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汪海珊、汪丽纹、金家渝[21]
810607
海珊、丽纹：
来信收到。知道你们生活得很好，深以为慰。
刘子平已来了信。他受高邮负责文化、宣传的同志之托，问我愿不愿意回高邮看看，参加辅导性的座谈。我已经回了一封较长的信，说我久有此心，但时间一时不能决定。我受《人民文学》之约，三两天内大概要去承德，约住个把月，须俟回北京后，才能考虑下一步的行止。我希望争取秋凉时回来，否则就等到明年春天。我还得跟我们单位领导商量一下，看看工作上能否走得开。
我和刘子平同志说，我回来，希望能帮助家乡的文化工作者做一点事：一、搜集、整理秦少游的材料；二、调查一下高邮的历史情况，主要是宋代高邮的情况；三、调查高邮明代的一个散曲作家王磐的材料。如果高邮的负责文化、宣传的同志和你们谈起，你们可建议他们做一点准备工作。高邮原有一部县志，现在不知还能找到否？我回来，希望能引导故乡搞文化的青年做一点切实的工作，如果只是吹吹牛，没有多大意思。
娘已八十四岁（是虚岁吧），身体还很好，令人高兴。请上复她多多保重。
即候佳适！
曾祺
六月七日
注释
此信及作者家信（致汪丽纹、汪海珊、金家渝、施松卿）均据家属提供的电子稿编入。
810826
海珊、丽纹：
我从承德回来，又到青岛去住了半个月，回京后事又较忙，你们的来信未能即复，很抱歉。
关于我回乡事，刘子平已经给我来了信，我已复了。因为我今年夏天连续外出，为《人民文学》和《北京文学》写稿，没有给剧院做什么事，马上又开口要走开，有点不好意思，须等稍过几天，再向剧院领导提出。估计问题不大。你们建议我在重阳左右回来，我想再晚了也不行，要多带衣裳，殊为不便。
海珊的同学朱延庆说很想见见我，谈谈，我回来后一定约他晤谈。告诉他不要觉得紧张。我不是什么大作家，人也很随便。同时告他不要存多大希望，我是谈不出多少名堂来的。他如有现成作品，我愿意看看。现在就寄给我也行，等我回来看也行。
我的孩子汪朗随大姐到了高邮，听说你们盛情款待了他一番，他回来后还一直称道活鳜鱼和呛虾。我如果回来，请不要对我如此，你们就给我准备一点臭苋菜秆子吧。——当然这是说了玩的。没有臭苋菜秆子也行。你们送我的礼物，都收到，谢谢！
《人民日报》约我写稿，我答应先写一篇《故乡水》，从以前闹大水，写到今天的水利建设。你们如知道有经过民国二十年甚至民国十年的大水的老人，请给我访访，我想找他们谈谈。
问娘和你们大家好！
曾祺
八月廿六日
811006
海珊：
我今（六）日晚乘火车南上[下]，约在明天下午一点到南京。在南京会逗留两三天。因应《人民日报》之约写一篇报告文学《故乡水》，要找胡同生谈谈。他还会拉我在南京逛逛。估计十日左右可回高邮。
前接刘子平信，云我回乡行动将由县委安排，先在招待所住几天，然后再回科甲巷住。因为回乡之初，总有一些“公宴”之类的应酬，科甲巷房屋窄逼，不甚方便云云。
我回乡只是看看。刘子平邀我到邮中与同学见见面，这是应该的。另外大概得和家乡文学青年座谈座谈，我没有什么可讲，也许只能讲讲文学语言问题。
问娘好！问你们大家好！
大哥哥
六日中午
811113
海珊、丽纹、家渝：
我上月廿七日安抵北京，今天已是十三日了。因为事情忙乱，一直没有来得及写信。我和大姐这回回家，让你们花了许多钱，我很不安。你们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立和的棉衣已洗好，寄给你们，请转交。
郑素英给我寄来一双棉鞋，包裹单已到，尚未取来，见到她先替我谢谢。
买了七份挂历，寄上，请代为分配：立平、立和兄弟各一份，郑素英家三份，你们留两份。
陵纹已到泗阳了吧？希望她能把家庭问题解决。
