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诱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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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童子下凡(上)

1

纪州最大的富豪、柳川家的女主人敏子刀自[1]突然提出想去山里走走。这大约是在一周前,也就是九月上旬的事。

“去山里?”女佣吉村纪美露出一脸诧异的神色。

柳川家所在的津之谷村位于熊野川上游大约四十公里处,纪伊山地的南侧。这里一千米以上的山峰重峦叠嶂,山间的谷地散布着人家,是一处典型的山区。刀自的二女儿嫁给了大阪一家卡巴莱酒馆的老板,纪美是被她丈夫的远房亲戚送到柳川家来学习礼仪的。她天性活泼,很受刀自的喜爱。对于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她来说,这里周围都是山,一出家门就是山路,而刀自却还想去“山里”散步,这听起来就像鲤鱼想去游泳一样奇怪。

“是啊。”刀自今年八十二岁,身材矮小。她曾说,她的身高放在过去也算是中等,然而她还不足一米四。她脸庞小巧端正,与身体很协调,整个人往起居室的坐垫上一坐,那风韵仿佛一尊可爱的小佛像,让人不禁想用双手轻轻捧起端详一番。此时她优雅的面庞上浮现出深深思索的神色,她轻轻点了点头。

“天气越来越暖和啦。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去山里散散步。最近这二三十年,都没有好好在山里走过。纪美,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好的夫人,我也很喜欢走走,想跟您一起去……我先去跟经理说一声。”

刀自有过两任丈夫,均早已过世。她与两任丈夫分别育有四个和三个孩子。其中有两个儿子战死沙场,大女儿死于战争,现在只剩四个孩子,两男两女。他们分别住在不同地方,又在刀自的带领下,负责管理津之谷村的这个宅邸。而负责管理山林的,是被纪美等人称为经理的老管家串田孙兵卫。他已经在柳川家工作了四十多年。听了纪美的话,他急忙赶来。

“夫人……您是不是听说什么奇怪的事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在职务上是不是存在什么疏漏,导致刀自突然亲自巡山。

“不是,不是。”刀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赶紧摆了摆小手。

“不要过度解读我的意思啊……我跟纪美说了,这只是我心血来潮而已。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听,但是上代主人种下的入泽的杉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都三十多年没去看过啦。这怎么也说不过去……我正好也想去那边散散步。仅此而已。”

听了她这番细致的解释,老管家才松了口气。

“是这样啊。正好天气也不错,适合出去走走……但是夫人,我有句话讲了您可别生气,您虽然身体硬朗,但毕竟上了年纪,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就是我们下人的责任。不如找两三个年轻人陪您一起去吧。”

“不用这么夸张吧。”刀自皱了皱眉,“又不是什么大领导出巡。别看我老了,腿脚还利索得很。有纪美一个人陪我就够了。我跟她说了,午饭在路上吃,带上饭团、水壶……还有年轻人喜欢的那种口香糖,都让她带上吧。另外,请安西把我们送到山的入口吧。”

“好的,夫人。”

安西在府上的两位司机中较为年长,也在柳川家工作了三十年。刀自但凡外出,会根据目的地选用不同的车辆,但司机一定是他。这次要用的车是办私事专用的达特桑[2]。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家都以为仅此一次的“散步”,此后竟变成了刀自每天的“必修课”。而且她外出时间是固定的,早上九点坐安西的车出门,下午四点左右回来。山里天黑得早,有时要到暮色降临后刀自才回家。她一走就是一整天。

忠心耿耿的串田管家不禁有些纳闷。

“夫人情况怎么样?”他把陪同夫人的纪美叫到身边问道。

“夫人呀……”纪美是刀自“心血来潮”的最大受害者,她一天要陪同夫人步行十公里到十五公里,脚上磨出的水泡连成了片。她一边往柔软的脚底擦药,一边歪着头说道:“没什么异常情况。夫人好像事先计划好了每天走什么路线,每座山的情况她都心中有数。我看每座山都差不多,但夫人就认得出,说这座山是上上代的太右卫门指挥五十名男丁种树的地方,她小时候背着装树苗的箩筐来过这里,祖父还摸着她的头夸她……她还一边摸着树干,一边说着什么,好像大树是活的一样。大概就是这样。”

“嗯。那明天夫人还会再出去吧?”

“是的。我听她对安西交代说明天会从中野进山,去濑尾那边。”

“从中野到濑尾。这走得是越来越远了。哎,夫人该不会是……”

串田抱起双臂陷入了沉思。

“该不会是……怎样?”纪美有些担心。

“夫人该不会是……”管家放下双臂,“想把柳川家所有的山都走个遍吧?”他一脸严肃地说道。

“所有的山?已经走了这么多,还没走完吗?”纪美吃了一惊。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管家挺直了腰板。

“柳川家名下的山岳数量之多,在全日本都是数得上号的。这个村子方圆六百七十平方公里,面积在全国也是名列前茅。村子里六成的地是柳川家的。你可以算算,六百七十平方公里的六成有多大。”

“呃……”

“没算出来吧?大概四百平方公里。准确讲是三百九十八平方公里。而且这只是账面上的数字,如果去实际测量的话,肯定不止四百,可能是四百二十、四百三十,甚至更多。没想到吧?”

“唔……”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太明白。你可能对平方公里没什么概念。一平方公里相当于过去说的一百‘町步’,也就是现在的一百公顷。四百平方公里,再乘以一百是多少?”

“呃……”

“还是不会算啊?告诉你,是大约四万公顷。怎么样,吓一跳吧?”

“嗯……”

“还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啊,要怎么说你才能懂呢?”

