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崔家门前种了两棵槐树,有碗口粗,在寒风里树枝摇曳呼啸作响,枯黄的落叶满地翻滚,无人打扫。崔家家道中衰一目了然。崔家兄弟把我们让进屋里,一人陪我们,另一人就上二楼取金器。这时萧大中对我父亲耳语说,章兄,如果真是唐代成套金器,那可真是国宝,你贷出二十条黄金绝不算多。假如崔家无力还账,这套金器落在你章家手里,你就大赚了!父亲说,果真如此?萧大中说,果真如此!一会你只看我和北斗如何谈价,什么都不用说就是。父亲说,好!
这时崔家兄弟下楼来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搬下来一个蒙着尘土的黑糊糊的木箱。我从远处看了一下,这个木箱约摸40公分见方,20多公分高。崔家兄弟把木箱放在堂屋八仙桌子上,就招呼大家。大家立即围拢过去,我和秋月则礼貌地站在外圈。只见崔家兄弟先找来抹布把木箱仔细擦拭,这一擦不要紧,立即露出木箱深紫泛黑的木质本色——是木中之王,最贵重的紫檀!那紫檀箱静穆沉古,光滑乌亮,刻有唐草纹饰的鎏金铜活,烨烨闪光,璀璨华贵,煞是诱人!我情不自禁地对秋月说,真棒哎!秋月把食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却听见萧大中回头训斥,这是谁多嘴?我便吐了一下舌头立即缄口。
崔家兄弟用钥匙打开木箱上的铜锁,轻轻掀开盖子。大家的目光齐齐地射向箱里,就见箱里紫红的丝绒作衬里,一件约摸20公分高的大肚长颈、雕满细密花纹图案、细长而有弧度的壶把与壶嘴和壶口齐肩的金壶,静静地躺在里面,八个金杯呈放射状镶嵌在金壶四周。壶身和杯身看上去都不很亮,发乌,都呈八角状。我正要问是怎么回事,却见崔家兄弟捧出一个金杯用抹布擦摩,顷刻间金杯便显露出灿烂的金黄。这时萧北斗便止住了崔家兄弟,开腔道,兄弟,不要擦了,那是因年久自然形成的包浆,擦了反而不好。说着伸手捧出金壶。他反复掂量,再查看四周,然后又翻过来看底座圈足。突然发现圈足一侧有一个小凹痕。便点了下头。
崔家兄弟问父亲,章老板,您老看好了?父亲便瞥向萧大中,萧大中说,兄弟,能不能讲讲这套金器的来历?崔家兄弟道,按规矩这个问题不能问啊!萧大中笑起来,说,是啊,是啊,可是你这东西太贵重了呀,你要是不忌讳的话,就请赐教吧。崔家兄弟一个人安放金壶,盖好木箱,另一个人则开口道,甭瞒你们了,我家祖上在清宫任职,据说这套金器是皇上赏赐的。萧大中道,那你们怎么能把传家的宝物轻易出手呢?崔家兄弟说,嗨!还不是事情逼到头上,没辙了?再说,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萧北斗插话说,东西是好东西,就是有损伤,怕是给不了你们二十条黄金。崔家兄弟一愣,异口同声道,好好的东西哪有什么损伤?萧北斗道,圈足有一个瘪坑,这是硬伤啊!崔家兄弟一听,忙重新打开紫檀木箱,捧出金壶上下细看。果不其然,他们便连连摇头,一个说,以前怎么没发现?另一个则说,章老板,对金银器你们恐怕也不是真懂,就眼开眼闭算了。
这时秋月说话了:谁说我们不懂金银器?你要是不嫌絮叨我就告诉你——鉴别金银器主要看两方面:首先鉴别它的材质,金的密度大,放在手里有沉重感,你没瞧见我父亲在手里直掂量吗?其次金的硬度却不大,有延展性,保存不好容易出现伤痕,我爸说圈足有个小凹坑,就是以前不小心磕碰的。此外,出土的金银器呈栗黄色,可见这套金壶早期曾入过土。再有,对器物年代的鉴别要看时代特征,这套金壶杯的造型和纹饰,一看就是唐代的东西,因为那时受外来影响,金器以中亚粟特、西亚波斯萨珊形式为主,而看那雕刻的花纹便是当时西亚波斯萨珊金器风格。
崔家兄弟瞠目结舌,听得入神。秋月却突然打住,不说了。崔家兄弟说,嗨,小大姐,再讲讲!秋月说,哪天你们开私塾我再来讲吧。萧大中和萧北斗都哈哈大笑。崔家兄弟又问,小大姐,你怎么懂这么多?父亲插话说,你甭刨根问底了,他们是古玩世家,家学渊源,加上秋月自小聪慧好学啊!接着父亲岔开话题问崔家兄弟,你们是不是还到过其他钱庄问价?崔家兄弟说,哪敢?俗话说,树凿一木,免得招灾惹祸不是?
萧大中沉吟起来。父亲借机掏出哈德门纸烟给大家分发。萧北斗点着烟深吸一口道,依我看,十七条黄金是一大关。崔家兄弟一惊,忙说,不行不行,这位掌柜杀价太狠了吧?萧大中道,崔家肯定是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了;那就松松手,十八条黄金!崔家兄弟两人面面相觑,半天不言语。接着,一个对另一个耳语说,咱爸不是说要二十条左右就行吗?于是,另一个便说,章老板,就十九条吧,不能再低了!
屋里空气仿佛紧张起来,大家都陷入沉默。萧大中面带难色瞥向父亲,而此时父亲却在盘算:看来一切已经水到渠成!因为萧大中有话在先,这是萧大中在欲擒故纵,父亲早已心中有数,便狠狠吸一口烟道,十九就十九,君子成人之美!崔家兄弟道,说定了?父亲道,说定了!萧大中和萧北斗,加上崔家兄弟一齐哈哈大笑,各有所得不是?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崔家兄弟说,这样吧,明天上午我们把金器送去,把金条取回来,半天时间你们能不能筹措完毕?父亲接话说,这个你们就甭管了,我们和其他钱庄拆借吧。便告辞出来。
等来胶皮车以后,大家要各奔东西,父亲忙说,别别,咱去正阳春鸭子楼,我有话对你们说!看着大家上车以后,父亲问我,二成,你对秋月印象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