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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父与母

那种水泥砌的灶台家里一用就是很多年,记忆中,妈妈烧火时,有时候火势起不来,就用长长的木棍捅一下——或是把木灰分离开,或是把柴往里面推推,这种棍子客家话叫烧火棍。有钱人家还配一个类似小风扇的东西,通电以后会把空气往外面拽,火便会燃的很旺。那时候想着,家里要是也有就好了。我却只在十嫂家里见过,那时属于是稀罕的东西。还有一种铁钳,铁质的形状像剪刀,大约35厘米那么长。有一次,妈妈叫我把铁钳给她,铁钳在厨房外面放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那么懒,直接给蹲着起火的妈妈扔过去,她刚好回头拿……

后来,妈妈的脸还是眼睛让我砸伤了,爸爸和哥哥狠骂了我一顿。不过很奇怪的是,对于这件事我却只有记忆,并没有愧疚感,只是觉得有点荒唐。那种铁质的烧火钳本就是危险品,我居然是扔过去的。我肯定我当时没有和家里人闹情绪。

每次趴在果园门口的木门那里,或者午睡醒来的时候,就会问爸爸,妈妈去哪了。爸爸说:你妈妈在你妈妈那里啊。然后就是一大串,你妈妈就是在你妈妈那里啊。把人急哭了也还是那么两句。或者就是说,你的爸爸是一个最诚实的人哦。我就会使劲想,爸爸在什么地方是骗过我的。然后是想不起来,但就是觉得爸爸肯定什么地方骗过我。当时说这个的时候,正腾地方,挪走一些树,挖一个四四方方的地基,爸爸说要在这里建房子,就觉得好神奇啊,心里有一种感觉,有房子家里就会变好。后面就没有然后了。

一天中午,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妈妈,她抓起鞭子抽了我一顿,突然,我勇气上来,就跑了。门口有一个老式的水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的,上面有一个水泥做的东西,一边连着木棒,木棒往下压,大概是空气抽出来之后再压下去,水就会上来。偶尔没水的时候就倒一勺水下去,使劲压就可以有水出来。我家门口那个水井后面是有一个洞口的,总害怕掉下去。它的侧面对着我家大门,然后我就躲在井后面一直躲到下午,妈妈还不见我出来,就开始找了。大声喊我小名尾尾(一般家里谁最小就叫谁这个,后面妹妹出生,哥哥就用这个叫她,再后来又给她取了一个小妮)。但是我不敢出来啊。我妈就换了策略,尾尾,有苹果啊,再不吃就没了!有点劣质的谎言,我就屁颠屁颠的出来了,不过后面是没有挨打了。

我到现在区分左右手都还得想个几秒钟。其实爸爸在老屋的时候就有教过我的。他说这个是左,我就想着左手上面有一个红枣,客家话的谐音和这个是很像的。右,手微微扭到的方向,右。

后来上小学老师叫我们左右转,我特别紧张,还分别在两只手的手心写了这俩字,老师喊的时候我就稍稍的瞅一眼。

家里很早就养猫了,村里总是有一些人给猫猫狗狗下药然后偷回家吃。我家有过几次吃了药摇摇晃晃还回了家的,大概是觉得主人能救它,又或者有落叶归根的想法,总是让人有点伤感。那只大猫被下药以后,在那间屋子门口死掉了。那个位置同时也是一个简易的卫生间。我后来一直不敢上厕所。情愿憋的尿裤子,就是觉得那个角落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妈妈把它埋在果园的树下。但大概是家里太穷了或者人的原因,爸爸,他挖出来,糖醋没有醋的做法。我好像也吃了两块。到现在都觉得特别对不起它。我居然吃了它还觉得好吃。妈妈对爸爸这样做很不是滋味,她默默的去果园忙活了。后来去老妹贼家玩,她二叔还笑话我不敢上厕所。

