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命汗篇——太祖建国》:没被尊为祖皇帝的关键性人物
1
中国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无论是承袭正朔,还是自立建国,差不多都会将先祖追尊为皇帝,以示自己的天命有渊源。
这是胜利者要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也让先人享受一回后世的荣耀。
这是汉人儒家礼制。
努尔哈赤创立后金,没有推行这种礼遇计划。皇太极称帝后,也只对先人选择性封王。
顺治五年(1648)十一月戊辰,顺治帝于圜丘祀天,以太祖武皇帝配,追尊太祖以上四世:六世祖猛哥帖木儿为肇祖原皇帝,曾祖福满为兴祖直皇帝,祖父觉昌安为景祖翼皇帝,父亲塔克世为显祖宣皇帝。
他们是努尔哈赤的六世祖、曾祖、祖父和父亲,也是顺治皇帝的先人。
顺治帝至太庙跪拜,敬奉册书和宝玺。
奉太祖祭天,四祖入庙,大赦天下。
这不是顺治帝的决定,而是多尔衮的主意。但,顺治按部就班地敬天法祖,还是开心的。虽然即将要将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晋升为皇父摄政王,非其所愿,然给先人尊庙号、赠谥号,也是顺治帝完成了太祖、太宗未竟的事业。
猛哥帖木儿为努尔哈赤的六世祖,即其曾祖父福满的曾祖父。
在福满上面,还有其父锡宝齐篇古与其祖董山(童仓)。
锡宝齐篇古的生平履历,不见诸历史记载:一是此期女真人的文字已遗失,事迹靠口传;二是锡宝齐篇古并未承袭其父董山(童仓)的建州左卫都督职位,而由其长兄妥罗(脱罗、土老)继承,传至其子脱原保。
锡宝齐篇古的政治作为不突出,而脱罗父子在董山被明廷处死后,主动与明朝搞好关系,不扰边图谋自立,而是积极朝贡马匹和貂皮,不定期朝拜明廷的天皇帝。
《明实录》中对脱罗父子的来贡,有着明确的记载,然而在嘉靖二年(1523)
七月,实录中记载的建州左卫首领,换成了章成。而且《明世宗实录》卷四十记载:“嘉靖三年六月甲辰,建州左卫女直都督章成等四十七人,入朝贡马,赐缎、绢、衣、靴鞋有差。”
章成之后,建州女真断断续续换了几任首领,传至锡宝齐篇古之子福满,做了建州左卫都督。福满生子六人,各有城池,是为宁古塔贝勒,又为后世所说的六祖。
此六祖之称,不为皇家庙号,而是作为努尔哈赤的六个祖父。他们很团结,又以居住在赫图阿拉的老四觉昌安最有才智,颇具声望,还和明朝辽东总兵李成梁拉上了关系。
李成梁要操控女真各部,奉行朝廷的既定方针“各自雄长,不使归一”(《明英宗实录》卷八十九),于是力挺觉昌安,使之日见壮大,利用他和他的儿子塔克世为向导,不时出兵惩罚称雄不称臣的女真“异端”,却没想到最后成就了觉昌安之孙努尔哈赤的帝王事业。
努尔哈赤起兵反抗,打出的旗号是其祖觉昌安和其父塔克世,死于李成梁伙同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制造的一场阴谋。明军之所以对女真豪强加强彼此制约、助长群殴,也是因成化三年(1467)董山挑起的丁亥之变,使明朝的皇帝集群吃一堑长一智,对待辽东日见崛起的女真势力,强化民族歧视和民族分裂政策。
可以多给官职、敕书、彩帛和金银,哪怕是对管辖几百人的头人也给一个都督的名分。“分其枝,离其势,互令争长仇杀,以贻中国之安!”(《神庙留中奏疏汇要》第1卷《兵部类》)
一旦羁縻政策失效,谁冒头,就打谁。
清前的辽东,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打地鼠游戏。
董山死于斯。
王杲亡于斯。
清佳努和杨吉努灭于斯。(《清史稿》作“清佳砮”“杨吉砮”)
努尔哈赤侥幸躲过明朝的武力镇压,成就了后世子孙的皇帝梦。
多尔衮和顺治帝这一对叔侄,在现实的权力场上明争暗斗,但在追尊先人的意见上还是统一的。他们一同将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祖父觉昌安和曾祖福满抬入太庙祭祀,却跳过了董山、锡宝齐篇古父子,直接将六世祖猛哥帖木儿尊为肇启皇家的源头皇帝。
锡宝齐篇古政治作为不显,不被追尊,无可厚非。有学者认为他是一个虚构人物。
董山(童仓)则不然。他是一个关键性人物。
如果不是董山(童仓)在一场女真内讧中劫后余生,挑起一场著名的“卫印之争”,那么努尔哈赤世系也未必能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后的皇族。
2
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在纷争的元明之际,聪明地接受明成祖使者的邀请,将部族由朝鲜带回了中国,于永乐四年(1406)成为明帝御封赏赐的建州左卫指挥使。
宣德八年(1433)二月,建州左卫都督佥事猛哥帖木儿再次朝贡,被封为右都督、都指挥佥事,成了大明王朝的正一品武官。
这是明廷对忠诚的猛哥帖木儿“报效朝廷之诚心”的奖励!
