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梦泽县启开新建 侯莫陈招标遇妖
题云梦亭
唐崔橹
薄烟如梦雨如尘,霜景晴来却胜春。
好住池西红叶树,何年今日伴何人。
梦泽县:位于安州中部。顾名思义,就是以古云梦大泽为名,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方圆百里食邑的小县。其地形地貌还是属于冲积平原,境内湖泊港汊虽然不少,但主水源却是自西北向东南流的涢水,也成为了梦泽县和应阳县的界线。不过伴随这应阳县因固步自封造成的经济衰落,梦泽县各镇乡近十年改革引资,其经济总量已经超过了应阳县的各镇乡,固然两县的支柱产业都是化工工业。就拿房地产来说,应阳县的房价平均八万钱一平方丈,而梦泽县才五万多钱一平方丈。所谓:活水养鱼;鱼活养水,在应阳县用实际行动送出的外资内本中,当然有一部分来到了梦泽县。因为发展势头好,外加国家铁路基础建设提速,淮南西道城际铁路已经将梦泽县规划其中。消息灵通的人当然不少,应阳县人民在那里羡慕嫉妒恨时,梦泽县各级政商却开始了新一轮建设规划。
侯莫陈坤磊虽然不是什么大商巨贾,但身价也有三千万开元通宝。他本是应阳县虎贲镇人,家族的发迹也始于应阳县的早期作坊工业,虽然继承父业不久,就感觉到其上高压索贿,其下一潭死水,在多方抉择后,举家迁到了一河之隔的梦泽县城关镇。从半黑半白的采砂、包工程开始,经过近二十年的勤恳经营,现在五十四岁的他已然成为了梦泽县地产界算得上一号的人物。固然出入前呼后拥,更不用为一家人的生计发愁,但每当有激流勇退想法冒出来时,儿子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晃到了眼前。所以本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理念,又将心力投向了沉浮难测的商海。当获知城际铁路规划路线和县衙竞拍招标的信息后,就马上开始计划投资方向。城关镇火车站附近地皮当然不可能是他这个县级地产商能拿到的,但大鱼大肉轮不上,小鱼小虾还是有的。经过信息汇总,权衡运作,离城际车站正南十四里,一个以水塘为中心的四十四平方丈,被他用多种手段,以四千四百四十四万的价格竞标成功。
然而他将这个消息告诉已过古稀的老父时,却被吃盐比吃饭多的老父警告道:“逢四不成事,你是土命,水塘属水,正南属火,都不利你呀!”他虽然还保持着组织关系,但生意人有几个是无神论者,所以听取完老父的说辞,就马上给相识的风水“大师”打电话约饭局。酒桌上的“大师”虽然吃相不甚好看,但谈吐却依旧云遮雾罩,举例自夸。吃饱喝足之后,“大师”才有了点敬业精神,要求去看地脉。来到水塘边,拿出罗盘看着说了一套有点吓人而又绝对自卖自夸的专业术语,再才帮着确定开工日期时辰。侯莫陈坤磊见“大师”又显得专业又显得自信满满,于是就放下了悬着的心。不过让人送“大师”回去后,眉头却又皱了起来,因为资金还根本没有到位。
融资的方式首选当然是画大饼找合伙人,但一番社交宣传下来,也只拉到了近两千多万的合作方资金。于是一家人和几个亲戚就抱着一堆证明材料,往银行抵押贷了两千多万。也许是“大师”有些专业技能,资金在走过场的竞标举行前三天筹措完毕。批准《文件》一拿到手,就马上召集旧时伙计和当地闲散组成的调迁队兼施工队。其实水塘附近没有人常驻,只是有一个渔棚和两个鸭圈。在当地闲汉的威逼,公司财会的利诱之下,不到旬日就与使用权所有者谈妥了赔偿款项数额。不过养着一群吃喝玩乐的闲散人员,真可谓是日费颇大。所以一谈妥后,等人捞完鱼赶完鸭,就马上叫老伙计们的施工队拉来了建材,将地皮围了起来。看着手上可用资金像流水似的出去,好不容易等到了“大师”帮忙看好的开工日期。