老管家有些生气,又忽然面露微笑,说道:“给你看样好东西。”说着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地图册。

“这是我家孩子上高中时候用的地图册,估计现在没多大变化。这上面说——”

“你看。”他参照书末的索引,指着一处地方,递到纪美面前。

“这是你住的大阪。这指的不是大阪市区,而是北到箕面,南到河内的整个大阪府,总面积是一千八百三十一平方公里。津之谷村是六百七十平方公里……嗯,相当于大阪府的三分之一还要多。柳川家的土地有四百平方公里……相当于大阪府的五分之一还要多。怎么样,这下知道厉害了吧?柳川家的山,面积足足有整个大阪府的二成以上,能装得下整个大阪市区了。”

纪美张开樱桃小口,接着又闭上。她果真吃了一惊。

她转头看看脚上的水泡,声音听上去有些胆怯。

“这么大的地方,走遍到底要花多长时间啊?”

“至少一个月吧。”管家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年轻的时候,也陪老主人走过一次。那时候身强力壮,但也足足走了四周。另外,还有飞地呢。”

“飞地?”

“柳川家在相邻的奈良县边上有块飞地。不过,不知道这次夫人会不会去……”

管家说着,又抱起胳膊道:“夫人为什么突然下了这个决心?这些山她每天都能从屋子的窗户里望见,没必要挨个儿走遍。如果是一时兴起,那这也太耗费精力了……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猜测。”

第二天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在众人的目送下,刀自的车从瓦上长满青苔的冠木门[3]穿过,朝主路驶去。

主路边是熊野川的支流。这条河水量丰沛,过去曾经是输送木材的水运要道。河对岸有一块极其狭小的农田,再远处是多座八百米左右的山头,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杉树林。

在其中一座山的半山腰,一双眼睛正透过望远镜紧紧盯着刀自出发的情况。

当刀自的车驶过,那人放下望远镜,拿起了对讲机。

“已经出发了。方向跟昨天一样。老地方会合。听好了,成败在此一举!”

这个年轻人眉毛浓密,眼神犀利,体格如猎犬一般健壮。他叫户并健次,是企图绑架刀自而潜入津之谷村的诱拐团伙的头目。

2

这个号称“彩虹童子”的诱拐团伙之后不久就出了名。团伙共由三人组成,他们都有前科,最初在大阪监狱的杂居牢房中相识。监狱对他们的情况记录如下:

户并健次,昭和二十六年[4]生。籍贯不详。无固定住所。

昭和二十九年十月十六日,他在新宫市内被警方寻获。他声称与他的“姑妈”走散了,但事后该女子始终未出现,警方因此推断,这是一起有计划的遗弃幼儿案。男孩的名字、年龄均是根据其当时佩戴的名牌而得知。同年,他被该市郊外的一所名为“爱育园”的机构收容。随着年纪渐长,他的叛逆性格越发明显,昭和四十年十月,他离园出走,开始了流浪生活。昭和四十三年时,加入大阪偷盗团伙“大匠”,此后直至入狱,共有两次犯罪前科,犯罪记录累计一百二十六次。昭和五十年六月,被判有期徒刑一年两个月,收监至第四号杂居牢房。昭和五十年八月,刑满释放。[5]

评价:智力优秀,身体强健。入狱初期有较强的反社会倾向,经多次训诫教育后逐渐好转,刑满到期时有热切的回归社会的愿望。但其性格亦有阴险复杂的一面,故应继续予以保护观察。

秋叶正义,昭和二十九年六月六日生。冈山县人。

无固定职业和固定居所。父亲为劳动工人。昭和四十年时家人离散,父母下落不明。无兄弟姐妹。小学四年级肄业。此后辗转各地商店、工厂等,自昭和四十五年起主要以做日工为生。其间因入室盗窃计有盗窃前科一次,犯罪记录八次。昭和五十年六月,被判三个月有期徒刑,收监至第四号杂居牢房。因服刑态度端正,获减刑一个月,昭和五十年八月出狱。

评价:智力较弱,身体健壮。性格温良,适合体力劳动,但与人沟通协作能力差,请相关人员妥善处理。回归社会的愿望较强。

三宅平太,昭和三十一年二月十八日生。奈良县人。

父亲已去世。母亲五十二岁,在籍贯地经营杂货生意。有一个妹妹。在私立春阳高中读一年级时辍学。常离家与不良少年交往。昭和五十年七月,因“盗窃”被判有期徒刑两个月,收监至第四号杂居牢房。无犯罪前科,有犯罪记录三次。同年八月,刑满出狱。

评价:智力、体力较为普通。有机敏、灵活的一面,但为人冒失不稳重,容易被人煽动。因家庭原因,有较强的回归社会的愿望,但因其意志薄弱,需充分保护观察。

跟秋叶正义、三宅平太这样的小毛贼组成诱拐团伙,那么担任组织头目兼出资人,成为名副其实的老大的人,自然就是大盗户并健次了。

看守们的“评价”很准确,他确实热切希望“回归社会”。服刑人员在出狱时,都会接受训诫科长的最后一次训诫。“你可不能再做错事回到这里了”这句话一定会出现。而令科长颇感惊讶的是,当时健次回复的语气非常坚定。

“明白!我决不会再给科长和看守同志们添麻烦的。”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这的确是他的真实想法。他再也不愿回到监狱。但是,他所期盼的“回归社会”的方式和方法,却与看守们的想法大相径庭。