孩子们等着去寄东西，来不及多写，以后稍空，再给你们写信。问娘好！
曾祺
十三日
820530
丽纹：
陵纹的孩子给我写了一封信，要一些书。我的孩子给她买到两本。但是她的来信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很不清楚，我怎么认也认不得，陵纹的地址我又记不准确，只好寄给你给她转去。绕了一个大圈子，真是冤枉得很！
我到四川去逛了四十天，回来后事情极多，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一时还不能给你们写较长的信。你和家渝写的信我收到了，等有时间细看后再复。海珊让我给李县长写一封信，信我可以写，但未必有用。我最近在准备作戏曲讲座，等我讲了课再写。
即问近佳，问娘好！
大哥匆匆
五月卅日
820627
丽纹：
寄来我的小说选二十二本，请按扉页上所书人名代为分发。大姐姐、瑞纹的书我将直接寄到镇江万家巷。我向新华书店订了三百本，书店只给了我二百五十本，因此各处赠书只好稍打折扣。据出版社告诉我，外国对我的作品颇为注意，英国、美国都有人写了文章，美国还有一个什么“汪曾祺研究小组”。他们认为我很可能要出国，出国要带书，叫我无论如何要留一部分，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我东送西送，存书已经不多，只好压下几十本。
小玲结婚，你们怎不事先告我？我想送她一点什么，也来不及了。等以后再说吧。
海珊为婚事托我给李县长写一封信，已写了，不知有无作用。这位老先生把李县长的名字写错了，写成“李顺兴”，我看陆建华开给我的赠书名单，应是“李舜心”。我的信上把人家的名字也写错了，真是抱歉。
我一切均好，只是文债丛集，应接不暇。前些时到四川玩了一趟，四川省作协为我们五个人花了四千块钱，怎么也得给人家写一点东西。江西、湖南、大连都约我去，我实在有点害怕了。下月可能要到河西走廊去走走。
你们送我的蟹油有一瓶还没有动，放在邻居家的冰箱里，也不知坏了没有。
我很想明年回高邮住几个月，不知能不能实现。
高大头给我来了几封信，我没有回。如有人问起那篇小说[22]，你们解释一下：很多事是虚构，不要当作完全真有其事，这是小说，不是报道。
事忙，书甚草草。
问娘安好！问你们大家好！
大哥哥
六月廿七日
830118
家渝：
前几天我正想给你写一封信，恰好今天收到你的信。这两天我身体又不太好，在家休息，没有做什么事，就先把这封信写了，——过两天一忙，就又没有时间了（我没有什么病，只是血压不稳定，有时接近正常）。
想给你写信，是我忽然想起新风巷口打烧饼的那个“七拳半”。我对他这个外号很感兴趣，想起也许可以写一篇小说，通过这个人，反映一下在新的经济政策之下，个体户的生活的变化。你帮我了解了解他的情况：他的身世，他家有几个人，他结婚了没有，他打烧饼的手艺如何，他跟哪些人来往，他业余有些什么兴趣，他说话有些什么习惯，他的“人缘”好不好，他晚上住在店里还是家里……总而言之，有关他的一切。而且我很想了解一下类似这样的个体户的种种情况。这事不着急，你有空时打听打听即可。打听时不要露什么痕迹，不要告诉人了解这些干什么。我只想积累一些资料，这样间接了解，也是不大可能写出作品来的，像写出高大头那样的小说，是很偶然的。