开工仪式也没有什么父母官到场作宾,但这样就更可以搞一些自古传承的祭拜神明的仪式。所以侯莫陈坤磊早上和几个合伙人、工头陪“大师”喝完早酒,就一起来了现场。然而上车前还是朝霞映云的天空,下车后居然越来越阴沉。问酒气扑鼻的“大师”时,只获得了几句云山雾罩的鬼话和一句没根据的承诺:“有我在,保证顺顺利利!”可彩旗插满;红绸挂好;鞭炮铺开;烟花摆正;猪头供上,主祭一众才跪下点燃香蜡纸钱,雨就黄豆般地落了起来。纵是事发突然,但“大师”的酒,却被侯莫陈坤磊及一干股东的脸色,还有大雨的清凉弄得完全醒了。借故逃跑、当然不是最佳选择,因为不仅会失去一个大客户,更可能被大客户的属下爆捶一顿。想做好一位资深“大师”,其知识储备当然不能只有一部《易经》。我就听过一个“大师”自夸道:“我如果生在北方就是宰相,生在南方,那就应该是风水先生!”固然这话实在自负,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口才端的不是一般。却说这位“大师”随着侯莫陈坤磊一干躲进工棚后,就立马脸露喜色道:“这是天老爷赏饭啊!春雨贵如油,发水就是发财,又有万象更新的寓意呀!”
侯莫陈坤磊哪里还能相信这一番鬼话,然而一干合伙人在场,既是自保颜面,也是稳定人心,所以不怒反笑地和“大师”一搭一档演了起来。什么昨天晚上梦见发大水,今天早晨门前喜鹊叫,捡好的说了一通,连自己都快被洗脑信了。好在只是一场暴雨,雨后云开日出,倒颇有些更新之象。虽然一应祭品多被雨水打湿了,但以现在的人均车有量,不到一刻钟,就重新拉来了一份。祭拜仪式倒也顺利举行完了,只是侯莫陈坤磊烧的三炷香显得参差不齐。无独有偶,才要开泵抽水塘里的水时,操泵的一个工人竟突然晕了过去。时间就是金钱,一番忙慌让人送去就医后,还是亲自指挥工人开泵抽水。水塘看起来并不很深,但直到一干人去城关镇酒店吃完午饭回来,水才被抽得见底。又在车里抽烟等了半个时辰,负责的工头才来报告:“水都抽干了,可是塘底下好像有东西……”见工头说得有些含糊,侯莫陈坤磊和“大师”的心里都有点预感不妙:“到底怎么了?”工头还是有些闪烁其词:“很多死人骨头……看起来好像是旧年的,旁边还有洋钱!”
虽然梦泽县在城市里和经济上没有什么名气,但在考古界和史学界那可是内外杨明,无人不知。其考古贡献的《睡虎地第一皇朝竹简》,是轰动国史的重大发现。其在周边民间也是传的神乎其神,芈峘小时候就听大人们传说,梦泽县人经常在盖房子挖地基时,挖到金蛤蟆什么的。固然这样不足为信,但挖到几个近古大户人家的坟茔,也属于正常现象。不过侯莫陈坤磊听工头说罢,却并没有发了横财的喜悦,反倒是将眉头皱了起来。因为地产商并不是盗墓贼,而且正常人对冥器也不感兴趣,倒卖的风险也大,利润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更何况工地人员众多,走漏风声,惊动衙门又是一番官司。可如果主动联系衙门,那土地会被征用多时,要是重大发现,那土地就会被永久征用,赔偿纵是有,但层层主管衙门巧立名目盘剥下来后,够不够还银行利滚利的贷款都是两说之事。
所以侯莫陈坤磊听罢工头的话,马上就抓住关键点问道:“有多少人看见?控制好没有?”工头也是侯莫陈坤磊的族中堂亲,又跟了侯莫陈坤磊多年,既清楚老板的脾气和作风,又了解行业内部的禁忌和操作方式,因此发现水塘底部有异样之后,就马上借口支开了新来的工人,只留下几个熟识过硬的工人进一步发掘,自己则来向侯莫陈坤磊汇报。固然旁边只有几个信得过的人,但听问之后,工头还是压低语声答道:“生人没让看见,都是老哥几个,不会传出去的。”侯莫陈坤磊一面听工头说着,一面和几个管事的还有“大师”向水塘边来。其他人一脸的苦大仇深嫌晦气,而身为资深专家的“大师”,则显得淡然自若:“旧年的,还有洋钱,那肯定不是本朝死的。一会儿捞起来我安顿一下,烧化了埋的就没事了。”侯莫陈坤磊对身旁这个人的好感度已经近乎归零,但现在不是审视自己交友错误的时候,所以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劳握、劳握!”
