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湖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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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在中办“五·七”学校当“猪倌”

童小鹏

1968年,根据毛主席的《五·七指示》,“五·七”干校在全国如雨后春笋似地办起来了。

1969年1月初,中办学习班的学员就一锅端地全到进贤的中办“五·七”学校去劳动改造了。

在北京的时候,大家都听说进贤办起了中办“五·七”学校。当时“五·七”干校是全国通用的名字,是干部下放的劳动场所。可是到了进贤,进的是中办“五·七”学校而不是“五·七”干校。大家一打听才知道,因为别的机关下放的都是干部,只配备少数的其他工作人员,一般都不带家属、小孩,而中办不仅下放干部,同时也下放认为不适宜或不需要留在中南海的行政人员、司机、大师傅等,而且连家属、小孩也下放,干部带家属的也不少,如周恩来的卫士长成元功,连在医院工作的老婆和三个小孩都一起下放了。所以除组织干部劳动改造外,还要向当地联系小孩上学事宜。

中办“五·七”学校校长是曹全夫,副校长是宇光、李树槐。校部有政工、生产、后勤等组。下属13个连,机要局的机要学校有3个连。住房有些是住民房,有些是自己动手盖的,以后都是住自己盖的。除一部分旱地种棉花、油料外,几千亩水田都是学员自己动手围湖(青岚湖)造起来的。还买了一些插秧机、手扶拖拉机。

在一块荒地上,大家自己动手盖了一排猪圈,围了一个院子,养了一头大公猪、几十头母猪,繁殖小猪供各连去养。二连的一个排负责管理猪圈,我便被分配到这个排当了3年“猪倌”。

那时,虽没有停止对我的审查,但是我可以和一班人一起学习、讨论问题,也可以请假上街买东西,算是有些自由了,而党的组织生活仍没有恢复。

我们这个班共12个人。10个男同志就住在靠猪圈的一间房子里,用稻草打地铺,学习和开讨论会也坐在地铺上。班内有原“红色造反团”头头闵跃良、路行健(女)和成员吴文英(女),还有被称为“保皇派”的公务员李杰斌。闵跃良、路行健原来是在秘书局办理人民来信的,虽然夺了我的秘书局局长的权,但是他们并没有当上局长。夺权后,汪东兴传达毛主席的指示,要“造反团”整风,他们就和我们一起到中办“五·七”学校来了。倒是李杰斌得了一个“李局长”的绰号。因为他在秘书局当公务员几年,看到老干部勤勤恳恳地工作,不赞成“造反团”随便夺权,便发牢骚说:“这些工作不久的大学生还想当局长,不如我来当呢!”于是一些同志就开他的玩笑,叫他“李局长”。他看我年纪大(当时已54岁),劳动积极,就主动照顾我。我有时也叫他“李局长”,他总是一笑置之。这时大家遵照毛主席的《五·七指示》,集中精力学习养猪技术,都不谈“文化大革命”的事,相处也是不错的。我认为他们在“文化大革命”高潮中头脑发热是有客观原因的,没有对他们有过抱怨。

当“猪倌”看似简单,其实是一门科学,大有学问的。小时候我在家也看过母亲养过母猪,把剩菜剩饭加些青菜、米糠,用大锅一煮,就是好饲料了。可是现在我们养了公猪,它要担负20来头母猪的配种任务,周围群众也赶上母猪来配种,除一般饲料外,还要吃“小灶”加营养,每次配种后,要给它吃10个鸡蛋。母猪数量多,食量大,靠煮食根本无法应付,只有喂“糖化饲料”,才能供得上。

