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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是一个疍民。
广州最后一批疍民上岸的时候,父亲把我从水边抱起,连带盛着我的白铝锅子一道,抱离他们赖以生存了数百年的大海。
在那之前,疍民分布于南部的江河湖海,终生漂泊于水上,以船为家,所以又叫“连家船民”。疍民居无定所,自然谁都不知道我从何处漂来。我的出现伴随着政策和福利的下达,民间甚至组织了面向疍民的募捐,所以我被认为是带着福报降生的,由船上最德高望重的一户人家出面领养,不然压不住。
可惜他们很快就知晓了我被遗弃的原因,很简单,我是个与世界无关的人。
实在太明显,我看不见东西,也听不到声音。除此之外,我还是先天无痛症患者,感觉不到疼痛,甚至没有任何知觉——包括嗅觉和味觉。
所以,淳朴善良的连家船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遗弃我的不只是原生父母,更是整个世界。
无耳无目,形似蜒蚰,故疍家人称我作“蜒之子”。
只可惜疍民已经上岸,在沿海的城市分批定居下来,给了住房和户口,我也随之落户。于是他们无法再像我的生身父母那样,找一口锅装着我,把我丢下船随海流而走。来而不去,只能养着了。
船家人信佛向善,省出口粮来养着我,我颇为安生地活过了十多年,并无大灾大难。我平安地长在密不透风的绝对黑暗里,像穿越一口无顶无底的井,只生不活。岁月侧身而过,避开我。
当然,我能有时间的概念,能清楚地讲出这一切的缘由,分辨过去和未来,是因为绝对黑暗的井里有了光,因为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日镇上下来政策,说要募集天生视觉或听觉障碍的志愿者,年龄不限。家人恐怕也没有细问招募的由头,就双方会面签字,替我做了这个“志愿”。无可厚非,不是吗?甚至是无可非议,毕竟我的身体没有给他们留商量的余地。
蛮久之后我才知道,我被送去的地方在海上,之所以来我们镇上募集志愿者,无非是因为镇子沿海,图个方便。
那地方叫“春生疗养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