陆建华找你了解那些事，是想写文章。他已经发表了有关我的好几篇论文，还想写一篇全面的《汪曾祺论》。其实写《论》也无须了解我的祖父、父母亲。他一定要问，你们可以把太爷、爷的名字告诉他。太爷的功名是“拔贡”，会看眼科，——大概我们的祖先从安徽迁来时就是以眼科医生为业的。爷会画画，刻图章。爷的为人，可以让他向别人了解，我们自己家里人说起来不便。倒是可以告诉他，爷是很聪明的，手很巧，做什么事（比如糊个风筝）都很细心，很有耐心。我的小说写得比较讲究，不马虎，这大概倒是跟爷这点“遗传”有点关系。另外，爷的生活兴趣很广泛，我的小说的不少材料都是从爷那里得来的，小说里的一些人物都是爷的熟人、朋友……这些，只要不是“吹牛”，不妨跟他谈谈。但要向他说明，要写这些，也要写得准确、朴素一点，千万不要夸张。有些情况，他可找张廷猷、刘子平等人了解，甚至王小二子的儿子、保全堂原来的那个先生、连万顺家的人……都可以给他提供一点情况。小姑太爷要是愿意，也是可以谈谈的。你们斟酌着办吧，对陆建华适当掌握分寸就行了。而且，他如果确是为了写文章，你们可以跟他打个招呼，说“文章写出来最好让大哥过过目”。
海珊的对象怎么样了？来信没有提到，想来尚未定局。我还能给他出一点力么，比如再给什么人写信之类？
我去年一年旅行了很多地方。写了一篇新疆的游记，已经在《北京文学》发表，等我买到杂志，寄给你们看看。湖南的两篇游记过两个月也将发表，也会寄给你们，让你们了解了解我的情况，代替写信。今年我不想再到处跑了，但看来要去大连和庐山，因为他们已经约了我两三年。也许秋天还要到太湖去住十天。如到太湖，或许会到镇江和高邮看看。
我倒很想回高邮住一个较长时期。几个出版社都约我写长篇。我想写长篇，还只有写高邮。
今年出的年历不多，北京很少见到。我叫孩子上街看看，如有较好的，当买了给你们寄来。
刚才又来了几个约稿的客人，信被打断，不想再写，以后再写吧。
问娘好，问你们大家都好！
大哥
一月十八日
汪朗工作已分配，在财贸报，工作条件很好，请告诉娘放心。
830916
丽纹、家渝、海珊：
我们搬家了，新址是：北京丰台区蒲黄榆路九号楼十二层一号。以后联系，请按新址。
我们都还好。我身体还是那样，心脏不太好，血压有时偏高。前几个月医生检查出我有慢性肝炎。别的没有什么，只是不能尽情喝酒为苦耳。——我还没有戒断，但是喝得很少了。
我一直想回高邮住住。想写一部反映高邮生活的长篇，也许以运河的变迁为主干。这得用几年工夫。原来想明年回来住几个月，看来不行了。明年我要写一部历史长篇小说《汉武帝》。我随便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说了说，不想他们认了真，已列入一九八五年的发稿计划，那么，后年争取回来。
《汪曾祺短篇小说集》以后，我又写了十八篇小说，够再编一个集子了。人民文学出版社订下了。今年十月下旬交稿，明年四月出书。书名《晚饭花集》。书出，当寄给你们。
近接孙潜信，说起“三舅妈”[23]曾请他吃了饭，语气中很带感情。他长期以来很不幸，受了很多折磨，现在也还不得意，很令人同情。
我这个月下旬应《钟山》太湖笔会之邀，将往苏州、无锡一带玩玩。名为“笔会”，实是江苏出版社花了钱请我们去吃吃螃蟹。别的地方请我，我都未应邀，因为怕吃了人家的，欠了一笔文债。《钟山》来请，我答应了，因为我已经为他们写了小说，他们总不好意思再要。最近一期《钟山》集中发表了我的小说和评论，你们可以找来看看。
第二个继母任氏
汪朗、汪明都已结婚，顺告。
海珊的婚事如何了？
匆问安适！
问娘好！
曾祺
九月十六日
840304
家渝：
久未通信，想来家里大小均安。
我收到曾荣一封信，回了他一信，因为他的信封上的地址写的只是“扬州高邮元件六厂”，我怕这样的地址不好寄，请你转给他。
陈仲如的这个剧本，你们不知道看过没有？我实在没有时间看。你们如见到此人，也请代致歉意。
我还好，只是精力较差，思睡，大概还是由于慢性肝炎所致。
我去年第四季度写了几篇小说，今年写得少了，只写了几篇“创作谈”。我的第二本小说集《晚饭花集》已交给人民文学出版社，大概要过了夏天才能出书。书出后，当寄给你们，到时候还请你开一个送书的单子。
