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里运河 二十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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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停桡买沧酒,但说孙家好

运河之于沧州,除了灾难和灾难培育出来的沧州武术外,还赐予了沧州味清香甘冽的沧州酒。其酒在清朝康熙乾隆年间驰名海内,声誉如同今日之茅台,一罂可值四五金。

乾隆年间进士阮葵生,官至刑部右侍郎,最喜沧州酒,他对沧州酒的评价是“味始清冽”,每次由运河路过沧州,他都“至村中极意访之,始购得一壶归,饮之果佳。此后屡过其地,则皆饬仆往沽,无一如前味者矣。”(清梁章钜《浪迹续谈》卷4“沧酒”条)

在《茶余客话》中,阮葵生讲述沧州酒的来历:明末有三个老人,在沧州城外运河边的酒楼上喝酒,三人剧饮而醉,连账都没结就走了。第二日,三老人继续来喝酒,酒家也没问三人的身世,照常给他们端酒,三人又喝得酩酊大醉。临走之时,他们把酒碗中的余酒洒到楼窗外的运河里,这一洒,顿时酒香扑鼻。用这段河水酿出的酒,出奇地醇,出奇地香。

《阅微草堂笔记》书影

传说归传说,但是他道出了一个事实,即沧州酒取水于运河。这种说法得到了纪晓岚的证实。纪晓岚,沧州人,其《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的故事多数发生在沧州一带。他平生不饮酒,不但不饮,而且闻不得酒味。他曾在诗中说“平生不饮如东坡,衔杯已觉朱颜佗。今日从君论酒味,何殊文士谈兵戈”(《纪文达公遗集三十六亭诗·罗酒歌和宋蒙泉》)。但他特别推崇故乡的沧州酒,在《滦阳续录》之五中专论沧州酒。他指出,酿酒之水“取于卫河,而浊流不可以为酒,必于南川楼下,如金山取江心泉法,以锡罂沈至河底,取其所涌之清泉,始有冲虚之致”。清乾隆《沧州志·物产》中也提到:“沧州,酿用黍米,曲用麦面,水以南川楼前者为上味。醇而冽,他郡即按法为之不及也。”

从南川楼下取水酿酒有着不同一般的储存方法,更有它的奇特之处。纪晓岚在《滦阳续录》中描述得美妙绝伦,令人神往于此种奇特:此酒怕冷又怕热,怕湿又怕干,环境稍微变化,酒味就变了。必须把它放置在木架上,放置十年才是上品。如果把酒运到外地,无论是肩扛、车载或船运,只要一晃动,酒就变味。把它静放几天之后,才能恢复原来的味道。喝酒装壶时,要从酒坛里用酒杓平平地舀,如果用酒杓搅拌,酒也失去原味,又须静放几天才能恢复。

此酒如此奇特,其酿造之法也必然奇特,并非沧州每一个酒家都能酿造出来,他必须是“必旧家世族,代相授受,始能得其水火之节候”(清纪晓岚《滦阳续录》)。所以,阮葵生在喝遍沧州各酒楼酿的酒后,才下如此判断:沧州只有吴氏、刘氏、戴氏、孙氏诸家酿造的好,其他都不尽佳。

这种酒到底佳在何处?它又有怎样的不同一般的味道和感觉呢?纪晓岚在《滦阳续录》给我们了真实的答案:喝此酒,即使大醉之后,也不会感到胃痛,更不会头痛脑胀,只是感觉四肢舒服,想大睡一场。“虽极醉,膈不作恶。次日醉,亦不病涌,但觉四肢畅适,怡然高卧而已”。如果是用卫河其他段河水酿的酒,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也是验证真伪之酒的一种方法。