与此同时,朝廷命令猛哥帖木儿协助明辽东都指挥佥事裴俊,招抚不受约束、经常扰边的女真豪强杨木答兀。
是年闰八月二十五日,杨木答兀联合七姓野人,率三百余人,突袭驻扎在斡木河畔的猛哥帖木儿与裴俊的招抚团。
一番激战,杨木答兀失利逃走。
招抚团追击,杨木答兀整兵再战。
猛哥帖木儿及其长子权豆被杀,次子董山被掳,兄弟凡察逃脱。
这就是清前女真历史上一起大事件:斡木河之变,又称斡木河之难。
第二年,凡察向宣德帝朝贡。他在明朝的武官序列中有正式的编制,曾被封为建州左卫指挥佥事、都指挥佥事。斡木河之变发生时,他官拜都指挥使。
他大难不死,自然要对宣德帝大肆诉苦。宣德帝对于这位忠于朝廷的酋长,很是感动,于是颁旨,将凡察破格升为建州左卫都督佥事,独掌卫事。
一纸任命状,钦定了凡察为建州左卫首领的位置,也算是兄终弟及。
旧印不知所踪,朝廷颁发新印。
让明廷和凡察都没想到的是,董山也是大难不死,被毛怜卫指挥哈儿秃重金赎回。家园残破,董山投靠叔父,却暗地里与大哥留下的寡嫂结成了利益集团。
正当凡察几度迁徙,不断强大时,董山获得了大多数部众的暗中支持。于是,董山向朝廷报告:建州左卫的旧印在他手中。
他要改变兄终弟及的局面,重新续写子承父业的历史。
一卫二印,叔侄之间互不相让。
董山宣扬“旧印已获”。
凡察坚持“欲留新印”。
新与旧,无非权力之争。
卫印之争,迫使朝廷出面干预:“诸司无一卫二印之理,此必尔二人以私意相争,然朝廷法度,已有定制。”(《明英宗实录》卷七十三)
明英宗下旨:“尔凡察仍掌旧印,尔董山护封如旧,协心管事,即将新印遣人进缴,不许虚文延缓,以取罪愆!”
明都指挥李章加等力挺凡察独掌卫事,英宗主张凡察、董山叔侄同署都督佥事,但必须交出新印。
英宗命辽东总兵曹义,前往建州左卫调查情况。
曹义回报,民心支持董山,故请新设建州右卫,安置凡察。
董山成了最后的胜利者,于正统七年(1442)二月升为都督同知,掌建州左卫事务。
董山的建州左卫,凡察的建州右卫,以及李满住的建州卫,杂居一起,并无严格行政区划。
李满住娶了董山的寡嫂,董山娶了李满住的女儿,亲上加亲,姻盟一统。李满住日渐衰老,董山势力大振,成为三卫的实际领导人。
董山做大做强,明里暗里叫板明廷,最后在成化三年不敌明军“捣其巢穴,绝其种类”的全面围剿。
明宪宗下达了“种族屠杀令”,董山被迫入京请罪,死于非命。但,他挽回的左卫,留下的基业,为后来努尔哈赤的起事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当初董山若非据印力争,只会导致家族世系衰落,未必有后来努尔哈赤的壮大。然而,这样一个关键性人物,作用不在福满、觉昌安和塔克世之下,却没有被后世追尊为某祖。
3
《礼记·王制度》有云:“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
七庙,当是四亲(高祖、曾祖、祖、父)庙、二祧(高祖的祖与父)和始祖庙。这是历代帝王敬天法祖、尊奉先人、传递忠孝的精神寄托。
多尔衮以顺治帝的名义,为大清王朝立太庙,除开太祖、太宗,往上选择性追尊四代。
董山未被追尊为祖、奉入太庙,虽是多尔衮和顺治帝的举措,而他们也是遵从太宗遗命。
崇德元年(1636)夏四月,皇太极改元称帝,“始定祀天太牢用熟荐。遣官以建太庙追尊列祖祭告山陵。丙戌,追尊始祖为泽王,高祖为庆王,曾祖为昌王,祖为福王,考谥曰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武皇帝,庙号太祖。”(《清史稿·太宗本纪二》)
皇太极追尊父亲努尔哈赤为太祖武皇帝,同时追尊祖上四世为王。此“四王”各有对应,始祖泽王即猛哥帖木儿,高祖庆王为福满,曾祖昌王为觉昌安,祖父福王为塔克世。
皇太极不将四祖奉为有功之祖,却为后世追尊叙功指明了对象。
《孔子家语·庙制》有云:“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谓之祖宗者,其庙皆不毁。”董山之功,也算厥伟,但不被重视,为后世空出了一个位置。
这是多尔衮想给自己留,还是以便顺治帝被后世追尊为祖,崇隆入主中原、问鼎燕京之丰功,当是一个历史谜团。
多尔衮很快身败名裂。顺治帝身后果然被康熙帝追尊为世祖,在太庙享有独立的宗庙。此外,康熙帝也被后继之君雍正尊为圣祖。
清宫七庙,清朝七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