“糖化饲料”不知是谁发明的,已经在各地养猪场推广,它是用晒干后的红薯藤、甘蔗秸秆、黄豆秸秆等原料,用粉碎机粉碎,加适当米糠,再配以适量的葡萄糖和苏打做发酵引子,加水混合,压实后约4小时就发酵成又香又甜的好饲料了。刚打开时,热气、香气扑鼻。一分到猪圈,猪就大口吃起来,“吧唧吧唧”地吃,似乎很有味道的样子,边吃边喝水,都吃得饱饱的。中间还要加些我们自己种的牛皮菜、空心菜、鲜红薯藤做青饲料,把它们养得肥肥胖胖的。对怀孕和喂奶的母猪,还要加些稀饭和钙粉做营养。对吃奶的小猪,除让它们吃好奶外(小猪吃奶常因抢奶头打架,要加以调解),要逐渐加喂稀饭,引导它们吃“糖化饲料”。

帮助猪配种和为母猪接生,更是高技术含量的工作了,母猪一年可怀孕两次,因此就要注意观察它的发情表现。当看到母猪的阴户红肿、行动痴呆时,就要赶公猪与母猪交配,交配时还要加以帮助。如果不及时交配,就要耽误怀一胎小猪了。为母猪接生,更要细心,特别是初胎。因为有阵痛,母猪又想看看自己的儿女,常常爬起来,这时就要抓抓它的屁股,把已生下的猪崽给母猪亲亲,它就可以安静下来,让人继续接生。生下的小猪,用温水洗擦后就让它吃奶。小猪刚生出来眼睛还看不见,可是它有找奶头的本能,而且它会比较,选到奶汁较多的奶头(前四个奶头奶汁较多)就咬着不放,离开以后还可以找着这个奶头,如果其他小猪来吃,它就会咬它。所以母猪生完后,我们要帮助每个小猪固定一个奶头,它们就不打架了。假如一头母猪有12个奶头,这一胎生了13只小猪,那就要抓出一只帮它找另外的母猪喂。但是母猪对非亲生子一闻味道就可认出来,就会咬它,所以先要把那头母猪的尿撒一些在那些要寄养的小猪身上,母猪闻到自己的尿味就不会咬了。经过几次实践,我学会了接生技术。

我们除养猪外,还要种菜喂猪,要用板车去拉糠、粮食、石头、沙子搞建筑。因为养猪场在一个山坡上,所以拉车又要下坡又要上坡。开始三个人拉一辆,掌握上下坡技术后,改为两人一辆,最后我一个人拉一辆,一次可拉300来斤,没有发生过翻车事故。拉车当然是费力的,却把我的大肚皮拉小了,我原来仰卧时肚皮是挺起来的,拉了半年车后,肚皮就瘦下去了,这是劳动的一个收获。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的职务被剥夺了,但工资仍照发。我每月缴50元党费(规定交6元党费),还买了木桶、铁勺,又托人去北京买葡萄糖来做糖化饲料。中办“五·七”学校自己生产了足够的粮食蔬菜,一天三顿是吃得够饱的,有时可吃猪肉。如晚上到猪圈值夜班,还可以从食堂带碗米饭、菜汤当夜餐。校部有个小卖部,可买点挂面、鸡蛋补充营养。有一次因为要值夜班,我买了4个鸡蛋,给李杰斌他们吃了,一个“造反派”知道了还批评了我。我说,小卖部又没有规定我不能买鸡蛋。我把此事报告了排长,随后就不了了之了。

1969年,林彪发布“一号命令”,以“备战”为由,把老帅、老将赶到各地“监护”起来。王震将军是农垦部部长,对发展军垦作出过重大贡献。他被送到江西抚州红星垦殖场劳动。中办“五·七”学校派副校长李树槐带了一些同志去参观学习,王震从李树槐那里知道了我在中办“五·七”学校。他很关心我,单独找李树槐问我有什么问题。李树槐告诉王震,没有什么问题。王震就告诉李树槐第二次参观时要我去,他要见我。因此,第二次组织到红星垦殖场参观时,校部批准我参加。

参观完后,王震告诉学校带队的说,他要把我留下住两天,要同我谈事情。结果,我在他家里住了两天。他的夫人王季青和子女都在一起,对我很客气。王震很敬重、爱护周总理,鉴于有些首长的秘书在“文化大革命”中乱说话,他担心周总理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总理的坏话,特别问我有没有这些事。我说,我自己保证不会说,也没有听到别的秘书乱说。因为周总理一生光明磊落,事事以身作则,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深受教育,我相信他们也不会乱说。即使有人乱说,人们也不会相信的。他听完后表示放心。在他家的两天里,我们促膝谈心,几十年后,我一直记得王震对我的亲切关怀!

