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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谈判

傅城站在蒋氏总部大楼前,抬头望一眼高耸入云的大厦,抬脚迈了进去。

他还是来找她了。

这半年来,他一边照顾傅芝,一边想尽办法寻找开车的人。然而事发路段没有监控,酒吧监控也“刚巧”坏了,傅芝所在的经纪公司更是对他避之不及。

事到如今,他竟然连车牌号码都没能查到。

几个月前,一名叫Lucy的女孩来医院探望傅芝,面对他的追问,Lucy叹气反问:“傅大哥,找到开车的人难道比救Anna的命还重要吗?”

傅城无言以对。

接到前台电话后,柯蕊亲自下楼接人,她安排傅城在会议室休息,说老板开完会就见他。

傅城一坐就坐到天黑,直到窗外灯火通明,柯蕊才又出现。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长廊尽头的办公室,柯蕊推开门,示意他入内,而后关好门离开。

办公室内,年轻女人正在签字,收好钢笔后才抬头看他,朋友般地招呼道:“傅先生,好久不见。”

傅城摸不准她的态度,于是选择沉默。

“请坐,喝点儿什么?金骏眉可以吗?”

“不用麻烦。”

英贤替他做了决定,拿起座机吩咐:“柯蕊,送两杯水进来。”直觉告诉她,比起咖啡或者茶,他会更喜欢白水。

很快,柯蕊敲门入内,将一杯水送到傅城面前。

等办公室的门再次关闭,英贤方才起身,走到傅城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从容地迎向他的目光。

她有一张颇具古典气质的脸,柳叶眉,丹凤眼,鼻子和嘴唇都小巧,温婉清雅,美得没有任何侵略性。

傅城是真正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对危险的敏感已然演变成直觉。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轻声细语的女人会让他直觉到危险。

“蒋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英贤点头。

距离车祸已有小半年,傅芝依旧处于昏迷状态,单ICU一项的费用就足够拖垮他。英贤以为他最多坚持一个月。

傅城艰难地开口:“我需要钱。”

英贤轻笑:“傅先生,你不太会求人。”

瞥见男人的手掌骤然收紧,她忙说:“抱歉,我的表达有歧义。”她不作过多解释,转而说道,“之前在医院的提议仍然有效,医药费、精神损失费——”

“不需要。”傅城打断她的话,“小芝不需要施舍。我今天来,只为借医药费。蒋小姐,这些钱我一定会全部还给你。”

英贤略微停顿了一会儿,说:“傅先生,口说无凭。”

她不需要他还钱,但她不会在谈判时做好人。这个上过战场的男人似乎并不了解生意场,不止不会求人,还不太会谈判。

“我们立字据,利息照算。”

英贤饶有兴趣地看他:“可是,傅先生,我不太缺钱,我需要的是你守口如瓶。”

“我不会——”

这次换她打断他的话:“口说无凭,不是吗?”

傅城快速眯了一下眼睛,沉声问:“你要我做什么?”

“你可以为我做什么?”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那——帮我杀一个人如何?”

男人的气息骤然一凛。

英贤不过随口说说而已,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开个玩笑。我需要保障,比方说,你的一点儿小把柄。”

把柄?

“你有什么与医药费同等价值的把柄吗?”

显然没有。

英贤料定他没有,顺势端起手机,镜头对准他:“傅先生,你听说过裸贷吗?”

傅城抿唇,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听说过裸贷吗?”她晃了晃手机,神色不变,“一点儿小把柄。放心,只要我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流言,这段小视频的观赏者就只会是我一个人。”

傅城用她的话反击:“口说无凭。”

“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当然,我们也可以继续商讨别的方案,只是傅小姐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一句话死死掐住他的七寸。

傅城蓦然想起她在医院说过的话——等他来找她时,他们的身份、立场就变了。

压下心中各种情绪,傅城无所谓道:“我是男人,就算你传到网上,我也没有任何损失。”

“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傅城牙关渐渐收紧,本就清晰的下颌线条越发利落。

他越是这样,英贤越确信自己的想法没错。比起钱,他更看重尊严;那么比起违约金,裸贷显然是更有效的。

她极有耐心,静静地等待着。

僵持半晌,傅城终究还是起身,不紧不慢地脱掉上衣,将上半身暴露在她的目光与镜头下。

他的肌肉很漂亮,身体修长且结实,一看就不是在健身房中练出来的。他的胸前和小腹有几道长短不一的旧伤疤,左臂上还有一个圆形伤疤,似乎是枪伤。

英贤感到新奇,没想到在和平年代还能见到枪伤。

傅城停下来,给她反悔的机会,然而对面的女人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反而温柔提议:“要我帮忙吗?”

