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入京:三国时代的零点
何进和宦官交战,然后同归于尽,最后反而让董卓摘了桃子。这个结局让很多人不爽,最不爽的非袁绍莫属。
当董卓带着他的西凉军,簇拥着少帝大摇大摆地回到洛阳时,有人就劝袁绍说,趁姓董的初来乍到,立足未稳,赶紧把他干掉。
可是,尽管恨得牙痒,袁绍却不敢动手。杀宦官他眼都不用眨,可对付董卓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京城的人都在传,说董卓这回带来的西凉兵皆为精锐,且人数众多,他袁绍岂敢轻举妄动?
可是,袁绍并不知道,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被董卓忽悠了。
董卓真正的人马,只有区区步骑三千,而袁绍等人得到的情报,不过是董卓玩的一个障眼法。他自忖这点兵力,震慑不住袁绍这帮人,于是就每隔三五天,让一部分士兵在半夜溜出城,第二天早上再大张旗鼓地进城,以此营造一种兵多将广的气氛。
结果,这么一个小伎俩,就把袁大公子和满朝文武全给蒙了。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时间长了肯定露馅。所以很快,董卓就以威逼利诱等各种手段,兼并了何进、何苗的部众。然后,他目光一转,又盯上了丁原。
丁原,时任武猛都尉,之前与董卓一样,也是奉何进之命来到洛阳的,麾下有一帮精兵猛将。其中有两名虎将,在日后可谓大名鼎鼎。
他们就是吕布和张辽。
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县(今内蒙古包头市)人,弓马娴熟,英武骁勇,很早就在并州一带闯出了名头,江湖人称“飞将”。这可是西汉名将李广的称号,没有足够的江湖名望,是戴不上这顶高帽的。时任并州刺史的丁原十分赏识吕布,就将他招入麾下,引为亲信。
董卓对付丁原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暗中找到吕布,劝他反水,干掉丁原,然后带着所有人马跳槽过来。具体董卓是怎么说服吕布的,史书无载,不过,无论古今中外,挖人的套路都差不多,无非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诱之以利。
《三国演义》走的就是这个套路。罗贯中在第三回里说,董卓有个部将叫李肃,是吕布同乡,自告奋勇去挖吕布。他牵上赤兔马,外加“黄金一千两、明珠数十颗、玉带一条”登门拜访,然后用一番“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见机不早,悔之晚矣”的老套说辞,轻而易举地策反了吕布。
这一幕写得绘声绘色,只不过是虚构的。
其实,不管什么套路,猎头要想成功挖人,后面都是要有企业实力背书的。而在当时,董卓的影响力和实力都要远远大于丁原。所以,吕布没有过多犹豫,就干掉了丁原,带着部众集体跳槽了。
张辽就是在这时候跟着吕布一块儿跳槽的。
张辽,字文远,雁门郡马邑县(今山西朔州市)人,先祖是聂壹,就是汉武帝时著名的“马邑之谋”的策划者。因躲避仇家,聂氏一族后来改姓为张。三百年后,张辽出生。他和吕布一样,勇武过人,也是在丁原当并州刺史时投效的。
转投董卓后,张辽始终无所施展,后来跟着吕布也不得志。直到吕布被曹操击败,张辽降曹后,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在日后曹操讨伐袁绍、北征乌桓、守卫合肥等战役中,张辽均立下了赫赫战功。