一干人说着来到水塘边,就见两个工人穿着套鞋拿着铁锹,在抽干水却满是黑色淤泥野蚌的塘底中间翻找,而一侧铺开的塑料布上,一堆白骨和几十块银元赫然呈现。白骨以头骨最为令人望之可怖,银元却锈蚀连在了一起,让人毫无占有欲可言。但人的好奇心和评论欲,倒是很难被遏制住的。不过碍于侯莫陈坤磊在场,也只能在旁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侯莫陈坤磊一则年岁较大,二则事件又关乎自家的利益,所以哪里听得这些闲言碎语。才用怒目制止住身旁的议论声,两个工人就报告道:“都找出来了,没有了!”侯莫陈坤磊听说,心中也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叫人帮忙将塑料布抬出塘底,放到空地上,先带着一干人跪下拜了几拜,而后就请恨不得暴打一顿的“大师”作法。“大师”也没有去将尸骨摆放整齐,只是跪着烧了几张黄纸,说了一通装神弄鬼的话,而后就让工人给尸骨浇上汽油,点燃烧了起来。尸骨烧化的过程简单顺利,火灭之后也没见什么大块骨殖、晶莹舍利,埋的也没有波折。不过“大师”不仅乘人不备将银元放进了装罗盘的包里,又借口回家要超度亡灵;感谢神祗,又向侯莫陈坤磊讹了一万九千八的布施。侯莫陈坤磊再怎么想暴打“大师”,再怎么有组织关系,但也不敢得罪鬼神丝毫。可是这边安葬骨灰的仪式才结束,工地那边又打来了电话:“那个地方又挖出东西了!”
侯莫陈坤磊听说后,恨不得马上退出这个项目,但终究还是放不下巨大的利益诱惑。运了一会儿气,才将情绪控制到平时的状态问道:“还是死人骨头?”固然侯莫陈坤磊语气平和,但工头听后,还是察觉出这是忍出来的,所以回答又闪烁其词起来:“不是……是碑……乌龟碑,上面还是篆字……”对于这种无力回天的事件,任何有担当的领导都是先想办法处理,侯莫陈坤磊既然能做到县级地产商,自是有他非常之人的情商:“控制好现场,我马上回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大师”,听侯莫陈坤磊说完,固然有了不是很好的预感,但毕竟还是要在梦泽县混下去的,所以也只得硬着头皮道:“驮石碑的不是乌龟,是霸下,龙九子的老大,这个是好兆头啊!”