……

傅城转过头去,泄愤般快速脱下剩余衣物。凹陷的脸颊与紧绷的下颌线,昭示着他正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是在为自己的赤身裸体感到耻辱吗?

有意思。

英贤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说:“请转两圈。”

“够了!”

呵斥声穿透门板,引来柯蕊。

柯蕊敲门问:“老板,您找我吗?”

傅城的愤怒被硬生生打断,他恶狠狠地盯着木门,如同一头即将扑杀猎物的野兽。英贤甚至怀疑,如果柯蕊这时候推门而入,他会毫不犹豫地咬断她的脖子。

相比他的紧张,英贤泰然得多,她轻声回了一句:“没事。”

柯蕊虽有些怀疑,但既然老板说没事,她便不再过问,转身回了自己的位子。

怒火不上不下,刺一般卡在傅城的喉咙里,激起淡淡的血腥气。他喉结滚动,转过身去。

“可以了吗?”傅城声音沙哑,瞳孔透出几分克制的愤怒。

“稍等。”她在他的注视下检查起视频来,甚至放大画面来确认自己拍得是否足够清晰。

“可以了,傅先生,拍得很清楚。”英贤放下手机,看着他说,“傅先生,虽然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我这样做并非出于个人兴趣,这只是一个交易。”

傅城无视她伸出来的手,冷冷地说道:“蒋小姐,希望你说话算话。”

英贤微微一笑,收回手,起身回到办公桌前,用座机接通柯蕊后打开公放,当着他的面吩咐柯蕊去医院将傅芝的医药费结清。

通话结束,他们的交易也算结束了。傅城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手刚碰上门把手,便听见身后的女人说:“我有一个对傅小姐来说更好的提议,有兴趣听一下吗?”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头也不回地走掉,脚却动不了。

傅城转回身,目光稳稳地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似乎永远蕴着笑意,很容易让人错以为她是温柔的。

英贤说:“傅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意识,她需要更专业的看护,私人疗养机构会比医院的病房更适合她。”

傅城看着她,突然有点儿想笑。她从头到尾都没逼他,只是抛出条件,让他自己做出抉择,可他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

“条件是什么?”

既然这么问,那就是同意了。

女人勾唇,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她问:“徐亚薇打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什么?”他被她的话弄糊涂了。

“去年年底,在港城,她在丽君会的慈善拍卖会上抓破了你的脸。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那天她也在?

“没想什么。”傅城不明白她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英贤兴趣盎然道:“你看不起她?”

傅城的眉头蹙了一下,不承认,也不否认:“这就是你的条件?回答一个问题?”

英贤失笑:“傅先生,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明明是嘲讽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根本没有恶意一样。

但她怎么可能没有恶意?

傅城为自己的失智感到恼火,冷声问:“所以条件是什么?”

英贤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说:“我还没想好。明天我会安排人帮傅小姐办理转院手续,至于条件,等我想好再说吧。傅先生,我这里还有工作要处理,不送。”

说完,她坐下来拿起桌上的文件翻看,只当他是空气。

刚开始确实是故意不理他的,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文件吸引,心思全部扑在上面,根本没听见他离开的声音,等忙完,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回想傅城的表现,英贤好气又好笑。她作为出钱的金主,被横眉冷对都没生气,他倒好,一点儿求人的样子都没有。

她脱下衬衣,径直走进隔壁休息室的淋浴间。

等待热水的间隙,她又忍不住笑了。

今天可真是有意思的一天。

英贤说没想好,是真没想好,那个提议不过是一时兴起才提起的。

傅芝的医药费对她来说只是一笔小钱,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就算有一天傅芝醒过来了,她也能第一时间处理。