近十年的盗贼生活令他深切体会到,偷窃这种行径只能是徒劳。

同时,刑满释放人员的所谓“回归社会”将会有多么痛苦,社会对他们有多么冷酷无情,他都是亲身经历过的。

他脑中的“回归社会”,绝不是回到社会的底层,接受人们的同情和怜悯,永远过着屈居人下的生活。他要在社会中建立自己生活的权利。

现在,他手里有大约一百万日元,是此前瞒着警方偷偷存起来的。但是,就凭这点钱,再加上过去盗贼的身份,他究竟能做点什么呢?眼下最重要的是筹集一笔足够的资金,至少要比现在多十倍。而要想搞到这笔钱……

健次第三次入狱的那一年零两个月,他都用来制定计划、物色同伙。他首先排除了过去的同伙。因为有这种关系的人,肯定会在某个地方露出破绽。他要找的同伙必须是在监狱里结识、缘分仅限于共同服刑的人,这样就不必担心留下后患。最终入选的人,正是秋叶正义和三宅平太。

秋叶正义刚来四号杂居牢房时,因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曾被误认为是强盗或者某个黑社会的成员,在绑匪间引发了一阵骚动。

他虽然沉默寡言,但还是暴露了“溜门贼”的真实身份。

“什么嘛,白白起了个这么夸张的名字,听着跟国会议员一样。”

“怪不得看上去一脸蠢样。”

绑匪们对秋叶正义的兴趣一下子跌到谷底。然而,健次却自有一番想法。

他物色新同伙,首要条件就是绝不背叛。在此基础上,还必须是事成后愿意就此金盆洗手的人。仅此两条。强盗团伙因为内讧而自取灭亡的事,经常在电影中上演。而如果有人尝到甜头想要“梅开二度”,势必会害了大家。秋叶正义别的方面暂且不论,这两个基本条件是合格的。

他行动迟缓,脑袋也不怎么灵光。但他也不像小毛贼那样狡诈而卑劣,甚至没有绑匪身上常见的那种虚荣浮夸和故弄玄虚。他肯定没有出卖别人的歪脑筋,可以说他本来就不该进入这个罪犯的世界。而健次寻找的正是这样的伙伴。

健次瞅准时机试探正义,他竟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下来。正义心里也一直期盼着能遇到健次这样的大哥。加上两人都失去了父母,又增添了几分亲近感。“为了大哥,我就算跳水坑、钻草地,眼睛也决不眨一下。”正义握紧健次的手起誓道。用词不当固然好笑,但他的真诚打动了健次。

第二个伙伴三宅平太,情况与正义截然相反。初入狱时,健次只觉得他是个冒失鬼,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谁知三宅平太却主动出击。这是因为他偷听到了健次和正义的秘密,于是苦苦恳求入伙。

健次佯装不知,婉拒了他,他却双眼含泪诉说起老家的困难。母亲患病,小店无以为继,家中负债累累,店面和土地都被抵押,今年十七岁的妹妹也被债主强行收作小妾。债主不过三十岁上下,却是个放高利贷的好手。

“我干了这一行,却让自己的老妈和唯一的妹妹落到这步田地,想来真是丢人现眼。大哥,我求你了,你就当帮帮我吧……”

他拿出妹妹的信,又是百般哀求。健次并非被他的哀求打动,而是看他虽然是个软蛋,却能如此豁出去恳求,对他有了改观。

于是,健次就有了这两个小弟。他的刑期将满,算是运气不错。

但是,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关。第一是让小弟们认同这个计划,第二是计划本身很难实现。

这年八月,三人先后出狱。当健次第一次把详细计划告诉两人时,他们错愕的表情令他记忆犹新。

健次话音未落,正义就喊了出来:“什么?绑架?大哥,你说的是绑架吗?”

他平时那大象般细成缝的眼睛,瞬时瞪得老大。

“我不干了。”他不等下文,马上嘟囔起来。

“我说过为了大哥可以跳水坑、钻草地,但是绑架这种事可不行。抢别人的小孩,再去讹钱……这不是人干的事。大哥,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正义大概是立刻联想到了吉展绑架案[6]。他也不认真听健次的话,就呜咽着请求,说让他抢银行什么的都可以,只是绑架万万不能干。平太虽然没有插嘴,但看他眼珠滴溜溜地打转,一脸惊恐地看着健次,就知道他的想法跟正义一样。

或许,那才是正常的反应。健次最初动这个念头时,也曾觉得太过荒唐,急匆匆将它抛诸脑后。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向两人原原本本地解释清楚,为什么自己想做这件事,又为什么确信这是唯一的生财之道(绑架的赎金设定为五千万日元,健次拿两千万,其他两人各分得一千五百万)。

此外,这次行动会面临怎样的困难和危险,他也毫不隐瞒。

随着健次的介绍,两人的表情变得愈加惊疑不定。

行动的目标不是儿童、不是女孩或者家庭主妇、不是男性资本家,而是一个老太太。两人听到这里时,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随后听到,这个老太太是地方上声望颇高的名人,不仅受到当地村民的尊敬,在社会上也口碑极佳,特别是那些生活处于困境的人们,更是把她当作慈悲菩萨一般仰慕。两人脸上不禁浮现出比先前更甚的抵触之情。

最后健次说道,老太太住在和歌山县,当地县警本部部长[7]把她奉作大恩人,如果老太太被绑架,他势必亲自出马,身先士卒调查此案。县里的一千六百位警察自然会大张旗鼓追捕绑架犯。这样一来,他们简直就像被狼群包围的三只小羊。两人听到这里“嗯”了一声,脸上现出异样的紧张神情,看不出是恐怖还是兴奋。健次并不是夸大其词,更不是危言耸听。这次行动如果不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绝不能贸然动手。

健次心想,要想说服……或者说能成功把两人拉下水,需要自己推心置腹的真诚,以及锐不可当的超凡气势。

“这是在拼命啊。”正义说道。

“是啊,是在拼命。”健次回应道。

“我懂了。”正义说,“大哥的想法果然高明。听着虽然吓人,但如果不是这种老太太,家里也没法一下子拿出五千万啊。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跟着大哥好好干。大哥这个计划这么危险,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好!平太呢?”