下放劳动期间,我一家五口分在不同的地方,真是“亲人远离别,各在天一方。”

紫非在我下放劳动后也被下放到全国人大、政协办的“五·七”干校,在湖北沙洋,一去也是3年,因疲劳过度,得了冠心病。

大儿子童丹宁从北京石油学院毕业后,即分配到青海的柴达木盆地,搞石油勘探。那里条件差,生活十分艰苦,却也把他锻炼成自立、自强的青年干部。

二儿子童利宁是个聋哑人,在上海聋哑学校读书,从小学画画,“文化大革命”一来,他自己主动报名到吉林延边插队,种水稻。一直到1972年我同紫非准备到江西齿轮厂时,才把他调回北京,分配到长虹电影院当美工。

三儿子童卫宁,初中刚毕业,报名到黑龙江北大荒生产建设兵团劳动。他表现很好,人家过年都回家,他却留在农场,在冰天雪地里剥大豆,锻炼自己的意志。劳动几年后,由兵团推荐到北京航空学院学习,毕业后分配在七机部工作。1981年因患脑瘤去世。

1971年,利宁先到湖北沙洋看了紫非,又到江西来看我。已经分别几年了,我发现利宁成熟多了。他不断地打着手势,告诉我他在延边的生活,说到有趣的事时,他就开心地大笑。我的情绪很快被感动,单调的重复劳动生活似乎因利宁的到来而多彩了。第二天的劳动是去拉饲料。利宁立即抢过板车,帮我拉。我在后面推,望着他瘦小的背影,惊叹他一个人在延边独立生活的毅力,又想到他一个人从北到南独立行动,我内心感到很安慰。

1971年9月,震惊中外的“九一三”事件发生,林彪乘飞机叛逃自我爆炸。这一事件的发生,从客观上宣告了“文化大革命”理论和实践的破产。毛泽东在一定程度上认识了自己的失误,开始调整某些政策。在毛泽东的支持下,周恩来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平反部分冤假错案,就此拉开解放大批领导干部的序幕。

当年11月,中办副主任王良恩来到中办“五·七”学校向党内传达“九一三”事件。他正式向我宣布我的问题已经查清,恢复党组织生活。被停止快5年的党的组织生活终于又恢复了。我参加了传达“九一三”事件的会议,心情十分激动。接着,校部决定让我到校部生产组当副组长(组长成元功),算是落实政策了。不久我就得到学校党委书记曹全夫通知:“中央决定,调你到南昌齿轮厂当革委会副主任。”既是中央决定,我当然绝对服从。我认为:在中办“五·七”学校学了3年养猪,再到工厂学几年工业,也很好。学校即把我的组织关系和户口转到工厂。我征得紫非同意后提出几点要求:一是把紫非和我调在一起工作,以便互相照顾(当时我已57岁,她患有心脏病);二是两人一同回北京搬家、检查身体。此外,我还要求将利宁调回北京工作,因为他是个残疾人,应该照顾他。

这些要求都得到批准。1971年12月,江西进贤已十分寒冷,回京的日子到了,我向中办“五·七”学校的领导和同志们告别,又看了我饲养的猪儿们,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难舍之情。毕竟自己在这块土地上劳动、生活了3年,洒下串串汗珠,印下深深足迹。

再见了,江西进贤,你将在我人生履历中留下厚重的一页。

节选自《少小离家老大回——童小鹏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