再说,沈东扬能有五六七八个女朋友,不代表她也能。她对男人的胸襟的看法没那么乐观。

蒋震这两年格外看重她,她不敢说这究竟是因为她的能力强,还是因为她与沈东扬的关系。

几天后,京州产业园旧改项目终于批下来,蒋氏也与市政府成功签约。英贤一心扑在工作上,几乎忘记了傅城这个人。

市里很重视这个项目,还没动工,市委书记就来实地视察了两次。也难怪,如果做好了,这会是个出彩的政绩。

旧改事务庞杂,要与不少部门打交道。作为蒋震钦点的项目负责人,除了日常工作,英贤也得时不时在一些接待场合露脸。

夜路走多了,难免遇见鬼。

有人几杯酒下肚,便把手往她腿上放。

“听说蒋小姐二十一岁就从哈佛毕业了,难怪蒋董器重,把这么大的项目交给你,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蒋小姐这么漂亮,完全可以靠脸吃饭。”

柯蕊的脸当即黑下来。

英贤假借倒茶,不动声色地拨开对方的手。

柯蕊机灵,赶紧拿着手机凑近她的耳朵,谎称有份文件急着找她签字,两人就此脱身。

上了车,柯蕊气得龇牙咧嘴:“气死我了,老板!他疯了吧!一个副局长也敢——”

英贤还算平静:“就算只是副局长,想让咱们难受也有的是办法。”

柯蕊明白,只是气不过。

不是说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为什么她觉得蒋英贤活得比自己累一百倍?

等待红灯时,柯蕊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递给英贤两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子。

“什么东西?”英贤接过去问道。

“傅先生送来的钱。”

“什么钱?”英贤拆开其中一个袋子,一沓码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滑到腿上。袋子里还有另外四沓,一沓一万,一共五万。

柯蕊道:“一个是傅先生上个月交给前台的,让前台转交给您,前台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先送到我这儿了,当时您说让我退回去。”

英贤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

之前项目部送上来的资料里有好几处数据是去年的,不知是真粗心,还是假大意。她那会儿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工夫理会这三五万块?

柯蕊又道:“我打电话给傅先生,让他来拿回去,他不同意,他说……”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些酸掉牙的坚贞不屈的宣言。

看来当保镖赚得挺多,两个月就能拿出十万,怕不是把工资一分不剩,全都送来了吧?

第一次见人这么着急还钱,英贤简直怀疑他是受虐狂。

“什么话把你为难成这样?说吧,他骂我了?”

“没有没有。”柯蕊急忙否认,“傅先生说,他妹妹不是乞丐。”

老实说,柯蕊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挺动容的。但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直到今天回公司,前台小邓又送来个一模一样的袋子,她才想起来。

“今天前台送来了第二个牛皮纸袋子,我才想起来这件事,给傅先生打电话他一直不接……对不起,老板,我没办好。明天我一定把钱退回去。”

柯蕊心虚地透过后视镜瞄英贤。

女人斜靠在后座的椅背上,脸庞掩藏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

半晌,英贤说:“算了,留着吧。”

送上门的钱为什么不要?

窗外,购物中心的大屏幕正在播放电影的预告片,是军旅救援题材,男主角五官刚毅,动作戏也不错。

英贤看了几眼,脑中闪过一双锐利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有愤怒,也有克制。

他醉酒后,会摸女人的大腿吗?

这个设想让她想笑。

他大概不知道,要是他不这么积极还钱,或者表现出一点点儿卑躬屈膝的讨好,她就放过他了。

“柯蕊,把傅城的手机号码发我一下。”

“哦,好。”柯蕊的手机里有个专门记电话号码的记事本,搜索到傅城的名字后,她将那串数字转发给英贤。

英贤没有保存,直接复制粘贴到信息栏,发过去三个字:“蒋英贤。”

手机很快振动了一下:“你要什么?”

英贤轻笑一声,收起手机。

口气这么大?

那她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