清乾隆《沧州志·物产》中曰:“(此酒)陈者更佳。”阮葵生也同样认为,沧州酒以酿藏十年者为佳。辨别酒的陈新成了喝沧酒人的必备之术。沧州酒的验证之法极为奇特:此酒在架上放了十年的酒,可以温十次,味不变,温十一次,味就变了。放了一年的酒,温两次味就变了,放了两年的,也只能温三次,一点也不能假冒。即“凡庋二年者可再温一次,十年者温十次,十一次则味变矣。一年者再温即变,二年者三温即变,毫厘不能假借也”(《滦阳续录》)。

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更何况交通便利的沧州呢。沧州酒借助运河之便利而闻名天下,过往船只要到了沧州码头,必定下船买酒。当时沧州城外酒楼,皆背城面河。文人钱谦益在《后饮酒》一诗中,描述沧州酒被购一空的状况:

“停桡买沧酒,但说孙家好。酒媪为我言,君来苦不早。今年酒倍售,酒库已如扫。但余六长瓶,味甘色复缥。储以嫁娇女,买羊会邻保。不惜持赠君,君无苦相找。涂潦泥活活,僮仆手持抱。郑重贮船仓,暴富似得宝。”

清朝诗坛的南山北斗王士禛路过沧州,因喝沧酒而犯了一个错误——将沧酒误称为“麻姑酒”。他在《从山公乞沧酒》诗中写道“今宵且饮麻姑酒,别后俱为万里人”。不想这个错误因为他的名声,却流传了起来,并以讹传讹,《蝶阶外史》中说:“(北方)惟沧州麻姑酒著名。其酿以麻姑泉,泉在城外运河中。”直到纪晓岚写《滦阳续录》才把这个错误改正过来:“沧州酒,王文简公谓之麻姑酒。然土人实无称,而著名已久,论者颇有异同。”

如此上好的酒在沧州只卖给平常百姓,“盖舟行往来,皆沽于岸上肆中”(《滦阳续录》)。官府之人无论出多少倍的价钱也买不到真正的好酒,酒家常常以假酒应付官府,就是受到笞捶,酒家也不献出好酒。久而久之,成了沧州酒家的行规。“相戒不以真酒应,虽倍其价,不欲出,即笞捶,亦不献也”。其中原因,纪晓岚在《滦阳续录》中道出:“且土人防官吏之征求无餍。”纪晓岚的朋友董曲江的叔叔董思任,最爱喝酒,他在沧州当知州时,无法喝到真正的沧酒,于是罢官之后,他又来到沧州,住在一个名叫李锐巅的进士家,主人请他喝酒,他把人家家酿的好酒全喝光了,喝得是如醍醐灌顶,大发感慨曰:“我真后悔不早些罢官!”与此同时,沧州酒家还盛行着另外一个规矩,即,无论哪家酿造出上好的酒,都耻于拿到市上去卖,而是互相馈赠,“村醪薄醨,不足辱杯斝”(《滦阳续录》)。这两种规矩投射出沧州人的性格——耿介、刚直、不阿权贵、重义轻利,但是它们也大大阻碍了沧州酒的流传。

沧州酒只卖百姓的行规使它只能成为民间盛誉之酒,而无法得到官府的强力支持,这也就失去了扩大生产和改进酿酒方法的机会,毕竟民间的支持力度是比较微弱的、也是没有凝聚力和持久力的。好酒耻于上市的行规又让沧州就失去了更多的经济支撑。毕竟强大的经济后盾是沧州酒得以留传的重要因素。因此,沧州酿酒的大户,比如戴家、吕家、刘家、王家、张家、卫家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衰落。难怪梁章钜在《浪迹续谈》“沧酒”一条中提到:“沧酒之著名,尚在绍酒之前。而今人则专知有绍酒,而鲜言及沧酒者,盖末流之酿法,渐不知其初耳。”

如今,沧州依然盛产酒,但已没有当年的名气,也许因为运河的淤塞,沧州酒失去了酿酒之水,失去了弘扬名声之渠道。而沧州武术却没有因为运河的淤塞而颓废,他已经深深印入了沧州人的精神气质中,成为沧州人的文化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