我今年不准备外出。明年如果身体好，也许会回高邮住几个月，搜集一个长篇的材料。
海珊婚后生活想当幸福。他现在不住新风巷了吧？见面望为问候。问你们好！
给娘请安！
曾祺
三月四日
850126
丽纹：
收到陵纹信，知道娘卧病在床，很挂念。请替我多多问安。寄上二十元，请给娘买点补养的东西吃。我最近手头比较紧，不然还可多寄些。
我们都挺好。前年我得过慢性肝炎，去年验血，已基本正常。去年十一月做了全身检查，我还没有去看结果。只知道B超内脏无问题，估计没有什么大病。现在就是血压有时偏高，精力不比以前了。已经六十五岁，本来不大会精力旺盛了。
去年我写得很少，只写了两个短篇小说和几篇散文。岁数大了，不能再拼搏了。
我的《晚饭花集》尚未出版。出版社来信说已付纸型，大概快了。亲属中有什么人应该送的，你们给我开个单子，我好分头寄去。北京出版社要出我的评论集，大概明年才能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要出我的散文集，那就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去年年底我参加了全国作家协会代表大会，并被选为理事。此事已见报，高邮大概已经知道了。
今年张廷猷来，说高邮要举行文游台若干年纪念，让我当发起人。那天我不在家，不知道详情。他似乎还说要邀请我回高邮一趟，不知有无此事。你们见他时，可侧面问问他。今年江苏省作家协会邀请我回江苏一趟，我已同意，只是时间未定。如果高邮要邀我，我准备两事并作一事，顺便回家乡住些时。
海珊婚后生活不知是否美满？他爱人调回高邮没有？
陵纹说她想搞养殖，不知要养什么，鸡？兔？鱼？她说春节要回高邮，你们可商量一下。要搞养殖，需有销路，不要盲目地搞。她若搞养殖，我可尽可能给她一点帮助。
我们一家都好。汪朝已从丝绸厂调到新华社图片社工作，可以不用“三班倒”了。孙女汪卉已一岁四个月，皮得很！
得便望给我来信。问你们好！给娘请安！
大哥
一月廿六日
850202
家渝：
信收到，高邮县人民政府发来的请柬也收到。先贤纪念活动为什么选这样的时候？苏北天寒，我又有事，不能回乡参加活动，已给朱延庆写了一封信。江苏作协邀我（还有别的作家）到江苏，须在春暖以后，我如借便回乡，当也在此时。前给丽纹写了一封信，并寄了二十元，地址写的是“文化巷五号”，不知能收到否？另封寄上挂历两份，你们可挑选一份，另一份给郑素英送去。奇芳托人给我带来的土产已收到，请代为致谢。我事忙，不另写信给她们了。
问全家好，给娘请安！
曾祺
二月二日
850808
家渝：
我的《晚饭花集》已出书。亲戚故旧中有哪些人需要送书的，请你给我开个名单（包括地址），我好分头寄送。
我十月初应香港中国文化中心之邀将到香港访问十天。做衣服，办护照，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八月底还要到大连去参加一个笔会。如果来得及，争取在八—九月把书寄出去，否则也许要拖到十月了。
久不得家中信，颇惦念。娘的身体还好？小姑老爹前曾来信，说家里的房子可以发还。你们申请了么？有无下文？如果能发还，那就好了，你们住的房子实在太挤了。陵纹有没有信？她说今年要搞养殖业，不知搞成了没有？
我近来身体还好，好像比前两年还好些。血压控制在90—130（服用了降压静）。因为要到香港去，我把残缺的牙都拔了，装了全义齿。现在装的是“即刻”，过一阵还得重装一副。
高邮有什么变化？有没有什么新鲜事？我前两年颇想回乡看看，近来此意渐消。再过两年吧，如果我还走得动。
得空，望给我来信。
即问全家好。给娘请安！
曾祺
八月八日
850927
家渝：
