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幕间 南境的君王们（下）
风雨飘摇。
“当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列娜塔女王把玩着自己的红宝石项链，“这群来自艾恩群岛的土著已经变成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恶鬼。他们现在是我们的邻国，也是我们重要的商品进口源。他们在经济和魔法领域的进步之快让人不禁咂舌。我们不但要在沙场上和他们面对面、血对血，同时还要打商战、魔法战和情报战。如果不找到解决这些问题的根源，我们只会被慢慢蚕食。”
“远不止这些。”米斯兰特王赞同道，“更危险的则是文化领域。我不知道各位是怎么看待精灵女巫艾尼维娅写的所谓《预言》的，但最近我治下的圣法教士不断向我反映，民间有不少百姓都在传阅这篇本该被遗忘在三百年前的一叠废纸。他们就像着了魔似的，天天念叨着什么……‘魔女’会毁灭世界的一切，还说诺泽凯亚人就是上古魔族的化身，他们的军队是为了迎接魔女的到来、清理世界上所有生命的‘净化之鞭’。”
“每逢战争爆发时，都会有这么一部分迷信和愚昧的人。”列娜塔淡淡道。
“但并非一部分。”伊里斯摇摇头，“在我的国家宾眠也出现了类似的论调。起初我所想的就像列娜塔说的那样，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等回过神来，这个叫什么……‘魔女’的玩意儿仿佛已经取代了我在人民心中的地位。有一群流窜于南境各国的匪帮——好像是叫‘青蓝帮’——就是对艾尼维娅的《预言》的狂热信徒。我们的人逮捕了他们中的一部分成员，发现这伙人不但抢劫放火，还经常宣扬某些对艾尼维娅《预言》的篡改和夸大词句。”
“而这些事情的背后，”德克维特撑着手，“都有着诺泽凯亚的影子。毫无疑问，他们的密探已经开始干活了。我提议行动。”
“行动？”
“我们该做什么？”
沉默再次降临。狂风呼啸，大雨倾盆，窗扇在城堡的墙壁上不断摇晃，发出砰砰的声响。
“你们，”列娜塔突然说，“干吗都看着我？”
“我们在欣赏你的美貌。”沃威克喝着杯里的酒，嘟囔道。
“同意。”德克维特附和道，“列娜塔，你的柯达斯坐落在亚尔棕河畔，除了沃威克，你是离诺泽凯亚最近的人。我们都知道，没有你的军队解决不了的敌人。你既是百战百胜的将领，也是位睿智的女性——”
“别再恭维我了。”柯达斯女王在膝盖上十指交扣，双眼飘离，盯着墙上挂着的绘有神话场景的陈旧挂毯。那是流传在许多孩子们口中的童话，讲述了千年以前“圣女”代领众生打败“魔女”、推翻魔族残暴统治的故事。在画中，圣女骑着洁白的天马，手握由湖中仙女赐福的圣剑，看上去英气逼人，又美丽自得。
我从没见过活的天马，她默默心想。从来没有。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目前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列娜塔努力将视线从挂毯上挪开，“让我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夜。为了让我那愚蠢残暴的丈夫下台，我做了很多事。那时，空气中始终有股悬而未决的气氛：支持我的将军在研究怎么突破王室亲卫的防御；仆人满心担忧，左顾右盼；弄臣阴郁无趣，满脸悲伤。狗儿会忧郁地吠叫，不再关心主人的安危；猫儿只顾呼呼大睡，不再关心老鼠会不会蹿上桌子；参与密谋的巫师则野心勃勃，幻想着自己成为国王、颐指气使的模样。”
众人默默倾听，无人插言。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十二年前发生在柯达斯的那场雷厉风行的政变，也正是这场政变让柯达斯在南境的地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时也诞生了一位强大的女王。
“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人都蹙着眉头，看着我。而我……”她抬眼道，“我会给他们展示，让他们明白我能做到什么：我能用实际行动让所有人臣服。我能让城墙为之摇晃，让附近山林的灰熊从冬眠中惊醒。于是，所有人脑袋里那些缓慢滋生、愚蠢而悲哀的念头顿时一扫而空。突然间，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他们真正的君主了。”
没人说话。窗外的风声更响了，拍打在铅制窗框上的雨声变成了一连串疯狂的断音。
