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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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传奇:帝国的B面

一、清末民国初年对赶尸之谜的“新解”

“赶尸”的故事一直是电影热衷的拍摄题材。比如林正英主演的《僵尸先生》中,开头的一幕便是几具穿着清朝官服、额头上贴着黄色的符箓的尸体排成一列纵队。在他们旁边,穿着八卦服的赶尸匠喊着“天苍苍,野茫茫,回家了,列成行”,每当赶尸匠摇一下铜铃,尸体就会跳一下,最后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之中。

想想这是没有道理的,已经死去的人,在某种奇特法术的引领下,竟能驱驰千里!这其中的每一条信息,都足以调动人们的猎奇心理:赶尸的故事真的存在过吗?如果是真的,那么赶尸者是怎样突破了生与死之间那条界限的?如果出现可怕的僵尸又该怎样应对?走夜路的人一旦碰上赶尸者的队伍应如何做?万一有个掉队的尸体一动不动地站在夜深人静的道路中间,最终它会到哪里去……

近年来,有不少研究者和电视节目试图用科学对“赶尸”现象进行合理的解释。而本文则根据古代笔记中的记录,让读者从一个独特的角度对“赶尸”现象窥豹一斑。

1.“三人住店,两人吃饭”

在古代笔记中,关于“赶尸”的记录所见不多,我所见的几则大都是在清末到民国初年这一时期的笔记中出现的。别的不说,这至少说明一些灵异小说动辄把“赶尸”说成有几千年悠久历史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第一则记录,是晚清著名学者徐珂编撰的《清稗类钞》,这也是古代笔记中对“赶尸”记载得最为清晰、详尽的一篇。不过,文章并未称其为“赶尸术”,而是“送尸术”。

接下来,徐珂对送尸术进行了详细记录:贵州商人有很多靠砍伐、买卖木材谋生。每年到了开春,春生水涨之时,“辄编木为筏”。他们乘着木筏到了湖南常德等地,找到合适的买家谈好价钱后,便将木筏拆开卖掉,再从陆路返乡。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如有贵州商人客死他乡——因中国人有叶落归根、狐死首丘的传统观念,虽“道远,尸不易回”,但“同行者往往有送尸之术”,可以送其还家。

书中说,这种送尸术“必两人行之,乃有效”。具体的施术情形是:一个人做向导,尸体“走”在中间,另一个人手拿一碗水走在后面。注意,这碗水还必须符合两个条件:第一必须为清水,清水比较好找,打点泉水或井水就可以了;第二“碗中清水必加持符咒”。而且,在这一路上,走在后面的人必须保证把水碗端平,因为“水不倾泼,尸不倒也”。在外人看来,尸体与正常人没什么差异,只是不能讲话而已。当然,尸体是面无血色、神情呆滞的。另外,如果仔细观看,会发现其步态与生人稍有不同,即“盖人行则行,人止则止,纯随二人步趋”,颇像古代那些跟在大官后面的衙役。

当然,问题也来了,长路迢迢,这些送尸人总不能一路走下去,不喘口气、歇个脚吧?《清稗类钞》中对此是这样记载的:到薄暮时分投宿旅店时,旅店主人一看这三个人的状态,“即知为送尸之客,必另备一房与居”。而且,当时这样的送尸人“时时不绝于道”,所以旅店的老板不仅熟悉,而且还设有专门的房间供他们住宿。住宿的时候,一般是两个活人睡在床上,尸体立在门侧。湘西当地还有句民谚描绘这种情形的,叫“三人住店,两人吃饭”。

将到家的前一天晚上,“尸必托梦于其家人,其家则将棺木衣衾,预备齐整”。当送尸人带着尸体到家,便径直驱使尸体走进棺木内。然后,送尸人将那碗加了符咒的清水在地上一洒,尸体立刻倒下。这时要马上为其收殓,“否则其尸立变,现出腐坏之形矣”,腐坏的状态与死亡时间完全一致,“如已死一月者,尸即现一月之腐状”。

