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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中旬,我回校参加一位教授八十大寿的生日宴时,得知罗老师买车了——在酒店吃完饭,我和硕导在楼下等出租车,罗老师开着一辆白色轿车停在我们跟前,请我们上他的车,说送我俩回去。
那天他没喝酒,但看上去依旧红光满面。硕导坐在副驾上和罗老师聊天。我坐在后排,浓浓的新车味道扑鼻而来。
罗老师说,这车总价14万,他贷了8万多,每月还2000多。硕导就开玩笑,你家离学校走路不过10分钟,买这玩意干啥?罗老师说:“人家都有,咱不也得搞一个?”
罗老师又说,他最近又在外面的出版公司接了一个编写教辅资料的私活,想邀请硕导一起做。硕导说他知道,出版公司给的酬劳虽然不错,但时间太紧。之前也有人找过他,他没接。然后又劝罗老师悠着点,学校的事情已经够忙了,他本来就在外干着兼职,哪还有时间再接这种活?
罗老师叹了口气,说没办法了,自己已经收了出版公司的预付款,不然这辆车的首付哪儿来的?
硕导转而又埋怨他这车买得没有必要,那钱留着干啥也比买车强。罗老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是老婆和岳父母强烈要求的。儿子上幼儿园了,“别人家孩子都是车接车送,自己儿子天天坐公交,说不过去”。
硕导有些不解,说学校的附属幼儿园不就在家属院里么,怎么还要坐公交?
罗老师说,他儿子去了一家有名的“国际双语幼儿园”,离家很远。这是刘老师决定的,说以后要把儿子送去国外读书,从小要打好基础。
硕导没再接话,只是下车时拍了拍罗老师的肩膀,说了句:“小伙子,加油吧。”
送硕导上楼时,我问他罗老师儿子上的那个“国际双语幼儿园”名字这么唬人,收费应该不低吧。硕导笑了笑,说具体多少钱他不知道,“但凭现在公安局开给你的工资,应该是远远不够的”。
事实上,罗老师的生活很节俭。
那时候,我每隔两三个月能见他一面,每次他都穿着一件同样的衣服,夏天是白色T恤,冬天是灰色羽绒服。2014年一次吃饭时,他听说公安局发给我很多衣服,自己穿不完,便让我给他几件没有“警察”标识的。我问他干啥用,他说在家打扫卫生时穿。
我给了他两套没有标识的作训服,冬夏各一套,没想到自此之后再见面,他便一直穿着这两套衣服不脱。硕导跟他开玩笑说,你堂堂一个副教授,弄得跟学校保安似的。罗老师却笑着说,这衣服跟保安制服不一样,纯棉的,穿着舒服不说,还耐脏。
硕导私下里跟我叹气,说不知你罗老师两口子着什么急,好好的日子非要过成这样。不久前,罗老师又来找硕导借钱了,一开口就是10万——刘老师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风声说武汉的房价马上将有一轮暴涨,最近学校里不少同事都在想办法凑钱买新房。和刘老师要好的一位学校老师已经看好了楼盘,约刘老师一起“团购”。
那是2015年上半年,当时罗老师身上的房贷、车贷、信用卡都还没有还完。孩子上学要钱,每月还要资助双方父母,实在拿不出闲钱。但刘老师对于买新房的态度非常坚决,无奈之下,罗老师只好找身边要好的同事朋友借钱。
硕导建议他不要再给自己平添压力,即便付得起首付,后期的还款也会让他喘不过气来。罗老师说,自己又接了一份私活,现在还有个“副教授”的名头,外面给的钱也多,还款应该没什么问题。
硕导见劝不动,便又建议他,真要买新房,就把现在住的那套二手房卖掉,不然供两套房子谁能受得了?但罗老师说,刘老师不愿意,说是要留着以后涨价再卖,而且以后他们的父母来武汉养老,也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硕导有些恼火,说你老婆怎么想什么是什么,她不看看你们的经济情况吗。约她“团购”新房的那个老师,父母以前都在政府机关上班,老公还是做生意的。人家父母都能给资助,你家能吗?你想累死自己吗?
罗老师却说,刘老师也在外面找了兼职,她说趁年轻的时候拼一把,“房子是保值的,好日子在后面”。
罗老师最终还是买了那套新房。硕导借给他8万块,陈校长也借给了他一些。加上身边同事、朋友和信用卡套现的钱,终于勉强凑够了第二套房的首付。
交房那天,罗老师请大家吃饭,我也去了。席上,刘老师问我在武汉有没有买房,我说没有,“之前存款还能在武汉买个厕所,现在估计只能买马桶了”。
刘老师笑着说,你是公务员,很好贷款,赶紧跟家里要钱付首付,不要把钱都“胡花”了。不然以后真的连马桶都买不起了,看你怎么娶老婆。
我开玩笑说,罗老师当年只有南京的一间博士生寝室,你不也嫁给他了?刘老师嗔怒地看了罗老师一眼,转而对我说:“现在女孩子哪有我那时的眼光?你连马桶都买不起,看有人嫁给你不?”
大家都笑了,罗老师也在笑,但我从他的脸上,却分明看出了疲惫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