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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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第三年一月七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天气还是那么冷,没有一点温度,睁开眼睛都感觉有些费劲,我咂吧了咂吧嘴,还好啊,今天又醒过来了。

拉开抽屉,拿出来许久没用上面都已经布满灰尘的口红盒子和粉底。

我一点一点在我的嘴唇上摩挲着涂上阿木以前给我买的口红,涂上粉底,也遮不住我如今的骇人模样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着,嘿,到现在也正好,头发都掉光了,我看着镜子中自己光秃秃的头,凹陷的眼眶黑眼圈,真丑,幸亏阿木不在了,我才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呢。

想到这里,我还是没有忍住,又哭了出来,沙哑的声音难听至极,让我捂住耳朵,不愿意去听任何关于外界的一点声音,我似乎有些恍惚,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真怕我有天会忘记我是谁,阿木是谁,真的是啊,仅仅三个月,恍如隔世。

爸爸推门进来,步伐有些沉重,我听见了爸爸脚步拖答的声音,爸爸转身去饮水机给我倒了一杯水,坐在我的床边。

“今天还是有些冷的,我出去买了些水果,都是新鲜的,吃不吃苹果啊,我去给你削。”

爸爸故作轻松的说。

“我没有胃口。”

“那也该多吃些东西,你的身体,这段时间…”

“我知道。”

我扯起嘴角,对着爸爸强硬的笑一笑。

“外边集市今天人好多啊,等你身体好些,我带你去逛一逛,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我又是惨然一笑,表示提不起兴致。

“咳咳咳~”

爸爸背对着我,一阵急促的咳嗽。

“少抽点烟吧”

“嗯。”

熟悉的话语,忍不住鼻头一酸,以前阿木抽烟的时候,我也总是这么说他。

“又伤心了?”

“没有。”

“阿琳,还是不要这样子了,医生说你如果开心一些,心态好一些,还可以,有更多一些时间。”

爸爸坐在我床边,有些心疼的给我盖上了被子,说话的语气温柔至极。

“可是阿木不在了啊!阿木不在了!你们要让我怎么开心?要让我心态怎么好起来?”

听完我爸爸的话,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似乎都已经是流干了,但是我还是大声哭了出来,然后我开始干呕,大口喘着气,我呼吸也因此变得困难,爸爸给我拿来氧气瓶,让我大口吸着氧气,我叛逆的把氧气瓶扔向窗外,随着窗外“啪嗒”一声的氧气瓶落地的声音,一切又寂静下来,只剩下我爸爸无奈的叹息。

自从阿木去世后,我的脾气变得善变荒诞,爸爸对我也是处处迁就,在阿木去世的一周后,我放弃了在医院的治疗,爸爸原意要我去西安,但是以我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经不起去西安的折腾,我回到了菏泽,那个我和阿木在一起的公寓,这里,有阿木的气息,爸爸也留在了菏泽照顾我。

我艰难的在爸爸的搀扶下下了床,走到窗边,看向窗外,黑白色的景色,我毫无兴致,乌鸦在天空上飞过,不知道嘴里叼的些是什么,难听的啼叫两声,嘴里的东西掉落下来,乌云蔽日,窗外一切都是万物即将毁灭的征兆,我失去了嗅觉和味觉,唉,可能再过段时间,连视觉也没有了。

我的小菜园,阿木的花园,没有人打理,早就荒废了去,仿佛再预示着我们两个的命运,我静静的凝视着那里。

何故闲来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竟悔当初未种桃,叶也青葱,花也妖娆。如今对镜理云髫,诉也无言,看也心焦。

阿木,我好想你。

为什么?明明我一个人又多悲惨的命运都无关紧要,可是为什么要我的阿木遭受如此厄运?要把我最爱的阿木带走?