“他们正在观望和等待。”列娜塔放下自己的红宝石项链，目光冷厉，“诺泽凯亚人，巫师，还有教士、商人和农夫——所有人都在观察我们。在这儿，在‘青园’，现在的空气中就有股悬而未决的气氛。我们是国王，是君主！我们若不做出行动，愚蠢的想法还会在许多人脑中继续萌生。所以，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能力吧。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君王。长冬已经过去，五月节已经到来。是时候摇晃这座城堡了，让它的城墙为之震颤！”
“我们将拒不承认诺泽凯亚在艾欧大陆的统治。”沃威克飞快地说，“波特维亚和柯达斯的士兵将整备以待。我们需要一场庞大的联合军事行动，让诺泽凯亚之血在佛雷亚河、艾努伯格和亚尔棕诸河流淌，从源头直至入海口！”
“组织反击力量，夺回乌彻利亚的首都喀瑞。”米斯兰特补充道，“让补给部队开进艾努伯格山口。给喀瑞的瑟尔曼一个机会，让他手下幸存的将士组织起来，成为先头部队。我们要组织南境诸国的力量，为此我们需要向马达尔、布登、烈泽尔等国派遣使节……在南境峰会开始前，我们就要取得他们的支持。有必要的话，我们还可以雇佣流漪的海上舰队……”
“还要进行商战。”德克维特接过话头，“我们要构建对东侧的贸易保护，对西境流来的商品增加关税。不，如有必要……我们还需要对整个艾恩群岛和安达密尔进行贸易封锁。我们会遭到商会的抗议，但我们必须如此。”
“还不够。”伊里斯摇摇头，“这些还不够。我们需要……我知道我们需要什么。”
“那就告诉我们！”
“找到‘魔女’。”
“什么？”米斯兰特侧过头，“伊里斯，你也相信那个精灵女巫胡诌的疯言疯语了？”
“冷静点儿，米斯兰特。”伊里斯缓缓道，“首先需要说明的是，我本人是不相信艾尼维娅《预言》中有关世界末日的部分的准确性的。但我相信，‘魔女’确实存在，而且绝对会成为这次战争中至关重要的因素。”
“此话怎讲？”
“我的探子报告说，在诺泽凯亚入侵乌彻利亚时，有人一直在喀瑞周边打听某个女孩的下落。我很确信，那人并非是寻找走失家人的亲属，因为他寻找女孩的方式和手段都实在耐人寻味：绑架，拷问，勒索，贿赂……”
伊里斯晃了晃杯中的红酒。年轻国王的眼睛是褐色的，和高脚杯里的颜色恰如一份。
“而在诺泽凯亚快要打到喀瑞城下时，在乌彻利亚的探子告诉我，喀瑞的变节术士曾奉命雇佣了一个杀手，”宾眠国王缓缓地展示他手下的情报搜集能力，“一个变形怪。他们袭击了一家旅馆，目标是一对旅人——其中有个小女孩的身份很让人怀疑。而我的探子没能打听到那两个旅人的信息，出于某种目的，他们隐瞒了身份……”
“在这世道，这样做的人可不少见。”米斯兰特沉闷地说。
“的确如此。”伊里斯点点头，“但如果艾尼维娅的预言是真的，‘魔女’真的在这个时代重新出现在大陆上了呢？我相信，在座各位和我一样，在对魔法的了解上都是门外汉。谁敢保证千年以前如此强大的‘魔女’不会在今天死灰复燃？她们可是混沌魔力的化身。显然，有人比我们相信这一点，并且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们在座的各位有人这么干了吗？”列娜塔环顾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哦，不用回答。我能从你们的表情上看出来：要么压根没有这回事，要么就是你们伪装得太好。但这些都不重要——伊里斯，我们需要确切的根据。有关‘魔女’的情报，我们所知甚少。”
“列娜塔说得对。”沃威克颔首道，“我们不能只凭一个精灵在几百年前的预言就为之倾巢出动。不过……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预言》是真的，千年前的魔女血脉当真在这个时代重新复苏了力量，而且诺泽凯亚的密探正在大肆寻找着她们……那么我们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悠着点儿，各位。”米斯兰特皱眉道，“好吧，就算‘魔女’当真存在，那你们找到后要怎么办？杀掉？拘禁起来？还是让她们成为兵器，对付诺泽凯亚人？别忘了，巫师已经不能信任了。我们该怎么应付那些灾厄的化身呢？”
“还有一伙人也知道‘魔女’的底细，他们或许能帮助我们合理地利用这份力量。”
“谁？”
“‘圣域’的圣法教会。”伊里斯严肃地说，“教士们可没有忽视精灵的预言。这些年来，他们不断汇报着‘征兆’的出现。其中关于梦境、魔法现象和神秘事件等等的内容，我就不说给各位烦心了。我只说一点：教士们也察觉到了‘魔女之血’复兴的前兆，而他们在神秘学上的造诣不比巫师们落后。”
“唔……”米斯兰特沉吟，“确实，如果圣法教会也这么说……那我们该怎么做？从现在开始派出人手，寻找拥有魔女之血的人吗？”
“我们会让宫廷术士和教会的那群人来做。”德克维特点点头，“不论是用魔法、占卜还是神启，还是安排线人和探子——只要有能找到‘魔女’的方法，我们就必须无所不用其极。事关国家危亡啊，国王们。”
雨点不断敲打窗棂。狂风在‘青园’要塞的城堡间呼啸，就像厉鬼的凄哭。
国王们陷入沉默。