信收到。高邮要拍电视片，我颇为惊喜。半年前青年电影制片厂曾在口头上跟我约定，要把《大淖记事》拍成电影。现在他们忙于拍别的片子，以后也再没有派人来跟我谈过。拍电视片，又是一个县城拍，与他们的电影想无妨碍。不过我还是跟他们打个招呼为好。让我自己写电视片剧本，可以考虑，不过电视片的成败，相当大的程度决定于导演，其次是演员。不知高邮现在于导演、演员有何想法。我十月二日离京赴港，大约得二十日以后才能回来。高邮如有人想来京和我面谈，须在二十日以后。如果他们等不及，不妨自己先动手。电视片拟分几集，放映多长时间，他们该有个计划。拍不拍外景？现在的大淖拍外景不行，得另找地方。演员（主要是巧云和十一子）如果定了，最好让我看看他们的造型相片。“小开口”现在还有人会唱么？要把腔调搞一点录音资料——至于十一子所唱剧词，可以现编。你可以找导演谈谈，让他把有关电视片的设想写一封信给我。
《晚饭花集》尚未寄。我近来杂事甚多，顾不上做包装封函，等从香港回来再寄吧。先寄一本给你和丽纹（另函挂号寄）看看样子。
给娘请安，问你们好！
曾祺
九月廿七日
《大淖记事》手稿（部分）
860115
家渝：
前天总算把《晚饭花集》寄出了。按你开的名单，分三包寄的。崔开元没有送，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他。而且有小姑老爹一本，他们父子看看也就可以了。我估计小姑老爹是不会看的。
今天想想，似乎郑素英和汪奇芳没有送，兹补寄上，请转交。
这一本里有两篇涉及真人，一是高北溟，一是高大头。请代向故乡人解释：这是小说，不是报告文学，更不是传记，所写的事很多是虚构，希望大家不要信以为真，不要一件事一件事去核对。
珠江电影制片厂的导演胡炳榴（《乡情》和《乡音》的导演）想把《受戒》拍成电影。他们也许会到高邮来拍外景的。你找人了解了解，庵赵庄还能看出一点当年的痕迹么？那个庵子大概早没有了吧？高邮乡下有没有和我的小说所写的景色有点相似的地方？……
青年电影制片厂半年前曾说准备拍《大淖记事》，后来没有再来联系，也许“吹”了。
英国一出版商编《世界名人录》，把我收了进去，真没有想到。这件事你们知道就行了，不要广为宣传。
我三四月间也许会回高邮一次。高邮要成立文联，让我当名誉主席，还想借此机会搞一点活动，我原则上同意了。金实秋说会派一辆小车子到镇江去接我。我也许会拉了巧纹大姐一同回来。
我们都挺好。我的身体还可以。血压已正常，——有时偏低。我最近已停服降压药。
娘想看看我孙女的照片，手头没有合适的。等我叫她妈找找，下次寄来。
娘身体如何？
你们都好吗？
事忙，不多写。
书收到后，望来一信。
即问近祺！
曾祺
一月十五日
860307
家渝：
前天收到小姑老爹来信，他说你到他家拜年时，他又提起科甲巷房子的事。他还是认为这所房子是可以发还的。他说孙云霞家的五十几间房子经孙固申请，已发还。高邮的房产情况，我不了解。你们多找一些人探询一下，这房子有无发还可能。也可以找找孙固，问问他是通过什么机构，怎样申请的。孙固是大妈的侄子，我们年轻时是很熟的，你一提我和曾炜，他就会知道。小姑老爹说，需由你们向我写一委托书，由我出具证明，说明此房无房产纠纷。如有必要，我可以出此证明。但科甲巷房子原是三房公用，后来分了没有，我也不知道。如未分，尚需由大房的人出证明。曾炜远在东北，也问不了这些事。可由巧纹姐找汪璧二姐商量。房子能发回来，自然很好，你们住得实在太挤了！
高邮原说四月间请我回去，参加县文联成立的活动。近来未来信联系。高邮的事是说不准的。他们如不再请，四月间我准备应轻工报之约到河南去玩一趟。
如回来，希望你们能帮我搜集一点可供写作的材料。找一些老人谈谈家乡的风俗，从正月到腊月，怎样过节，吃些什么。我准备写一篇《高邮岁时记》。此外，如结婚、开吊……我都想了解了解。