今天,我找到了阿木留下的笔记本,翻开细看,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十月二日,我和阿木举行了婚礼,我终于成为阿木的妻子。

十月九日,阿木为我出去买我爱吃的橙子,再也没有回来,笔记上还残留着她没有写完的东西。

我躺在病房,等着阿木,我看窗外天色渐渐黑了下去,手机打也不通,等我病情恶化昏迷再醒过来,阿木也没有回来,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越来越大。

我给阿木妈妈打了电话,拒绝接听,我又给商奥打了电话,商奥面容疲倦匆匆忙忙的赶来,带来了阿木车祸去世的消息,一瞬间,我心如死木,万念俱灭,我不知道愣了多久,我只是先下意识到拔掉了自己的氧气管,不知道如何,我先是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这一定是我在做梦,做梦呢。

我张大嘴巴,哭不出声音来。

我哭闹着不知道怎么生出来一股莫名的力气,我不顾商奥的阻止,挣扎着爬下了床,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想去看一看我的阿木,我要去看一看阿木。

要去看一看阿木,我来到了太平间,站在门口,我瑟瑟发抖,阿木指定没在这里,我来这里干什么?兴许阿木买了橙子在病房等我呢,阿木这会指定把橙子给我剥好了呢!阿木不会离开我呢?

我蹲在门口,大口喘着气,大声哭着,商奥搀扶着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

“阿琳姐,你别这样。”

可是我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剩下我自己,孤苦无依,好像睡一觉,梦醒了,一切都没有改变。

等我和商奥回到走廊,我已经站不住了,商奥搀扶着我坐在走廊的座椅上。

“他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入看阿木?我是他的妻子,怎么能说我和他除了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没有任何关系,不能进去?”

我的心被一股很大的力气狠狠砸着,我是阿木的妻子啊!我是阿木的妻子啊!为什么我的丈夫去世他的妻子却不能去看一眼?

商奥轻声安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去找阿姨叔叔,只要征得他们的同意,我就一定还能再见到阿木。”

“阿琳姐,你不要冲动好吗,阿姨和叔叔也很难过,我也从他们那边过来的,你这会过去,恐怕…”

“阿木不在了,我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凄然说道,此刻的我,还剩下最后一丝力气,就是要去见阿木。

叔叔阿姨面色悲呛,不愿意见我,我被商奥搀扶着跪在走廊外,不知道多久,我眼中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幸而有商奥在旁边搀扶,阿姨还是心软,见我如此,得允我去见阿木。

我颤颤巍巍走到阿木身旁,这个悲苦的男人,我的阿木,就这样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为我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我永远无法报还他,太平间里躺着的阿木面容平和,好像睡着了一样,对,阿木只是太累了,他睡着了,好好休息吧,我轻轻的去摸阿木的脸,阿木的脸冰凉,阿木,你的脸真凉,阿木你冷不冷啊,你指定也很冷吧。

我脱下我身上的外套轻轻盖在阿木身上,却被阿木妈妈狠狠的摔在地上。

“够了!阿琳,你……我只有阿木,这一个儿子啊!呜呜呜~你你你~”

阿姨颤抖的用手指着我,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剩下大声的哭声。

我对着阿姨轻轻跪下,可是又能如何呢?除了这样,我还能如何呢,我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本来就应该我去死啊。

“对不起阿姨。”

“我对不起您阿姨,我也,我也,我也对不,起阿木,我,我,我不该耽误了阿木。”

此时的我已经泣不成声,阿姨也是背对着我呜咽的哭,商奥过来扶我我却被我推开。

“阿琳,你…唉…你回去吧。”

阿木的爸爸把我轻轻的搀扶了起来,这个平日里忠实木讷的中年男人,两鬓竟然泛起白,一瞬间好像老了十岁。

“叔叔,我,对不起您们。”

我对着叔叔和阿姨深深鞠躬,抬起头来,阿姨和叔叔都背对我,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

看了一眼阿木,一瞬间,又是泪如泉涌。

怎么可能离你这么遥远,好像眼睁睁的就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

可是你明明今天早晨还在问我。

“阿琳你喜欢吃橙子吗?”

我终于支撑不住,天旋地转,又昏迷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我爸爸的面容,商奥给我爸爸打了电话,得知我的消息,爸爸从西安急匆匆的赶来。

从我爸爸口中得知,这是我自阿木出事之后昏迷的第三天,商奥和那个叫刘西瓜的姑娘在一块,留在医院照顾了我三天,在我爸爸来到这里之后,他们两个就离开了。

我打电话给商奥,商奥在电话那端沉默一会。终于对我说出今天是阿木的葬礼,我一瞬间如遭雷击,愣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让商奥发给了我位置,吵闹着出了院,爸爸权衡良久,费了好大心和钱把我安排到了救护车上,四个医生随时监管着我的动态,我必须要去参加阿木的葬礼。

