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起于青蘋之末

1895年2月11日下午，就在恩格斯伏案疾书，为即将出版的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单行本写导言时，在地球的另一端，笼罩在夜空中的大清帝国，正处于“大厦之将倾”的危难之际。

山东威海湾口，有一个弹丸小岛，叫刘公岛。光绪元年（1875），朝廷命北洋大臣李鸿章创设北洋水师。1888年12月17日，北洋水师在这里正式成军，共有军舰25艘、官兵4000余人，提督叫丁汝昌。李鸿章还把自己的外甥张文宣派来任护军统领，原指望他将来飞黄腾达，未料却断送了他的性命。

在当时，这支号称亚洲第一、世界第九的海军舰队，足以让朝廷和民众自豪骄傲。然而，旁边一只贪婪的豺狼，却早已经对它垂涎三尺，6年之后，它终于露出狰狞的钩爪锯牙。1894年7月25日，中日甲午海战爆发，蓄谋已久的日本舰队，将实力占优的北洋海军打得节节败退。

1895年2月11日，日本联合船队将刘公岛团团包围，部署在威海沿岸的炮台本来是刘公岛的后援，此时已被日军全部攻占，大炮掉转炮口，猛烈轰击北洋军舰，被切断后援之路的刘公岛陷入绝境。

深夜，港内被击中的北洋军舰依然大火熊熊，照得刘公岛亮如白昼。近万名民众拥到海军公所前，开始是打探消息，盼望朝廷派军来救。得知获救无望后，民众有的绝望地号啕大哭，有的愤然责骂朝廷，有的苦苦哀求活命：

“丁大人，既然朝廷不管咱们，不如降了吧！不降就性命难保了。”

“是啊，不降全岛人都要跟着遭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海军公所里，昏暗的灯光映衬着丁汝昌孤独的身影。阵阵哀求声传来，如凌迟般折磨着他。他本来想炸毁全部军舰，破坏所有炮台，不让它落入日军手里，可是数次下令，却无人执行，一是官兵斗志已失，二是遭到洋顾问劝阻，称此举会惹恼日军招致疯狂报复。

前些天，日军已给丁汝昌送来劝降书，但他不屑一顾。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面临着残酷的选择：投降？意味着他背叛国家，必将身败名裂，甚至遗臭万年。拒降？意味着刘公岛玉石俱焚，上万条生命横遭涂炭。

丁汝昌忽然觉得自己渺小，非常无助，命运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牢牢地钳住他令他动弹不得。他长叹一口气：“看来，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他知道，唯有这条路，既能保住上万人的性命，也能保住他的尊严和气节。

想到这里，丁汝昌反而平静了，门外的嘈杂他已经充耳不闻。他给砚台添上水，拿起墨缓缓研磨，搁下墨，选了一支满意的毛笔，用嘴唇抿了抿，细心地拔去一根快脱落的细毛，就着灯光，写下两封绝笔书。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丁汝昌端起酒杯。酒杯里，盛着葡萄酒。葡萄酒里，浸泡着鸦片。他闭上眼，一饮而尽，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殉国而去的丁汝昌，殁年59岁，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

就在丁汝昌倒下后，刘公岛上的二号人物——护军统领张文宣，也服毒自尽。

北洋水师就这样全军覆没。历时9个月的中日甲午海战，以中国的惨败告终，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屈辱：历史学者戚其章根据中日双方的资料估算，日本通过《马关条约》赔款，从中国攫取的财富高达2.7亿两库平银。再加上战争掠夺，其总额达到3.5亿两。这笔战争横财，是日本当时全国年度财政收入的6.4倍，是清政府年度财政收入的4.4倍！靠着这笔钱，日本奠定了自己的现代化基础。

在遥远的伦敦，年迈的恩格斯，敏锐关注到这一事件。他说，古老的中国，在这个致命的打击下，旧有的小农经济制度和陈旧的社会制度正在逐渐地瓦解。

曾几何时，中国是世界的中心。从“文景之治”到“开元盛世”，从“永宣之治”到“康乾盛世”，引领着世界潮流的中国何等辉煌！然而，当西方进入大工业时代后，中国的农耕文明却一落千丈。尤其是自鸦片战争始，英、日、俄等列强的坚船利炮轰开了中国的国门，昏庸腐败的清政府屡战屡败，被迫签订各种不平等条约、条款达数百个之多，累计支付给列强的战争赔款，总额在13亿两白银以上，相当于1901年清政府财政收入的11倍！

为什么强盛的大清帝国会积贫积弱？为什么昔日的匍匐朝圣者能够反客为主？仁人志士们陷入深深的思索。他们冲破闭关锁国的桎梏，把寻求救亡图存的目光投向海外。

洋务派主张学习西方的先进科学知识，结果，洋务运动失败了。

维新派主张学习日本的明治维新，结果，维新运动也夭折了。

从海外取经归来的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推翻封建帝制，却被袁世凯窃取果实，导致中国陷入四分五裂的军阀混战。

无论是改良，还是革命，人们只看到开始，没猜到结局。

1917年11月7日，俄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列宁第一次把一种书本上的学说，变成活生生的现实。正是这声炮响，给中国送来马克思主义，一直在黑暗中苦苦摸索的中国知识分子，才看到黎明前的一线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