我一切都好。血压已正常，有时偏低，现已停服降压药。
问娘好！问全家好！
曾祺
三月七日
860820
家渝：
七月三十日的信早收到，因我事忙，未即复。
关于申请发还弃留旧宅的信，我已经写了，约一个星期前发出，直接寄给了朱延庆，不知能不能起点作用。所谓旧宅，不知包括不包括大爷他们原住的房屋。如果包括，到临近落实前，应与汪璧二姐姐联系一下。真能发还，自是好事，但维修一下，也很不简单。到时候再说吧。
我秋凉之后，多半要回江苏一次。江苏作协已经邀请我几年了。时间大概在十月中吧。主要是到南京，和江苏的作家见见。他们约我吃螃蟹，但江苏的螃蟹也小而且贵，对我的诱惑力不是很大。然而他们的情面不可却。我不一定回高邮。一来高邮的地方官会拉我到处讲话，我有点怵头；二来陪我同行的还有林斤澜，我最好不要丢开他而单独行动。——拉他到高邮来又没甚道理。如何行动，一个月后再定规吧。
高邮文联前来信，要搞一个“珠湖之秋”展览，让我把写在赠给文联的《晚饭花集》的扉页的一首诗写成条幅寄去，已如命。县里还要在国庆节搞书画展，我目前没有时间给他们写字、画画。——最近找我写字画画的人太多了，实在应接不暇。
我身体还好，精力还行。最近写了不少篇东西。前两天编完了我的一本创作谈和评论的集子，名曰《晚翠文谈》，交给浙江文艺出版社了，大概明年上半年能出版。下一步准备编一本散文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约我出第三本小说集，现在字数还差得很多，起码要到明年下半年才行。
娘的精神见好，令人欣慰。陵纹搞养殖，怎么样？发了点小财了吗？
娘要卉卉的照片，她和她妈妈近日到外婆家去住了，我找不到她的较好较新的照片，手里现有两张，是黑白的，还是去年在天坛照的，照得也不好，先寄给你们看看吧。
实验小学的校牌、校徽等过些时候我再写了寄给你吧。我这一阵很忙，老是开会，而且来访的人也多起来了！
问娘好！问你们大家好！
曾祺
八月二十日
870129
家渝：
信收到。
我给朱延庆的《高邮风物志》写了一篇序，你可以给他送去，顺便问问房子的事。我希望这件事在娘的生日前解决。这样就可给娘布置一个比较像样的寿堂，好接受你们拜寿。——我建议你们都给娘磕头。为什么鞠躬文明，磕头就是“封建”呢！即使是封建，这一点封建是可以容许的。你把我这意思（不包括磕头）跟朱延庆说说。
房子的事，希望你们好好协商，不要伤了和气。
这处房子的产权，按说是属于我和曾炜的。曾炜不会争什么产权，但是你们要做得周到一点，至少要告诉一下汪璧二姐，让大妈也知道。必要时甚至可由曾炜和我出具文约，写明房屋地基由你们使用，免得将来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小敏脱离工厂，改换一下环境，我赞成。只是不知道调到《扬州日报》或电台，可能干什么具体工作。如果搞编辑、记者、播音员……还有点意思，如果是打杂、搞编务、收发，意思就不大。我在扬州还有一点影响，上次回江苏曾蒙市文联副主席接待，我还给《扬州文学》写了一篇短文。我可以给这位副主席写一封信。
即问近佳。
给娘请安！给娘拜年！
曾祺
大年初一
序请朱延庆抄写或复印一份，将原稿还给我，我未留底。今年我要编一本散文集，也许会收进这一篇。又，关于“露筋晓月”的传说，请朱延庆给我写一下，寄给我。我怕记不真切了。如此序入集，关于“露筋晓月”要加一注解。
870220
丽纹：
我三月份有事，娘的生日我大概不能回来庆祝。寄上一百元，请你替我买一点娘想要的或想吃的东西，表示一点心意。