那天下着小雨,天气灰蒙蒙,的,天色微凉,风瑟瑟吹,什么似乎都好像没有了,只剩下我自己在这片虚无的土地上漫无目的的游荡,我似乎,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我在救护车内看不见外边的场景,于是我艰难的抬起身子,透过车窗,远远的望着葬礼上的人们低头呜咽,大苦无声,我的阿木,就静静的在哪里,却再也无法向我走过来了。

我强烈的央求下车,被我爸爸拒绝,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下车,爸爸有些气恼。

兴许是葬礼上的人们注意到了不远处显眼的救护车,人们的目光都远远的向我这里投射过来,不一会,一群人向我这边缓缓走来。

我看的清楚,有阿木的妈妈。

我紧张,自责,愧疚,无力,面对阿姨,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我还能做些什么,似乎在阿姨面前,我只能接受她的审判。

“阿姨。”

我嘶哑的声音艰难的张开了嘴,阿姨眼眶红肿,精神状态也很憔悴,我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阿琳,阿木他,唉,你先去回医院吧,等回头我再去医院看你,有些事情,我想需要告诉你,或者,你也应该要知道。”

“阿姨…”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阿姨打断了。

“不要说什么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行人转身就走,不远处,我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商奥,面容疲倦不堪,双眼有些呆滞无神,大概是阿木的去世也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吧,还有一对年轻人,他们是魏来和周铮,在我和阿木在济南的时候,曾帮助过他们,但是他们没有留在济南,而是也回到了郓城,魏来和周铮走过来,他们静静的看着我,周铮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阿琳姐,你不要难过了,对你自己身体也不好,阿木哥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话间,周铮已经是潸然泪下。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我有看向魏来,他走过来递给周铮一张纸巾,周铮面无表情的接过来,自己慢慢擦拭。

“铮铮,你和魏来,两人怎样了?”

周铮淡淡的看了魏来一眼,魏来也面色尴尬的扭过头去,周铮释怀一笑。

“他有女朋友了,应该比我好。”

我叹了一口气。

“那你们,都要幸福。”

周铮点了点头。

一直不曾开口的魏来突然开口,微微一笑。

“阿琳姐,我和铮铮十七岁时,私奔到了济南,还是因为见到你和阿木哥,才有了回去的信心和勇气。”

“是吗?我没有印象了。”

我浅浅一笑,看着从几年前到现在这个渐渐成长起来的年轻人。

“那会你们肯定没注意到我们,因为那时候我们与你们擦肩而过。”

“那还真的是缘分呢。”

“不管怎样,你和阿木哥在济南为我为周铮的公司都帮助了好多,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给我联系,我一定会为你解决的。”

“谢谢你魏来,我想我应该没什么需要的了。”

“阿琳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简单和两人交谈后,魏来和周铮与我辞别。

我冲商奥招了招手,商奥循着目光过来。

“阿琳姐,你身体不好,快回去医院吧,过段时间,我再去医院看望你。”

“没事,商奥,这段时间,谢谢你的帮助。”

“阿琳姐,你不要太难过啊,我想你这个样子,阿木哥知道的话,也会不好受的。”

“嗯,我知道了。”

“你以后有时间的话,去我们的公寓,在我和阿木房间的床头柜里最下一层,有一盒玫瑰花标本,那是阿木和我一起种的,因为不想看见它枯萎,我就给阿木做成了标本,你拿来,放在阿木这里,还有我的收纳盒里,有一副画,是我给阿木画的,你也拿来,放在阿木这里,在衣柜里,有我给阿木织的一件蓝白色的毛衣,还差一点就完成了,你也拿来,放在阿木这里,阿木他在这里一个人应该挺孤单的吧,这些东西,就代我陪伴他一段时间吧,过段时间,我就去陪他,这是钥匙,你拿着。”

商奥看着我,嘴唇微微蠕动,也没做说出来什么,接过钥匙,转身离去,消瘦的背影,我好像看到了阿木。

“商奥!”

我轻轻叫了商奥一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商奥转过身,疑惑的看向我,又向我走来。

“谢谢你!”

“阿琳姐,你,照顾好自己。”

商奥招了招手,转身再次离去。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阿木,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