平太之前没怎么说话,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普通“溜门贼”,他斩钉截铁地回应道:“我这辈子也曾经想过干件大事。这件大事如果能跟大哥一起干,那真是男子汉得偿所愿。我非常愿意。”

“只不过……”

“怎么了?”

“拿一千五百万太多了。我拿一千万,有大哥的一半就好。如果没有大哥,我们连一半的一半也拿不到啊。”

“你说得对。”正义点头称是,“我也只拿一千万。不好意思,还要讨价还价,但我觉得这才是适合我们的价位。”

“先不说这个。你们两个都同意就好。不过我得再提醒一下。”

健次一脸严肃,提出了做绑匪的以下三条经验:

第一,必须善待人质。人质不仅是重要的交易品,而且是己方的保护神,只要紧紧握在手里,对方就无计可施。

第二,与人质相处的几天时间,不能暴露面目,也不能在言语中提到己方的姓名和经历,还有关于藏匿人质的地点信息。人质最终是要放走的,因此在接触中必须考虑周到,杜绝后患。

第三,除了平太紧急家用的部分,三人原则上在一年以内不得动用赎金。那些笨脑筋的罪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因为钱财处理不当最后露了马脚。

“明白我的意思吗?”健次最后又确认一遍,“绑架被美国的FBI称作‘最卑劣的犯罪’。不管怎么讲,这都是一种很肮脏的手段。我们选择这条路,是因为实在没有其他办法能赚到足够的钱。这件事我们要堂堂正正地做,至少要做到以后问心无愧。行动的时候,要时刻记着这一点。”

“明白。”两人异口同声回应道。

“不过,”正义叹了口气,“要事事提前谋划,可真不太容易。”

“是的。”健次用力点了点头,“困难还有很多,我现在就不一一说了。真正实施绑架,需要极其聪明的头脑。我们能靠的,只有这一样东西。”

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把头脑作为唯一的武器,与世界一流的巨大权力组织相抗衡……这就是诱拐团体“彩虹童子”的成立宣言。

自此以后,三人东奔西走的日子开始了。他们首先前往和歌山市郊外,踩点确认了适合藏匿人质的公寓。他们就是为了出其不意,让县警想不到罪犯的根据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此后,他们在姬路的二手车市场花二十五万日元买了一辆黑色的丰田Mark Ⅱ。平太和正义都有驾照。他们还分头买了双筒望远镜、对讲机、手枪模型等必需品。

万事俱备后,他们计划在八月中旬前往目标地点。然而……

3

从那时起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三人连刀自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山村特有的困难条件与城市迥然不同,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现实仍然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个村子在沿着熊野川的支流,下国道往西一公里左右处的山体南麓,而柳川家的宅邸就位于村子中央。宅子后面是山,前面是一处溪谷。只有一条与河流平行的主路能通到此处。村子里除了柳川宅邸,还有六户,全部是柳川家子孙另立的新家。它们以宅邸为中心,几乎等间距分布在左右,颇像古代的主公两侧依次排列的家臣。整个村子宛如一座城堡,让可疑的外人完全没有可乘之机。

宅邸本身也像一座小城堡,占地大约两公顷。正前方有座冠木门,四周的围墙高高耸立,树木郁郁葱葱,其间可以看到格外庞大的主屋及周边十几间屋子的瓦片屋顶。围墙和房屋的外观虽称不上雄伟华丽,但看上去无比坚固,足以稳稳抵御恶劣天气,透露出一股大家风范。

根据健次他们的调查,柳川家的四位子女现在都移居到了城里,留在宅邸中的只有刀自一人。但是专门为她服务的人员,仅目测就有十余人,此外还有几条看家狗。要偷偷潜入家中绑架刀自,自然是不可能的,只能等她外出时再下手。在这种情况下,想事先做好部署绝非易事。

“那道门是宅子唯一的出入口,可以利用这一点。首先,我们得设好监视点。其次,她外出一定会坐车,我们需要就近找个藏车地点,她一出来我们就能跟上。办好这两件事是当务之急。”

这是三人第一次踩点得出的结论。

监视点既然不能设在村子附近,那显然只能放到对面的山上了。踩点这天,三人去了一趟五条町做准备,夜里又返回津之谷村,潜入宅子对面的山里。

然后,他们就栽了个大跟头。白天开车路过时,似乎感觉事情有了眉目,但在这片他们并不熟悉的深山,到了夜里情况简直糟糕透顶。三人又是打手电查地图,又是看指南针,本以为爬到了宅邸对面的山腰,但往山下一看,本应流经此处的小溪却压根儿不见踪影。他们完全走错了地方。

“大哥,这一带你不熟悉吗?”正义满腹狐疑。

“我从小就认识老太太,但这个村子是头一次来……这下糟了。如果在这里迷了路,能不能走回停车的地方都成问题。”

结果,他们在山中走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找到了车。由于他们事先忘记涂驱虫药,被草丛中的蚊子叮了个够。再加上不习惯夜里登山,其间多次摔跤跌倒,手上和脸上到处都是擦伤,衣服沾满泥污。三人简直惨不忍睹。

“这次的错误在于一开始就进山了。应该在溪流边沿着山脚走,到了村子跟前再开始爬山。”