房子问题解决了没有？真奇怪，既然没有什么问题，县太爷们又一再表示要尽快解决，为什么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呢？我前些时给朱延庆写了一封信，托家渝转交，结果如何？这处房子是发还给你们一个居住证，还是发还？房屋、地基有没有所有权？希望你们弄清楚。我记得那个院子原来是有不小的空地的，如果搬过去，可以种一点花木。
前些日子有一个人从泗洪来，此人叫姜滢，给我带了两瓶低度酒，四斤空心挂面。他把东西送到剧院，没有见到我。我跟这位姓姜的素不相识。会不会是赵怀义他们托他给我捎来的？你如果写信给妹妹，顺便问一声。
我一切尚好。心脏和肝都没有什么症状。只是年纪大了，不想紧张地工作，一天写不了多少东西。今年我大概会出两本书。浙江文艺出版社出我一本《晚翠文谈》，广西漓江出版社出我一本《汪曾祺自选集》。估计得下半年才能见书。书出，即当寄给你们。但望不要事先张扬。这两本书我不想送很多人。年内还想编一本散文集，交给作家出版社。
要赶到邮局寄钱，不多写。
问你们好，给娘请安！
曾祺
二月廿日
911013
家渝：
回京后忙于赶稿及处理杂事，亲属要的字一时顾不上写。二十八九又将赴温州，写字得到十二月了。过些日子，我将到荣宝斋去看看有没有好一点的纸（最好能有冷金腊笺），好给小捷、红梅[24]写一副小对子。
《蒲桥集》卖得很冲，出版社准备第三次印刷。《晚翠文谈》我存的书已经很少，给捷子的一本有些磨损了，如此书再版，会给他寄一本新的。
小敏要一本《晚翠文谈》，我会给她寄到扬州。
曾祺
十月十三日
911015
家渝：
你替我找找谈礼，问问太太是谈人格的女儿不是。我给吉林的《作家》写一组自传体的散文，已经写了两篇：《我的家乡》（已发表）、《我的家》，下一篇写《我的祖父祖母》，不要把太太的辈分搞错了。并问谈礼，他是谈人格的第几代孙子。
问问朱延庆等人，谈人格的诗文（主要是诗）还能不能找到一些。谈人格的诗写得很好，我在小说《李三》中曾引用过一首（是从县志里抄来的）。写祖母，最好连带着也涉及谈人格。
给小捷和红梅写的对子，拟了一副：
在高邮写了很多字，以为已经结束，不想到扬州、南京又写了很多。为扬州市政协写了一个中堂（实是一副对子）：
朱延庆看见，后悔在高邮没有请我为高邮市政协写一幅字。到南宁后为高邮市政协礼堂写了一幅六尺宣纸的大横幅：
字有吃面的碗口大，倒是很有气魄。
小捷很有才气，他的字很有希望，叫红梅督促他用功。让小捷学学作旧诗。写字老是抄唐诗，没劲。写自己的诗，字可以更有个性。写旧诗，不难，但要慢慢来。一开始总会不像样子，写写就好了。太爷就跟我说过：“文从胡画起，诗从放屁来。”
小敏什么时候给我把“作业”寄来？
你和丽纹的三个孩子都很优秀，气质很好。我非常高兴。我叫他们改姓汪，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他们身上有汪淡如的遗传因子。
我和松卿高邮之行极为愉快，主要是你们家的人都那么“美”。
曾祺
十月十五日晨
（我写的一组《回乡杂咏》已给《雨花》，发表后让陆建华寄给你们。）
920318
家渝：
你的信收到。小敏给我写了一封信，也收到了。你们的信都很短，希望以后能写得长一些。
听说小敏有了男朋友，是泉州人，说要到高邮来到家里看看，——是让你们看看吧！这人怎么样？长相、气质如何？如果成了，小敏就将到泉州去，那很好，泉州是个好地方。但如嫁到泉州，回高邮的机会就不多了。你们舍得么？
小敏信上说丽纹要到深圳去开会，去了么？出去走走好，老在高邮巴掌大的城里转，眼界狭窄。你们都应该出去跑跑，包括捷子和红梅。
任海从汉中给我一信，附赠一张曹操写的字的拓片。我还没有回他信。我和他是什么辈分，应该怎样称呼他？别搞错了。你最好问一下娘。