董卓不费吹灰之力就吞并了丁原的部众,还得到吕布这员虎将,不由大喜过望,马上封吕布为骑都尉,还认他做了义子。
说到董卓认吕布做干儿子这事,我们就要顺便为吕布说几句话。众所周知,吕布在《三国演义》里经常被骂作“三姓家奴”,意思是吕布本来是吕家人,后来做了丁原义子,其后又做了董卓义子,而且先后把两个干爹都干掉了,实在不是人。
可是,在真实的历史上,丁原从未认吕布做义子,只是对他“大见亲待”而已。既然缺了中间这一环,所谓三姓家奴就不能成立了。
当然,罗贯中给吕布起这个绰号,用意是塑造反面人物的性格特征,抨击见利忘义的丑恶行为,弘扬忠孝仁义的正能量。这都无可厚非,只是作为读者,我们还是要懂得辨别文学与历史的异同。所以,说吕布薄情寡义、轻于去就、做人没底线肯定是没错的,可把他说成“三姓家奴”就属于夸张的文学手法了。
经过一连串腹黑操作,董卓真的变得兵强马壮了。他踌躇满志,觉得是时候会会前不久那场政变的总指挥——袁绍袁大公子了。
他把袁绍请到府上,开门见山道:“天下之主,应立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慨!陈留王看上去还不错,我打算立他,想必强过刘辩吧?当然了,人总有小时候聪明,大了却变愚笨的,不知他将来如何。但姑且先立他吧,如果他也不行,那刘氏的种,就没必要留了。”
在中国古代,历来权臣废立皇帝、弄权篡位,一开始都是要扯点遮羞布的,可董卓却异常生猛,一上来就赤裸裸地亮出底牌,分明已经把大汉朝廷视为囊中之物,也分明没把眼前这位家族“四世三公”的袁大公子当回事儿。
他的意思明摆着:把刘协扶上去做傀儡,由他董卓独揽大权,必要时甚至可以把汉家的招牌换成他董家的,而你袁绍是敌是友,就看你今天怎么接这个话茬儿了。
袁绍向来自视甚高,岂能被他一介武夫摆布?于是毫不示弱,坦然接招:“汉家君临天下四百年,恩泽深厚,兆民拥戴。当今天子尚幼,未有不善宣于天下,你想废嫡立庶,也得问问天下人答不答应。”
董卓没料到袁绍敢正面硬㨃,遂手按剑柄,厉声道:“你小子竟敢如此?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你以为董卓的刀不够锋利吗?”
袁绍也拍案而起:“天下豪杰,难道只有你董卓一人?”说完拔出佩剑,横在当胸,一副跟董卓拼命的架势。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谁也不敢贸然动手。然后,袁绍就在董卓凶悍的目光中扬长而去了。
董卓虽然骄狂,但并未失去理智。他知道,袁氏一族在洛阳叶大根深,在朝野更是一呼百应,如果今天杀了袁绍,后果恐怕难以预料。
所以,这口恶气,他只能忍了。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对袁绍来讲,既然跟董卓撕破了脸,那洛阳铁定是待不住了。几天后,袁绍就把自己司隶校尉的印信挂到了洛阳东门的城楼上,然后亡奔冀州。
袁绍一走,董卓最后的顾虑就消除了。九月,他大会百官,以最高领导人的姿态发表讲话:“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何如?”(《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一》)
百官惶恐,没人敢吱声。
董卓扫视了众人一圈,又接着说:“昔霍光定策,延年按剑,今日亦同。有敢抗议者,皆以军法从事!”