这是他们第一夜的教训。

第二夜,他们吸取教训,沿着溪边小路前进,谁知走这条路也是极其艰辛。柳川家一侧的路非常宽阔,足以使两辆运输木材的大型卡车并排轻松通过。然而对岸这侧的路,只有靠近国道的一条供钓鱼者使用的小路通到溪谷,而且这条路非常短。再往前走,山体骤然贴近溪流,三人必须抓着悬崖边的树木,在这个危险的斜坡上像螃蟹一样横着挪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没人绑架这个老太太了。”正义一边喘粗气一边说道,“而且这可不是一晚上能做完的事,每晚都得做。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可是我只有一条。”

的确,他们如此逞强冒进,而没有人失足坠到溪流里,也算是奇迹了。

经过多次探索,三人逐渐熟悉了山上的地理情况,第三天夜里设置好监视点,确定了一条比较安全的路线。

白天只需要两三个小时就能确定的事,他们却费了如此大的工夫。因为身为潜入者,他们只能夜间行动。

找藏车地点更是颇费周折。汽车可通行的道路,即使平时人迹罕至,但也无法确定某个时间是否会有人经过这里。如果被撞见一两次,可能路人只会觉得这车停的地方很奇怪。但如果连续三四天如此,难免会被怀疑。遇到机灵的村民,或许立刻就会发现三人的藏身所在。要找一处方便随时行动、不易引人注意、距离监视点又不远的地方,比定向越野的检查点还要难找十倍。

三人活像三头夜行的野兽,拼命搜寻合适的地点。一星期后,终于由平太找到一处破旧的小屋。小屋原本似乎是处烧炭窝棚。在这个交通不便的山村,过去村民会搭建窝棚用来烧炭。窝棚建在森林中距小路有段距离的低洼处,里面散落着一些烧窑残留的土块。这里的缺点是通往小路的坡度较大,且距离监视点足有一公里远。但其内部面积足以停下小型的Mark Ⅱ汽车,这就够了。

“车停在这里,从小路上肯定看不到。欲望这个东西是没完没了的,当下最重要的是能掩人耳目。平太,开车上下坡的时候多注意点,车弄坏了可没钱换。另外,出入之后要及时抹掉轮胎印,免得被人怀疑。”

至此,两大任务终于完成。

最后剩下的是一个最大的难题。刀自什么时候才会外出呢?以现在的准备,她一旦外出,三人能追得上吗?

他们在山里“闭关”已有三周时间,刀自完全没有外出。

“最近天热,估计她不想出来。这里比山下气温要低五六度,过几天就会凉快起来。我们再等等。”

健次一开始还这么说,但进入九月,天气转凉之后,刀自还是没有动静。

“可能是我估计错了。”健次不得不承认道。

“我记得她喜欢四处露面,但那也是十多年之前的事了。她的孩子年龄也不小了,在公开场合应该会替她出席。她又不像寻常大妈经常会出门买东西,或者跟邻居聊闲天……这次行动可能要变成持久战了。”

从柳川家人员出入的情况足以看出,刀自依然健在,柳川家的影响力丝毫不减当年。

无论天气多热,柳川家每天都至少会有三四拨客人,有时会有几辆车同时赶到。这时冠木门会打开迎客,其间周边旁系的男女老少会从小门出入。这在普通人家是过年期间才有的热闹景象。然而,刀自却迟迟不现身。

健次有信心能一眼认出刀自。他熟悉的是刀自十多年前的样子,但人在七十岁以后,外貌似乎基本就不怎么变化了。而关于刀自,健次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他连两个小弟都没有告诉。

就像监狱的记录中所写,他少年时代的大半时光在“爱育园”度过。柳川敏子刀自正是这所收容机构的大赞助商。健次由此与刀自结缘。

在每年的建园纪念日,刀自都会和市长及其他名人一起到访,从不缺席。她的座位总是最上座,她本人也最受孩子们欢迎。

她人气颇高的原因,不仅是“身份最了不起”、“脸上一直挂着慈祥的微笑”、“气质优雅”,更是因为她每年都会给孩子们赠送礼物,如同圣诞老人一般。健次的回忆也与礼物有关。

那是他出走的前一年,应该是初中一年级。他在写给刀自的礼物愿望单上写下了“登山刀”。春天郊游的时候,他听到园长说这种刀“既能拿来做雕刻,又能劈柴,还能当菜刀用,真是个难得的宝贝”,从那以后就一直想要。

但是那一年,只有他没有收到礼物。他还被叫到了园长办公室。

除了园长,刀自也在屋里。她坐在椅子上,有些面露难色。这是健次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刀自,也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接着,园长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训斥的内容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说“你想要这么危险的东西,成何体统。如果让你拿到,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坏事。你这个要求也对不起柳川夫人,还不赶快道歉”之类的话。园长已完全忘了他才是事情的始作俑者。

健次既惊又怕,倍感羞愧,脸色发白,呆立在原地。刀自见状对他说道:“是我不好,总觉得满足你们的愿望就行了。孩子,你别太在意。我替你给园长道歉啦。你换成别的吧。这次可别再选错东西啦。”

……健次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般柔和体贴的话语,自己竟然会情绪失控。

“我不要!柳川家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

他边叫着边大哭起来,跑到了走廊上。后面传来园长惊慌失措的声音。

事情就是这样。刀自事务繁忙,这些琐事想必不会记在心上,这一幕也就成了专属于健次的回忆。但是,当他想到要绑架刀自时,首先映入脑海的正是这段青涩的记忆。当时刀自的声音和表情,仍历历在目。健次怎么也忘不掉那张脸……但是,她总是不现身,健次也毫无办法。

