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山正纪收到女性朋友的邮件后去赴约，但早到了二十分钟，便坐在公园里埋着的玩具轮胎上打发时间。

幼儿园的孩子们正和年轻的保育员一起玩耍。

正纪注视着这幅景象。孩子们朝气蓬勃，有的四处跑动，有的在跳绳，都很开心。纯洁的身影和天真无邪的动画角色一样美好。

一名穿连衣裙的小女孩走到正纪身前：“这个给你。”

小女孩满是泥污的双手托着一颗泥捏的丸子。她毫不认生，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也全无戒心。

正纪说了声“谢谢”，接过泥丸，做出狼吞虎咽的动作，小女孩露出笑容。

保育员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带着歉意低头：“不好意思……”

“我很喜欢小孩子的。他们天真烂漫，真是天使啊。”

“是的。”保育员微微一笑，“小孩子实在可爱。”

正纪和同辈处不来。只要多于两个人聚在一起，总会觉得格格不入，聊天时也只是强迫自己跟上话题而已。能够坦露真我的地方，就只有匿名的社交网络了。

“所以我一直想找个和小孩子打交道的工作。”正纪小心掩饰自己不纯的动机。

“做这一行得时刻盯着他们，挺辛苦的，但也很开心。这应该就是我的天职。”

正纪边听保育员说，边随口附和。这人对外形普通、人缘不佳的人也笑容可掬，而且不是那种偶像对随便哪个买了握手券的粉丝奉上的营业性笑容，温柔得叫人心动。这就是保育员的包容力吗？

欢乐的时光转瞬即逝。

正纪看看手表，已经到约好的时间，便和保育员道别，又对小女孩挥挥手，离开了公园。

他们约在马路对面的咖啡馆门口见，朋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正纪，你来得太晚了，别让人等这么久啊。”

“不好意思，我来早了，去公园转了一会儿，结果就过来晚了。”

“不用解释了，解释也是浪费时间。”

朋友当即迈开步伐。她要开始独居了，正纪答应今天陪她看公寓。

她自顾自地边说边走，走进看到的第一家中介。这家面积很大，不是开在杂居大楼底楼的那种小店，里面有十来个员工。

一名中年男中介来接待他们，双方在玻璃桌两边的沙发上面对面坐下。

“我想找间公寓……”朋友开口讲明各方面的要求。中年男子翻着资料，介绍起房源来。朋友说希望能在今天签约，但又因为有很多要求且不愿让步，所以一时半会儿没有谈拢。

三十分钟后，正纪闲得发慌，便玩手机消遣。

中年男子扭过头，对写字间里喊了声“上茶”。一名身着西装套裙的女性说着“来了”，起身到茶水间倒好茶，用托盘端过来：“请用。”

她留着清爽的黑色短发，大大的杏眼，嘴唇看着也软。即使披着外套，也掩不住胸部的丰满，腰部勾勒出纤细的线条。

——是个美女，身材也不错。

正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女性含笑走开，对其露骨的视线毫无厌恶之色。

再看看身边，朋友正不快地皱起眉头。正纪虽然疑心她嫉妒了，但还是等她谈完了公寓的事。

茶出自美女之手，光这一点就够香了。

中年男子展示着房源，问道：“您看这套怎么样？”

朋友不满地叹息一声，静静摇头：“不是很合适……”

“您没看中？”

“……我考虑考虑。”

离开中介后，朋友依然心情不佳。这人喜怒无常，若是随便多问，就得听她抱怨个没完，所以正纪刻意避而不谈。

与朋友告别后，正纪回到自己住的居民楼里。房间里的五层书架上装满了漫画，没塞进去的随地堆成小山。墙上挂了许多挂画，美少女朝自己露出灿烂的笑容。另外就是电脑和游戏机了。

好累。

正纪叹着气打开电视，这时正在播报新闻。

“警方收到了各方人士提供的四百余份线索，却依然未能逮捕凶手。附近的居民忧心忡忡，惶恐不安。”

主持人呼叫现场的记者，问他有没有新线索。

电视上映出无人游玩的公园，站在公园前的记者肃然开口。

“案发地现在仍冷冷清清，完全看不到孩子的身影。附近的孩子出行，也一定有大人陪同。”记者边走边继续说，“这个镇子素来没什么大案，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猎奇杀人案，居民们都难掩惊恐之情，盼望能早日抓到凶手。”

正纪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画面切回摄影棚，评论员开始各抒己见。

中年女社会学家神情激愤地宣称：“凶手对无力抵抗的小女孩下手，是因为他无法和成年女性构建平等的交际关系，所以选中了可以操控的对象。他不尊重女性，在他眼中，女性不是活生生的人类，而是用来满足自己欲望的物品。”

“他为什么会捅那么多下？”