重新来到塘边时,挖掘机已经下到塘底,挖开了一个方圆丈余,深达五尺的红土大坑,而从头到尾有约三尺,驮着半截残碑的石刻却不是霸下,而是龟、蛇均为龙首的玄武。玄武上并没有多少黑色的淤泥和红土,所以不算细腻的雕工,和残碑上的篆文让人看得很清晰。残碑的上半截就在大坑外,所以完全可以将整文连起来,但篆字却不是小篆和大篆,而是符箓丹书。纵是整文才八个斗大的字,但一帮操心三餐温饱的农民工,和几个只会钻研生意经的商贾,当然都不可能认识这绝对不常用的字体。于是侯莫陈坤磊及几个合伙人就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身为专业人士的“大师”。然而“大师”这次看见碑上的丹书后,脸上却没有了之前的淡定,只是一脸凝重地读道:“玄天镇魔,擅开者死!”不顾旁人的恐惧和疑惑,继续以同样的语气说道:“应该是玄天派某位大德高功在这里镇压着什么大妖。我去看看有没有落款……”说罢、也不嫌淤泥污秽,下到塘底,来到大坑外面的半截碑前仔细找寻。见正面没有,就让操作挖掘机的工人用铲头将残碑翻过来。待等工人照做后,又要过清水来洗碑面。可清水以浇上碑面,本来像红土一样的附着物,竟然立刻变成了鲜血一样的颜色流下。
现在虽然晚春四月,时间也至申时四刻,但云层也厚,日影西坠,和风却有了几分乍暖还寒之意,外加这个场景,一群人见了怎么不惊恐?和众人一齐失措良久,“大师”回过神来,又开始研读石碑反面的碑文:“开元四千十四年春:本县大疫,百姓十不存八,县达鲁花赤翁基拉文轩出榜求医,以救百姓。当日:一女道仗剑揭榜,自称:‘乃玄天派皎月仙人,望此地有妖采集人阳,故来封镇之。’并施药方与百姓,请翁基拉文轩与此间妖孽心冢立玄武碑镇之……”读完上半截残文,已经有了溜之大吉的心理活动,然而侯莫陈坤磊却又许诺道:“先生帮我快点了了这话儿,我送侄子一套三居室做婚房!”虽然“大师”的名下已经有了两套房产,但还是没有抵住此番诱惑。硬着头皮,怀着侥幸,拿着水瓶又下到坑里,爬到玄武背上,洗净石碑反面读道:“此妖名曰:瘟魔尸魁,乃怨望之人死后尸身不腐,经七阴之数四百九十年,逢三光照耀,故渐生人智,出土为祸。今蒙皎月仙长大施仙法,镇封此妖。乡老感达鲁花赤及仙长恩德,故肯本县撰文勒于此碑上,使后世子孙勿掘与感念先人之功德。——梦泽县令芈通乾。”其后还有许多捐款的人名和所出数额,“大师”也省略去不念了。
却说“大师”念罢碑文,良久也想不出解决办法,最后只能将没完全学到家的《驱鬼咒法》都来了一遍,而后上得塘岸,对侯莫陈坤磊道:“我看《施工图》上地基离那里还远,只需要改一下下水管道的走向,绕开那里就好。我刚才已经安顿过了,只要不挖动玄武,就会没事。”侯莫陈坤磊听说,就拿过《施工图纸》,见果然如“大师”所说,心里的石头便落了下去。让工人回填了大坑,和一干人完成开挖地基的仪式,就又和合伙人一众乘车来城关镇酒店吃晚饭。虽然酒宴下来已是戌时五刻多了,但大部分人还未尽兴,吵扰着要去会所。侯莫陈坤磊今天受惊不小,外加三顿饭下来酒也喝了不少,因此就打电话叫会玩的儿子陪同几个合伙人去,这样也是在培养儿子与商界社交。
独自乘车回到家中,见古稀老父还在大厅等着,便马上来伴着坐下。喝茶醒了醒酒后,就将工地发生的事件,用淡然地语气说了。纵然如此,但老父听罢后还是十分焦躁。却才组织好语言要开训,侯莫陈坤磊的手机铃声却响了。父子两人似乎都有不祥的预感,所以都觉得这铃声突兀又刺耳。侯莫陈坤磊愣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看见是儿子的号码,多少有点安心,但接通后听见的却是跟儿子玩得最好的一个帮闲的语声又慌又急说道:“掌柜的,哥出事了,那个风水先生突然发疯,随便乱咬人脖子!其他掌柜也凶多吉少!哥的急救车已经来了,是人民……”不等手机那头说完,就见惊得站起身的老父急转直下地晕倒了。其实侯莫陈坤磊自己也感到脑部充血,但还是勉强扶住老父,叫来佣人帮忙打急救电话。正是:才度风平还浪静;又来骤雨打滩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