三人已疲惫不堪,只剩下两眼仍然炯炯有神。一开始监视时,他们几乎一整天都不能动弹,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大门,还必须提心吊胆留意周围的风吹草动,防止被村民发现。他们每天都紧绷神经,但是饮食方面条件却很艰苦,除了偶尔去五条町解闷,一日三餐只能吃冷面包或罐头类食品。这样下来,三人憔悴了不少。

另外,他们在和歌山的公寓也遇到了麻烦。这所公寓没有管理人,且有供他们专用的出入口,可以避免直接被邻居撞见。因为条件非常理想,这里被三人选作大本营。但毕竟有邻居,而且附近肯定还有其他住家。如果租了以后无人入住,恐怕会招来旁人怀疑,因此他们必须轮流在家值班,这就又会牵扯一些精力。

从津之谷村途经五条町前往和歌山市,单程有一百五十公里。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只能在夜里行动,要等到天黑后再出发,趁天没亮就要赶回来。往返路程足有三百公里,其中一半是起伏不平、多急转弯的山路,开得快也要四小时,动作稍慢甚至要耗费六小时。

“大哥主要负责监视,在家值班就让我俩做吧。”

正义和平太主动承担了值班,但他们返回山上时,总是熬得眼睛通红。夜里十点到家,凌晨三点前就要再出发。两人生怕万一睡过头耽误事,夜里基本没怎么合眼。好不容易回到山上,又要负责监视或者看守车辆。

“我明白其他绑匪为什么专挑城里的孩子下手了。”有一天正义说道,“当天如果没法动手,大不了回家睡一觉。想吃就去餐馆,想喝就去咖啡店。简直是天堂。但是大哥,这些家伙吃得好、睡得香,还想挣大钱,当然不可能。想挣一千万,还是得付出代价啊。”

八月末的暴雨令情况雪上加霜。下雨时,对岸的村子和山上泛起白雾,遮挡了视线。暴雨连续下了四天,但监视和往返和歌山的工作并没有中止。

“过去战争年代,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平太在与健次一起监视时,全身被暴雨淋透,却口出豪壮之语。

“守卫最前线战壕的士兵,也是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来,需要一直保持紧张。但他们身边有子弹乱飞,头顶有炸弹爆炸,比起来我们简直是在天堂了。不过战壕会带个顶棚,能挡风遮雨。”

这两位部下实在值得表扬。因为疲劳过度、睡眠不足、营养失衡,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但士气依然高涨。

……求你了,老太太。

健次只能暗自祈祷。

……求你赶紧出来吧。他们真的已经快不行了。赎金哪怕只有一千万也可以。

暴雨过后,进入秋高气爽的九月。某天,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等待的这段时间非常辛苦。然而开始行动后,新的困难还在等着他们。

4

第一次见到刀自出门那天——想来那是她登山散步的第一天,也是令他们难忘的一天。

“大哥,门开了!不过不是什么好车,是一辆白色的达特桑。你要不要看看?”

平太兴致不高,把望远镜递给健次。

“应该是家里的其他人吧。老太太的车就算不是进口货,肯定也是顶级的大车。”

健次也没有在意,接过望远镜,把眼睛凑上去。

他习惯了监视工作,不知不觉间技巧已非常娴熟。随意看去,望远镜的焦点正好对准了从大门驶出的汽车。

达特桑驶出大门,正在向右拐弯。有几位用人一直将车送到路边。

刀自不可能亲自开车,所以不必盯着驾驶座。健次本能地往后座看去,镜头中浮现出一张小巧圆润的脸庞,正在向送行的人们致意。

“啊!”

健次立即将望远镜镜头倍数放到最大。

“哇!是老太太!”他失声叫道。

说起来有些奇怪,这感觉竟然很怀念。健次制定计划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然而从那时起,他每天都会想起眼前这张小巧的脸庞。

刀自一点都没变。她气质文雅而稳重,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虽然比以前多了些皱纹,但是头发却似乎比以前更加黑亮,仿佛十多年的时光瞬间倒流。

“什么?老太太?!”平太大吃一惊。

“在哪儿?让我看看。”

“笨蛋,没工夫让你看。赶快去追。别慌。”

健次嗓音颤抖着,自己也惊慌起来。他握着望远镜,从树林里飞奔到小路上,才想起来要联系车辆。

他拿出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呼道:“正义!正义!”

三人商定过,行动中有人质在场,或在联络中有被监听风险时,必须使用假名互相称呼。此时健次竟然忘了这点,用真名呼叫着负责车辆的正义。

“……”对讲机里没有回应。

“咦?这家伙在干什么?关键时候掉链子。喂?正……”

健次突然惊觉,一边狂奔着一边改了口继续呼叫。

“喂!风!你听不见吗?赶紧回话!我是雷,‘雷电’的‘雷’。喂!风!你个蠢货!”

对面还是没有反应。

“混蛋,到底怎么回事!”

健次大吼着停下脚步,此时平太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风哥没回话吗?”

“嗯,没有。”

“昨晚他回了和歌山,这会儿可能睡着了。我赶紧去叫他。”

“你是不是也傻?现在你去叫他,能来得及吗?等你们回来,老太太的车早跑出去一百公里了!”

“嗯……不过我还是去吧。”

平太紧绷着脸,仿佛要为这事承担责任,沿着小路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

不巧的是,他矮小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山后,健次的对讲机里就传出了正义的声音。

“喂喂,我是风。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亏你还知道回话。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了趟厕所。”

正义所谓的厕所,其实只是一处方便用的洞。因为很臭,怕被人发现行踪,三人每次方便后都会盖一层土。即便如此,其位置也不能太近,藏车处和监视点的厕所都在二十米开外的树荫里。正义没能立刻回话,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唔,是因为生理原因啊。真拿你没办法。我说,老太太出门啦。”

“啊,终于出来了!太好了,我马上过去!”