他说的这个典故,是当年汉昭帝早亡无子,辅政的霍光立了昌邑王刘贺为帝,没想到刘贺的品行糟糕透顶,霍光就召集百官开会,打算废了他。当时,霍光的副手田延年就在一旁拿剑恫吓,把百官吓得面无人色。
此刻,董卓搬出这个故事,虽属东施效颦,但震慑效果是一样的——群臣一听,越发震恐,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卢植站了出来,说:“从前太甲在位,昏庸不明;昌邑王行事,罪过千百,这才有伊尹、霍光废立之事。而今天子尚幼,行无失德,非前事可比。”
董卓大怒,拂袖而去。
当天,董卓就放话要杀了卢植。有人赶紧替卢植说情,这个人就是蔡邕。当初他被流放朔方,之后几经波折,长期流落天涯。不久前董卓召他回京,想利用他名士的身份点缀新朝廷。蔡邕自然是婉言谢绝。董卓就让人给他捎了一句话:“我喜欢灭人九族。”蔡邕吓得一个激灵,马不停蹄就赶到了洛阳。董卓很满意,三日内给他连升了三级。
除了蔡邕,议郎彭伯也站出来劝谏:“卢尚书乃海内大儒,四方仰望,倘若今日诛之,恐令天下震骇。”
董卓觉得有理,新朝不宜给人血腥印象,何况要杀一个小小的卢植,也不急在这一时,于是收回成命,只罢了卢植的官。
卢植对朝政彻底失望,次日便告老还乡了。不久,心有不甘的董卓就派杀手一路追到了他的家乡涿郡(今河北涿州市)。可是,杀手们扑了个空,因为卢植早已偕家人逃到长城外的上谷(今河北张家口市宣化区)隐居去了。
仅仅过了一夜,董卓就再度召集百官。这一次,大殿上多出了三个人:刘辩、刘协、何太后。公卿们心知肚明:变天的时刻到了。
董卓亲自宣布,废刘辩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刘协为帝。
这一刻,何太后哽咽不止,群臣心中一片悲怆。然而,已经没有人敢开口说话了。
于是,年方九岁的刘协正式登基,是为汉献帝。
至此,原本就已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的大汉帝国,终于陷入了不可逆的深度昏迷之中。此后的几十年,只是苟延残喘、名存实亡罢了。
所以,刘协登上帝座的这一刻,基本上可以视为三国时代的零点。
九月初三,也就是刘辩被废的第三天,董卓就用鸩酒毒死了何太后。
十一月,董卓自立为相国,同时享受“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礼遇。
这三项待遇,是历代权臣的专属特权:赞拜不名,就是大臣觐见皇帝时,赞礼官不直呼其姓名,只称官职;入朝不趋,就是上朝的时候,不必按礼制规定的那样小步快走;剑履上殿,就是可以带着佩剑、穿着鞋子上殿。
权臣也分“跋扈”和“非跋扈”两种,对前者而言,当这三道光环加身的时刻,距离篡位称帝、改朝换代也就一步之遥了。至于这一步要不要跨过去,通常取决于这个权臣想不想,而非取决于龙椅上的皇帝让不让。
这一年冬天,风雨飘摇的帝都洛阳成了董卓和西凉军的游乐场。这些长年戍边的大兵从没住过这么繁华的都市,从没见过这么多漂亮的女人。所以他们一下子就疯了,掳掠财物,强奸妇女,如入无人之境。无论是市井小民还是皇亲国戚,只要是他们看上的,无一幸免。
那些日子,洛阳的居民朝不保夕,人人自危。
在这个世界上,道德与文明从来只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而人性深处隐藏着无穷的欲望和暴力。哪一天,窗户纸被刀枪捅破了,任何人都可能成为野蛮人。
所以,以文教立国的大汉王朝,到头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帝都沦为一座暴力与恐怖之城。
在这些动荡的日子里,当何进与宦官交战、董卓与袁绍撕破脸皮、整个洛阳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日后的三国一哥曹操又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呢?
他当然在洛阳,不过并不显山露水。
当各色人等乱哄哄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候,曹操一直在观察,在思考,同时也在耐心蛰伏,在等待机会。
《周易》说“亢龙有悔”,所以何进、蹇硕、张让、赵忠等人,一个个身居高位,自吹自擂,结果一个个都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袁绍,一口气杀光了所有宦官,结果一扭头差点死于董卓刀下。
董卓后来居上,最为嚣张,但是很快,他也将死得比谁都难看。
《周易》还说“潜龙勿用”。这个阶段的曹操,大致可以用这四个字概括。他实力尚弱,人微言轻,所以只能远远站在历史舞台的边缘,冷眼旁观那些刀光剑影,静静等待一个最合适的上场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