2.“昼行夜止”,不走夜路

讲完了催眠术和习俗后,《清稗类钞》中还记录了一则“赶尸案例”。当时,有一位名叫黄泽生(1)的提督,带兵驻军川边。“一日,营外忽大哗”,黄泽生便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手下的兵丁报告:“有人解死尸经过,尸能自行。”黄泽生出了营帐一看,只见一个人持布幡做前导,“一尸直立,随其人,惘惘而步”。黄泽生见状,立刻上前喝令送尸人站住,询问原委。送尸人回答说,这个人在旅途中死去,如果装进棺木再运回家,实在是太费事了,所以“特用法驱之自行,归就家以敛耳”。黄泽生又希望送尸人告知法术详情。送尸人回答:“这是我们的职业秘密,怎么可能轻易透露给外人?”黄泽生也不勉强,便转移话题问一般需要几天才能到达目的地,回答说要四五天。之后又问夜里怎么解决住宿问题,回答说“置之门侧可矣”。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时,空营出观,数百人皆见之”。骚乱中,这些人嚷嚷那也许不是一具尸体。对此,送尸人毫不慌张,同意检验。于是,黄泽生找来的仵作检验,“果为死尸”。而在附近居住的当地人觉得这些当兵的少见多怪,纷纷表示“此事常有之,不足异也”。

徐珂在另外一部笔记《康居笔记汇函》中,摘录了1926年出版的《东方杂志》中《缅甸人的生活》一文的一段话:“缅甸术士,于客死他乡之人,可念咒使复活,挈以归,比至家,乃退咒下葬。”徐珂认为,这与中国的“赶尸”乃是同样一种“法术”。

在民国初年郭则沄所著的《洞灵小志》一书中,也有一则“赶尸”的笔记。该书说:“湘黔间有谙是术者,人死不殓,招术者咒之则能行。”不过,郭则沄的记载与前面所说的《清稗类钞》之记载有颇多不同。在书中,不再叫送尸人而是改称赶尸匠。赶尸匠一次不只带一具尸体,而是“或二三尸,或四五尸”,赶尸匠在前面引路,尸体则“站”成一列纵队跟在后面,而且每具尸体都以纸覆面,如果走着走着,碰到“诵经或演乐者”,必须先要阻止他们咏诵或演奏,等尸体过后才能重新开始,“否则术败”。看得出来,可能是尸体也怕喧哗和吵闹,一旦被惊醒了恐不可收拾。晚上住宿的时候,所有的尸体都整齐地立之门后,“直而不仆”。不过,如果进来了生人,不小心触碰到了,则会引起尸变。“如是昼行夜止,虽千里可达。”到家后要马上装殓,“稍延即腐”。开旅馆的人对这种事情见多了,所以“不为怪”。

不知读者是否注意到,在《洞灵小志》中,赶尸匠的人数、所送尸体的数字、尸体的扮相、驱赶尸体的方式方法等,都与《清稗类钞》中的记录有所不同。当然,它们也有相同之处,都强调赶尸是一种“昼行夜止”的行为,而不是很多影视作品中所表现的,非要走夜路不可。

3.“赶尸”为假,“背尸”是真

人死不能复生,更不可能行走,这是哪怕生活在科学不昌的年代的人们也能达成的“共识”。而“赶尸”无疑挑战了这个世界最基本的法则,必然引起人们的惶恐不安。由于古人无法用其所处年代的知识合理解释,因此大多会给予一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答案。比如清代文学家袁枚在《子不语》中这样阐释道:“尸能随奔,乃阴阳之气翕合所致。盖人死阳尽绝,体属纯阴,凡生人阳气盛者骤触之,则阴气忽开,将阳气吸住,即能随人奔走,若系缚旋转者然,此《易》所谓‘阴凝于阳必战’也。”后文中,袁枚继续提醒:跟尸体同处一室时,“最忌对足卧。人卧,则阳气多从足心涌泉穴出,如箭之离弦、劲透无碍,若与死者对足,则生者阳气尽贯注死者足中,尸即能起立,俗呼为‘走影’,不知其为感阳也”。