“应该是因为他无法进行性行为，这是他的‘代偿行为’。”中年女社会学家空手模仿持刀连捅几下的动作，“对凶手来说，用刀捅就是他的性行为。”

“如果是这样，那他可能会继续犯案。”

“是的，我敢肯定。等他压制不住性欲了，就会再次寻找‘猎物’。请各位家长不要因为离案发地远就放松警惕，在凶手落网前要时刻关注孩子，用心保护好他们，哪怕遇到稍有可疑的人物，也要保持警惕。”

“您看凶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最近只和动画游戏的角色交流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面对的是可以肆意操控的‘数据’，所以对现实人物的共情能力很低，不会体恤别人。”

主持人赞同地点点头，说：“前几天逮捕了一名五十多岁的无业男子，他涉嫌打电话威胁大型书店‘不许卖不健康的漫画，如果不下架，书店员工的孩子就等着变成第二个爱美吧’。据他自己供述：‘我没有威胁他们。我是想提醒书店，这种漫画有不良影响，会培养出下一个凶犯。’此事似乎与‘爱美被害案’并无关联。”

主持人顿了顿，语气沉痛地继续说：“爱美上的小学里，现在还有很多学生笼罩在案件的阴影里，不敢去上学。他们需要长期的心理辅导。尤其是和爱美关系好的孩子，怕得厉害，出现了夜间尿床等问题。”

中年女社会学家脸上露出忍无可忍的神情，捏紧拳头，愤然捶桌：“社会绝不能放过这个凶手！”

主持人似乎被她的激动情绪压倒，眼睛瞪得老大，却不忘以冷静的语气总结道：“‘爱美被害案’对日本社会造成了严重的影响。警方仍在呼吁各方提供目击线索。”

正纪关掉电视。只需一个按键，即可隔绝不想看的信息。

正纪拿起手机，迅速登录游戏。这是个将食物拟人化的美少女战斗系社交游戏——在社交平台上玩的在线游戏。只要充值购买卡牌，就可以获得新的“萝莉”。“萝莉”越是珍稀，出现率越低，据说充上几万日元也未必能抽到一张。

打工的薪水已经到手，正好抽卡冲一冲想要的“萝莉”。

正纪先在游戏里买了价值五千日元的卡牌，随后点击“开始”。画面上显示出十张卡牌，逐一翻转后，露出一张又一张女孩子的插画。充值五千日元的话，可以抽上十次。

粉色头发上戴着樱花发饰的美少女，黄发双马尾的美少女，银发军帽的美少女——

没有抽到想要的“萝莉”。

正纪倔劲上来，一抽再抽，短短三十分钟就砸进去三万日元，最后将手机扔到了床上。

哪怕不是自己想要的角色，也可以拿来强化队伍的主力，绝不会打水漂。但怎么都抽不到梦寐以求的“萝莉”，也着实煎熬。

正纪闭上眼，摩擦着双掌，念念有词地求神拜佛，随后拿起手机，充值五千日元，按下“开始”。

显示的卡牌翻转一次，就会出现一个已见过无数次的“萝莉”。就在正纪灰心丧气，准备放弃之时，画面上亮起金色的光芒。这是抽到UR[1]卡时的特效。

正纪眼睛直了，手机也握得更紧了。

卡牌翻转——梦寐以求的“萝莉”出现。金色的长发随风飘舞，铺满屏幕，身上是露脐的仿水手服，胸部的凸起犹如花蕾，翻飞的蕾丝短裙下露出纤细的双腿。

是个端着草莓蛋糕托盘的萝莉。

正纪兴奋地大叫，想立马到推特上抒发这份激动，便飞快打开了兴趣专用的帐号。

账号名叫“冬弥”，取自喜欢的漫画角色。个人资料是：“美食萝莉/金发萝莉是我老婆[2]/宅/动画/游戏/萝莉哭起来的样子最萌！”有一百二十一个同好者关注了这个账号。

正纪上传“萝莉”出现时的视频，并附上文字：“终于抽到了！尖叫的语音好萌#美食萝莉。”

这条视频收到了十二个“赞”。

其后，正纪回想着在公园交流过的幼女的形貌——当时心里还在和抱她的冲动作斗争——“今天在公园也遇到了三次元萝莉，真萌！”正纪发出推文。

同好们纷纷回复“无图无真相”“哪有二次元萝莉好”。

这里是匿名的世界，可以尽情坦露自我，包括那些不能让现实中的朋友知道的兴趣和性癖。

正纪一头扎进网络世界，遨游到深夜。

[1] UR：Ultra Rare，超级稀有，在卡牌游戏中通常表示最高一级的稀有度。（如无特殊说明，均为译者注）

[2] 老婆：一些喜欢动漫游戏的宅属性的人常称呼自己喜欢的角色为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