女子,名光目。因欲拯救在地狱受苦的亡母,发誓愿救助世间一切的罪苦众生,最后苦经劫难,终成为佛,始成正觉。但见这尊石像地藏王菩萨,宝相庄严,宝冠璎珞,目含大慈悲,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端坐莲花座,身在亿万世界中,一派我佛庄严,众生一律平等的形象!岳停风可不管什么善恶轮回。他将袁承天撂下,从靴中取出匕首便要动手,想想不对,在此留下痕迹却是不好,莫如去洛河边才是。他又将袁承天搭在洛河之边,又背负清心格格出来,解开她的穴道。

清心格格悠悠醒来,首先见到袁承天躺在地上,先是一喜;而后又见这岳停风面色阴冷,殊无善意,右手提匕首,作势要杀袁承天,不觉惊呼出声:“岳停风你要干么?”岳停风在凄月之下,桀桀冷笑,仿佛噬人的野兽,说道:“格格,今夜我可要杀了你的袁大哥,看你以后还倔强?”清心格格语带哭腔道:“你为什么恨袁大哥?”岳停风又道:“他一样是英雄忠良之后,我也一样;可为什么世人只记住了他,偏偏视我为无物?难道我岳停风是死人么?况且你们人人自以为是,看我不起,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袁督师之后,我难道不是岳武穆之后,一样尽忠报国,为何天差地别,难道我姓岳的不如他?”

清心格格道:“不是世人看你不起,是你德性不足,行为有亏。你先祖何等英雄了得,而你虽然投身我皇帝哥哥,却心术不正,出卖自己同胞!在我皇帝哥哥眼中最恨此种卖友求荣的无耻小人,不独我皇帝哥哥有此念头,便是前代乾隆大帝亦是看那些国破家亡之时不能尽忠报国,反而投敌卖国的人视为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视他们为二臣,便如前代之洪承畴和吴三桂、祖大寿之流。你不也是此种人么?”岳停风见清心格格直斥其非,毫不顾及旁人的面子,不觉恼羞成怒,大声道:“好,你的袁大哥是英雄好汉,我不是也罢!只是可惜可怜!”

清心格格故弄玄虚,说话藏头掖尾,便怒道:“可惜可怜什么?”岳停风又桀桀笑道:“可惜你的袁大哥今夜便要死了,你说不可惜么?可怜你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失去心上人,岂不痛苦终生,莫如你哀恳我好不好?不要杀你眼中所谓英雄好汉的袁大哥,成不成?幸许我一心软,便手下容情,断他一臂,抑或斩他手掌,让他以后不能习武,行同废人,只是这样尚可保全性命!格格你说好不好?”他说这番分明是消遣二人,不是真心。清心格格气得无以复加,要出手却是不能。岳停风虽解开她穴道,但是手足依旧被制,不能行动。岳停风见状,觉得开心之极,拍掌笑道:“格格你恼羞的样子如花开放,让人欢喜。”他竟伸手去抚清心格格面庞。清心格格怒道:“拿开!你这个无耻的奸贼!下流的胚子!”

这一句话可捅到岳停风痛处,他虎吼一声,“好,我是下流胚子!今儿非做无耻的事让你看看。”他分筋错手要扯格格衣服。格格拚命扎挣,奈何力有不逮,衣服滑落玉肩。只见肌肤如雪,肩臂在月光发出白光。岳停风见了,又要动手。忽然这时袁承天醒转,喝道:“你这无耻奸贼还不住手?如果官家知道你不怕犯忤逆乱上之罪,诛灭九族?”岳停风见他醒转,走过来踢了他一脚,因为他用牛筋绳索绑住袁承天,所以他不得动弹,此时毒性稍去,虽然也痛也无关性命。

岳停风道:“此时洛水之畔,只你我和格格三人,待我杀了你们二人,又能怎样。谁也不知!可笑的是你这位大英雄便这样死了,未免糟蹋了英雄两个字了!如此无能也能称英雄?那么世间岂不人人都可自称英雄?”他说这话仿佛看他们是死人。他本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说得出做得到。袁承天后背发凉,心中隐痛,自己死倒无所谓,只是连累了清心格格,自己可是罪大莫焉,百死难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