清末民国初年,正是西方现代科学知识大量涌入中国之时,那些比较先进的中国人就尝试着用科学对一些奇异的现象进行全新的诠释——对“赶尸”亦是如此。著名学者狄葆贤在《平等阁笔记》中说:“贵州采木商人病死于湘中者,能以送尸术送之返乡,似与西人之催眠术同理。”后来,他与很多朋友函来信往时,还对此进行了一番讨论。他认为人死之后,灵魂早已与肉体分离,而肉体还能像生前那样运动自如,“乃其生前之余气耳”。他认为:“人之余气,犹灯火熄时之有余影,儒家或谓之魄,人死时往往有报信托梦于亲友者,皆此余气为之,非灵魂也。”所以,送尸术是施术者将自己的灵魂注入到了死者体内,与死者的余气“相合相接而成者也”。这很像催眠术的施术者用自己的意念诱导受术者按照其指令所为,所以狄葆贤说:“催生人者谓之催眠术,催死人者,谓之催死术可也。”

但是,徐珂不同意这种看法。他说:“西人之催眠术,能催生人,而不能催死人;能催数小时之久,而不能催至数月之久。”所以他更倾向于赶尸术“与寻常尸变因有所感触而然,或系一种电气作用者”。在《洞灵小志》中,郭则沄与徐珂的观点相同,他推测:“西人言:人身咸具电气,故新死者阳电未尽,往往自动。”因此他认为,其实我们所说的僵尸,也是这种“阳电未尽”造成的。

《洞灵小志》接着记载了一个名叫徐紫庭的人,他在一位过世朋友的灵柩前磕头时,发现“尸忽一手动,俄两手皆动,倾之足亦动”。徐紫庭吓了一大跳,拉着死者的家人就跑到了庭院。这时,尸体已经从棺材里慢慢坐起,徐紫庭又和大家一起躲到大门外面,并把门反锁上。他们搭了个梯子爬上墙头,以观察里面的动静。“须臾尸出庭外,两臂能运转,足行且跃,每跃益高,几及于垣”。见此情景,墙头上围观的人都吓坏了,纷纷捡了石头扔过去,尸体“似有见,复返室”。大家在外面等了很久,不见动静,便撺掇了一个胆子大的进院查看,发现那尸体竟然“已就榻寝”。大伙儿一窝蜂地冲进去,七手八脚地将尸体绑缚起来重新装殓进棺材,再钉好棺材板才放心。对这一事件,郭则沄解释为,全过程很像是赶尸,而赶尸中的尸体只能向前而不能返步,更不会返室登榻,“若有知道者,殆阳电之未尽使然欤”?

如果这件事放到现在,法医学家给出的答案相对会简单而明确得多:当时,徐紫庭的朋友并未真正死亡,很可能处于一种“假死”状态。“假死”又称微弱死亡,是指人的血液循环、呼吸和脑功能活动高度抑制,生命机能极度微弱。是外表看来好像已死亡,实际上还活着的一种状态。这种状态下,绝大多数“死者”必须经医学人员的急救才能复苏,但是也有少量死者可以“自行修复”恢复生命体征。但是,由于“假死”的人多为长期陷入深度昏迷者,一旦醒来,就算是有所动作,如果得不到医学上的正确处理,也有可能重陷昏迷。这大概就是那具“尸体”为什么在庭院里折腾了一番之后,又能回到屋子里的原因。

至于本文所说赶尸之谜,目前学界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赶尸”为假,“背尸”是真。一般来说过程是这样的,赶尸匠先是给尸身喷上特制的防腐药水,然后自己或找人背起尸体。他们为了方便背尸体,还在四肢捆上骨科夹板一样的竹片,让尸体的手足关节不至于弯曲——这也正是尸体为什么看上去“走”得十分僵硬的根本原因。为了增加神秘色彩,赶尸匠还会一路摇摆着铜铃,或念着咒语什么的。在那个迷信盛行的时代,谁都唯恐避之不及,在阴风阵阵的气息中看到一个大概,也在心理上添加了恐怖灵异的因素。当然了,保持神秘色彩,也有利于从“顾客”那里获取更多利益,所以赶尸匠们也刻意将这种“职业技能”加以重重保密,各种稀奇古怪的说法自然就不胫而走了。

(1) 黄忠浩(1859—1911),字泽生,湖南人。曾留学日本,晚清时期的矿业大亨,1910年任四川提督。后因与武昌起义军为敌,被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