我将陪北影摄制组到高邮，大概可以肯定。具体日期还没有和他们商量。系列片是要拍的，北影已把改编权的报酬给了我。我曾经给朱延庆写过信，他已回信，说已和戎市长谈过，市里表示愿意接待，解决食宿、交通、场地等问题。等行期确定，我会给戎市长直接写一封信。
浙江文艺出版社要我把写高邮的小说集中起来出一个集子。我很愿意，这样好给高邮人一个礼物。我给他们回了一封信，要求他们明确回答一些具体问题（如印刷周期、计酬办法……），并要定一个合同，然后再将稿子给他们。这本书的书名初拟为《菰蒲深处》。此事暂勿与外人谈，因为还没有拍板成交。
人民文学出版社约我编的选集，估计今年可以出版。今年我将编一个小品文集、一本近作选和一个散文集。明年将编一本序跋集。
问一家好，给娘请安！
曾祺
三月十八日
920418
家渝、丽纹：
我和北影摄制组的同志准备四月二十七日乘火车到南京，转高邮。大概在高邮留五六天，不会再晚，因为我五月六日要在北京等翻译我的小说的美国汉学家。
陵纹想到高邮和我见见，你们可写信告诉她我到高邮的时间。
行期确定后，我会给金玲打电话。
我已经给朱延庆和戎市长都写了信，希望高邮能派一部车子到南京接我们一下。叫金玲常和朱延庆联系。
匆告，即问近好！
曾祺
四月十八日
930110
家渝：
你前来信，说及续修家谱事。年前得连生小爷[25]信，嘱我为续谱写序，附太爷所写旧序，倡议续谱人的“须知”，并要写堂名二条，有尺寸。小爷信我曾慎重存放，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只好先把序写出来。
你去找一趟小爷，请他看看这篇序，这样写合适不合适，请他动笔改改。不是客气，他是长辈，理当请他过目修改。
如小爷认为可用，可转给灌县。
续谱不知是刻板，是排印？是直行，是横行？用简体字还是繁体字？如需直行繁体，麻烦你用毛笔楷书抄一遍。
那两个堂名写什么字，尺寸多大，请问一下小爷。如小爷处未存底，请写信给倡议续谱人再寄两份来。
序的页边有*号处是年代和我的代次，请查一查，加上。
这篇序我留了底稿，用后不必退还。
有汪奇芳照片两张，烦转交。
又：
关于族谱，对我的简介如下：
×××代曾祺作家，著有《汪曾祺短篇小说选》《晚饭花集》《晚翠文谈》《汪曾祺自选集》《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汪曾祺》等。中国作家协会理事。
关于汪朗，只需要有一个名字即可。
你上次来信说，女的也入谱，说可以写到汪卉，而小爷来信则说女的不上家谱。你问问小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如女的入谱，请你和丽纹代劳填写。
曾祺
一月十日
940125
家渝：
你找找王尔聪、陈其昌等人，让他们搜集一点王匋民的材料（家世、师承、为人、画风……），最好能拍一些王匋民字画的照片，我想写一篇《王匋民传》。王匋民的画是很有特点的。高邮人真正可以称为画家的实只王匋民一人。
捷子想写写邓胖子，恐怕很难。他切药刀功好，但性格上似没什么特点。我觉得他可以试写“鹿女丹泉”。不要只照传说那样写，要有想象，写得很美，有诗意。要写出鹿和人（和尚）的爱情。《法苑珠林》里有一篇写鹿与人的爱的，可找来看看。这套佛经我这里也没有，扬州师院图书馆不知能不能找到。
文集三千套已售完，江苏文艺出版社准备再版。高邮首发式举行了没有？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某曾打电话到台湾，让我在电话里讲几句话，他们录了音在首发式上放。我不知道这位副部长怎么能查到我在台北的电话！
我们都挺好。给娘请安，问你们大家好！
大哥
一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