“好,赶紧来。嗯,等等!平太……雨去找你了,遇到的话就带上他。”

“平太……雨过来了?事情这么急,他来干啥?”

“你说是干啥?还不是担心你?”

“哦,这样啊。我知道了……不过大哥……不,雷,要是没遇上呢?”

“能怎么办?先不管他了。”

“那是不是太无情了?他跟我们一起吃了这么多苦,关键时候咱们不管他,大哥,那他也太可怜了。”

“你说的对,但现在可顾不上玩捉迷藏了。别说了,赶快过来。要是碰不到,你也根本没法接他。”

三人都是第一次干绑架行当,一时局面混乱,慌了阵脚。健次下到山路上,跑到事先约定的会合地点,等正义载着途中遇到的平太颠簸着赶到时,距离刀自出发已过去十五分钟。

从他们的位置追赶刀自的车,需要先上国道,通过溪谷上的桥,再进入通往刀自所在村落的主路。走这条呈直角的路线,等他们绕一大圈行驶到刀自家门前,白色达特桑早已不知去向。

如果只有一条路,或许还有希望追上。但这条主要作为木材运输专线使用的路,就像熊野川的支流又分出许多小溪,它中途也分出许多岔路,有的通往村子,有的沿着山脚不知通向何处。

于是,他们到达距离刀自所在村子两公里远的山里第一个岔路口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三人下车查看了一番。连日晴天使砂土路面非常干燥,路上的车轮痕迹看上去并无区别,而三人都是新手,无法区分痕迹的新旧,更不用说辨别车型了。

每到一座山头,都会遇到相似的岔路。而山的后面是山,再往后还是山,左右方向也都是层峦叠嶂。如果从空中俯瞰,在群山间蜿蜒曲折、起起伏伏的无数山路,想必如同大自然创造出的庞大迷宫,其交织出的网络远比城市的交通系统更为复杂。

而健次等人走的路只是其中的两三条。最后一条路越走越窄,蓦然到了尽头。这条路直通到山脚前,在那里突然被截断。

“前面没路了。”

“我们也没路了。”

三人在车里陷入了迷茫。

在这茫茫山野间,刀自到底身在何方呢?

“看来只有一辆车是不够的。”

这是三人得出的结论。即便没有今天的混乱状况,按目前的做法,汽车要在陡峭的山坡上行驶一段,接到监视员后才能开始追踪。从监视点跑到会合处至少需要五分钟,这就耽误了追踪的时间。在这样的自然条件下,一旦跟丢,也就意味着行动失败,所以晚五分钟或者十五分钟并没有什么差别。

如果车上有两人随时待命,接到通知后立刻冲下山,省去接人的环节,能节省一半的时间。但这样一来,监视员需要配备其他的交通工具。

“搞一辆摩托车。”三人不谋而合。

比起汽车,摩托车更便于藏匿,只要放在出口附近的草丛里,再遮盖些东西即可。这样一旦开始追踪,监视员可以尽快骑车跟上。

兵分两路有很多缺点,而且行动组织得越复杂,就越容易被人发现。采取这种手段实属无奈,但现在他们别无选择。

“不过,大哥,我们还有钱买摩托车吗?”正义有些担心。两人都知道,此前的开销已经让一百万日元的预算资金见了底。

“没钱了。”健次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怎么办?去偷一辆?”

“别做蠢事。”健次晃了晃右手食指。

“本来打算彻底洗手不干了,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我动动指头,东西自然到手。”

当夜,五条町内发生了三起钱包偷窃案件。健次三人搞到了一辆摩托车。

新方案的效果如何,第二天很快得到验证。

5

第二天。

健次发现刀自的汽车又在同一时间出了门,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惊喜万分。

“这回好了,今天要时来运转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皱起了眉头。只见刀自的车出门后向左转弯,往与昨天相反的方向驶去。

顺着这个方向,大约一公里外就是纵贯南北的国道。刀自的车无疑会走国道,但问题是不知她之后会选哪条路。

如果向右转往南,该路线经津之谷温泉可从本宫通往新宫。如果向左转往北,则会经过三人的藏身处,从村子中央通往五条町。对他们来说,一旦对刀自的选择判断错误,别说追踪,他们会完全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不巧的是,国道在山的背面,从健次目前的位置根本观察不到。

“唔,如果她往这边……往北走,正义他们的车要多久才能追上呢?”

健次在脑中飞快地计算着。

刀自的车离国道一公里。进入国道,经过溪谷上的桥,到三人所在山路的出口大约有五百米。总共一公里半。时速六十公里的话,大约用时一分半。

正义他们的藏车处离国道大约两公里。按照起步晚三十秒计算,开到国道上要两分半。

“来不及。”健次很快得出了结论。

在他们进入国道的前一分钟,刀自的车将驶过山路的出口。而他们在到达出口附近之前根本看不到国道,所以无法事先掌握刀自的路线。

“没办法,只能凭直觉了。”

健次下定主意,按下了对讲机的通话键。

“喂,这边是风和雨。”

今天对面回复得很快。

健次的命令也是开门见山。

“老太太又出来了。还是白色达特桑。不过方向跟昨天相反,往国道这边来了。听见没,是国道。现在开到了村子外的弯道那里。你们赶紧往国道上开!上国道后左转,往五条町方向走。不知道她走哪条路,只能按我的直觉猜。如果猜对了,达特桑就在你们前面一公里处。明白吗?”