有一次被妈妈揍了,就很委屈,躲在门口种的甜薯叶子后面,然后偷偷摸摸溜达。

屋子后面的石连瓦上发现了一个鸡蛋(前面有说过果园的地是一阶一阶的,所以我站在上一阶,屋顶我就够得着)。我就想拿给妈妈,毕竟经常找不到鸡蛋。但我想着和妈妈冷战呢,就想把鸡蛋偷偷递回屋里。于是我找到了一根和我手臂一样长的棍子,又找到了一根细绳子。把鸡蛋绑在棍子上。我就拿着棍子往前走。然后在屋子左边,啪,摔碎了。不能让妈妈知道。于是我掩了很多土盖上去。

后来妈妈说她其实看到了那个碎掉的鸡蛋,还疑惑过。

有天肚子疼,怎么都疼,爸妈就从架子上摘了丝瓜花给我煮汤,喝了就不疼了,我至今没想明白那是什么道理。只觉得喝了还想喝,真好喝。就是花太少了,后面再没有喝过。其实这种植物应该也不是丝瓜,只是就这么叫了,它的瓤老了之后可以当洗碗布。

学前班还是一年级的时候,老师组织给别人捐钱,没钱的可以捐米,然后我回家问爸爸,爸爸说不捐。那时候全家人就靠那几块田。我有点不知所措。后来老师就说,还有多少人没捐,再后来只有两位同学没捐。整个小学只觉得有点做错事的内疚感。

有一次因为拖延了没交学杂费。校长给了我一张退学通知书,我委屈地哭着和爸爸说,如果不想让我上学那就签字吧。那时候不是没有怨念的。在交钱方面爸爸总是一拖再拖,仿佛拖下去就不用交了似的。

在我应该是一两岁的时候,妈妈去屋子后面的猪圈喂猪的时候,听到两个妇人聊天,说小溪有个小孩掉水里了,一直扑腾。妈妈着急的放下扁担,跑回家,从水里把我捞起来,按我的胸口,用棉被把我裹起来,烧热水给我擦身。

我想,就用来洗菜的小溪,宽深不过五十厘米,居然见死不救地谈笑风生……

妈妈在妹妹下面还有一个孩子,小名叫阿妹,那时候都差不多会走路了,晚上总是抱着她上爷爷的药店那里睡觉,也去隔壁村刚生小孩的家里给她要奶,妈妈身体弱,没有奶。后来有一天上学回来,看见妈妈靠在床边哭,说阿妹死掉了。医院也没有给她看最后一面,也不知道葬在哪了。说当初有人算命说她是龙王的女儿转世,爸爸的运数养不起她,要是送别人有钱人家里,她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这件事一直没和别人说,就压在心里。

听说姐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听说他的手指经常黄黄的,有路过的游医说,这是手指头有黄,得用刀把十个手指头割开,挤出里面的黄,小孩才能养的大。然后那个哥哥生生疼死了。妈妈一直不愿意说这件事。心里也是很难受的。从我知道了那件事,我就会偷偷想,如果那个哥哥还在,也就不会生那么多了,至多到我这,而我应该从小也是有人疼的。

也被家庭暴力小产过,妈妈过的是很辛苦了。怀我的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罚了八百块钱,那时候爸爸一个月的工资是三四十。

说到底,爸爸还是护犊的,他打可以,给别人养他不同意,小时候还挺欣慰爸爸这个,现在想起来,如果一开始把我们给别人养,可能就不会受到那么多暴力了。

妈妈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些火腿肠,应该是我见过最小的火腿肠了,我形容一下,它的颜色比较深,包装成一小节一小节的,大概有十根,它静静地连在一起,是很便宜的那种。我觉得可能是一毛钱十根或者一块钱十根,妈妈从中间扯开,给我和哥哥分。我学着他咬开吃,感觉很奇怪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口腔,太难吃了。我急忙吐出来,然后把剩下的给了他。

后来我一直不爱吃火腿肠,长大一些可以吃玉米的火腿肠,现在才可以吃纯粹的火腿肠,但也不是那么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