“明白!大哥的直觉比我们准多了。国道我们每晚都跑,熟悉得很,差一两公里肯定能追回来。交给我们吧。话说回来,白天还真没跑过国道呢。”

说到一半,对讲里就传来了引擎发动声。这回的开场当真无懈可击。健次也沿着林间小路一溜烟往山下跑。所幸他们至今没被村民撞见,今天山上也不见人影。

狂奔途中,健次收到了车上传来的情报。

“我们上国道了。路上很空,肯定能追上她。”

健次边跑边看了眼手表。距刀自出发已过去刚好三分钟。速度比预计的稍慢了些,但对方走的是柏油马路,己方却是崎岖的山路,这点差距是难免的。

“好,看你们的了。”

健次奔跑着跃过地上的树根,又在脑子里打起算盘。

如果预想没错,达特桑应该在他们的Mark Ⅱ前面一公里半处。考虑到刀自的尊贵身份,她的车时速肯定不会超出六十公里的安全范围。他们如果开到时速八十公里,一分钟就能拉近三百米距离,只需五分钟就能追上。

“之前破戒也算值了。”

他跑到山脚,扶起草丛里事先盖好塑料垃圾袋的摩托车,戴上口罩,戴好无线电耳机,套上头盔,发动了引擎。从刚才的联络到现在过去了两分钟。这已经是健次的极限速度了。

在摩托车开到国道之前,联络暂时中断了。他们此前没预料到目前的情况,为了保密安全,选用的对讲机是近距离机型,信号传输最大距离是一千五百米。双方隔着两千米时,机器就没了信号。

国道上果然空空荡荡。对向车道通往新宫方向,不时有运输木材的大型卡车驶过,震得地面嗡嗡作响。而道路这侧还没到交通高峰时段,况且林区道路本来就被冠以“现代秘境”的称号拿来做旅游营销,现在正值淡季,并没有多少私家车前来。对健次等人来说,一切条件都非常有利。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他预判正确的基础上。

不久后,健次进入对讲机的通讯范围,传来的第二封情报却是坏消息。

“喂,喂,风和雨现在经过第二收费林道。还没看到达特桑。按说应该快追上了……喂,雷,能听到吗?”

“喂,我是雷,收到。前方视野如何?”

“这里路线很直,大概能看到三百米远。路上连只跳蚤都没有。”

“会不会转到收费林道去了?”

“我们也这么想。刚才试着看过,但视线被挡住了。我想下车找收费站的人问问,平……雨说太危险。”

“确实危险。这一带的人都认识老太太,要是被他们盘查,反而是自找麻烦。”

“那怎么办?”

“先往下一条收费林道开。如果还看不到车,再想办法。”

“明白……这老太太,到底跑哪里去了。”

国道与昨天的山路不同,复杂的情况使三人又面临着一系列的问题。仅是收费的林道就有四条,又各自分出数条没有信号灯的村道。再往下还散布着许多乡间窄路,虽然地图上没有记载,但其宽度足以容汽车通过。无论选哪一条,最终可能都会重复昨天的混乱局面。

三人的Mark Ⅱ和摩托车在第三林道前会合时,依旧没有追到刀自。这里距出发点已有二十五公里。按照之前的推算,这个距离足够追上刀自五回了。

“再往下走也不是办法。如果她要出远门,应该不会用达特桑。这个距离差不多是极限了。”

健次做出了判断。

“那为啥抓不着她?”

“要么是我的直觉错误,走反了方向,要么是她拐到小路上去了。如果一开始就错了,那也没办法,可我们都追到这里了。不如,我们分头把每条小路查一遍,也算是尽力了。”

“啊?”

“当然这得有个限度。她不可能走太远,如果开了三十分钟后还没找到,就返回国道。我们每隔一小时就在国道碰一次头,逐渐往南边排查。如果最后还是没找到,就只能放弃了。”

两人一开始还吃了一惊,听了健次的解释后,都点了点头。如果直接就此放弃,每个人都心有不甘。

“如果定下来了,那我来骑摩托车吧。”平太说道,“大哥你坐汽车吧。”

“为什么?”

“因为……摩托车是年轻人骑的东西。”

“你这家伙……我还没老到需要你们同情。”

三人都有些赌气,立刻奋起直追,驾着两辆交通工具往岔路飞驰而去……

结果这场辛苦最终徒劳无功。他们连达特桑的影子都没见到,第二天的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把摩托车藏回老地方后,三人当天夜里返回和歌山的公寓。这是健次时隔十天再次回家。这段时间他一直潜伏在山里,连澡都没洗一次,车里弥漫着一股令人尴尬的体臭味。

然而,更影响车里氛围的,是三人心中那股阴暗沮丧的情绪。

吸取了昨天的教训,今天他们已经竭力做到最好。监视和追踪的这套程序,已经没有改进的余地。可即使竭尽全力,连刀自的行踪都完全无法掌握,绑架恐怕也就无法实施了。

“我们接下来可怎么办?”正义问道。

“她朝我们的方向来,我们要慢一分半。如果她朝另一个方向走,我们会慢三分钟。这个差距无论如何也缩短不了。这点时间足够她跑得无影无踪。真是伤脑筋。”

“一开始我就说过。”健次有些不快,“这次行动拼的是头脑。如果那么容易,就不需要头脑了。”

“话虽这么说……大哥,我们是不是不够聪明啊?”

“你说得真够直接的。”

健次叹了口气,现在他也一筹莫展。

怎样才能打破眼前的僵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